‘不,我不是!’
薛安的双手在衣袖中紧握成拳,力道之大让指甲刺破了掌心。他拼命地无声狂喊着,他没有杀人,那些被炸死的人与他毫无关联。
‘毫无关联?你怎么可以否认那些杰作!’
阴测测的声音在薛安的耳边炸响,‘砰的,那些人成了一团碎肉,多么漂亮的爆炸。这辈子最可惜的是没办法把那个恶毒老男人炸成碎肉,不过还能还能掘墓炸尸,他可不似没用的女人都成一坛灰了。’
薛安不断摇着脑袋,纪铸并不恶毒。
是他的出生本就有错,只是纪铸与汪娘子一次酒后的意外,而天生残疾是老天给的惩罚。
他不能破坏父亲一家三口的安稳生活,只要父亲有空去竹林小屋看看他就足够了。他会做一个有用的人,努力研制出更多新式的爆竹烟火,让父亲称赞他。
‘蠢!愚不可及!我说了很多次,纪铸是利用汪娘子。你以为他为什么后来不近女色?那是被你丑怕了,生怕再搞出像你这样的孩子来。’
阴冷的声音接着嘲讽到,‘把你豢养在竹林里,你的那些配方被说成是他做出的配方。有哪个老子这样利用儿子!看看你的新东家,他过得才是主子的快活日子!’
薛安死命咬着嘴唇,他不怪纪铸。纪铸说了给他一席落脚之地,临终时更嘱托小纪当家照拂他,是说到做到了。
钱多再闹,小纪当家都没开除他。所有的不好都是钱多的错。
‘所以你为何要怪我趁你不备出来?我帮你惩治了钱多。在钱多偷出来卖的货里动手脚,这件事情做得非常对的。’
阴冷男声笑了起来,‘不只如此,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薛安才是天才,才配称一句虎父无犬子。难道,你不希望光明正大地活着吗!’
狗叫声不只何时就停止了。
白玉堂已经拔出了佩剑。相隔一丈,他眼睁睁地看着薛安开始自言自语,却不能妄动。
皆因,一会是熟悉的胆怯声音,一会是陌生的冰冷语调。
寥寥数语,却让假爆竹案水落石出。真凶已经解开了外衫,只见其全身绑了一圈又一圈爆竹,而他左手已经握着火折子。
薛安终是抬起了头,再也不复畏缩的模样,左右脸不同的表情终是归于一片冰冷。
“白玉堂,你信不信我点着它,整个店铺都会炸飞?这威力能伤着几条街,我可是特地在路沟下埋了不少爆竹。
你们查的很仔细,但再仔细又如何。我在这里呆了十年,埋了不少好物。早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放一回最响亮的爆竹。本想等到正月十五,外街上人多的时候,没想到你先来了。”
假爆竹能有此番威力吗?
白玉堂不精通于此,只能往坏了想。薛安自杀式地把自己身体炸了,引发连环爆炸无不可能。
他是能以轻功逃,可是周边的百姓怎么办?刚刚一路走来,店铺正门的临街上有不少人。
“薛安,你想要怎么样?”白玉堂只想趁机击落薛安的火折子,“纪铸死了,钱多死了,难道你还想对小纪当家下手。”
“那种蠢货,何须我费心。你叫我薛安?汪娘子的师父姓薛,听纪铸说,她产后大出血时,给儿子起名薛安,希望他平安。我看纪铸是希望他安分一点,最好安分到事事顺从的蠢。”
薛安嗤笑着摇头,“他愿意,我却不一样。布震说得对,凭什么不争!我顺了亲生父母的意思,该弄一出名副其实的血案才好。我不想怎么样,就是喜欢看人被炸碎而已。’”
下一刻,薛安狂笑起来,废话不多直接将左手的火折子点燃引信。
白玉堂提着小黑炭就要朝半空掠去,那是扯开了嗓子喊出了最响的话。“所有人跑!爆竹店爆炸了——”
薛安许是真的天纵之才,身上的爆竹一点急着,根本不给人灭的机会。
他后退的站位早在计算之中,只见他身边的大树先炸裂,原来树中居然被掏空而藏了火/药。
树根入土,土下十有八/九是薛安说的埋着火雷。
“嗷——”
小黑炭的分叉尾巴忽而燃起一团火光,它从白玉堂的怀里跳了出来,张开狗嘴凌空扑向爆炸处。
古有天狗食日,今有黑炭食火。
小黑炭的胃里仿佛有一黑洞,让那团炸裂四溢的火光凝成一股漩涡,被吸向狗嘴里。
白玉堂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朝街上看去,冲向距离爆竹店最近的那些人,赶快搭把手将他们迅速撤离。
店铺后院,小黑炭四肢着地苦苦站着,而它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瞅着尚有一半火光未入嘴。
这会分叉尾巴上的火焰红到发紫了,似是在表明真快要吃不下了,但现在停下来可不正是前功尽弃。
下一刻,小黑炭狗躯一震,有一股力量从背部入体。瞬间为它加满妖力,让它能倍速消化掉吃下的火光。
“嗝——”
半晌后,小黑炭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它再也撑不住,饱到四脚朝天躺在了地上。不忘讨好地对及时赶来的言不周汪了几声。
言不周摸了一把额间冷汗。天知道当听到白玉堂那句爆竹店爆炸,她跑出了极限速度才来到了后院。
幸亏没让连环炸炸响,这只随手捡来的小祸斗是立大功了。“能吃,果真是福。”
*
正月十五。
今年大宋江南江西一带不放烟火。不过,今夜有花灯赏、有元宵吃,好玩好吃皆备,人约黄昏后就是满满乐趣。
展昭却享受不了热闹,在他的坚持下,下午就搬出了知州府。
他宁愿租一处小院养伤,也不想呆在陈铭家,像是被当做菩萨一样供着。不论做什么被外人看着,就连和言不周多说几句话都不方便。
“阿言,那就要麻烦你了。”
展昭原本想请郑老大夫来小院,谁想等来言不周那句,郑老赶着出城问诊让她来。
这会看着言不周认真地洗着手,他也只能乖乖地解开外衣趴到床上。总不能坚持换人,务必要让卢方送来临时帮忙的小厮换药。
“麻烦是麻烦了点,可是既然看不成烟花,给你上药打发时间也好。”
言不周说得随意,但一见展昭的伤,眼神就暗淡了下来。美人堪比烟花更美,欣赏烟花是不如欣赏美人,但她不希望再看病美人。“我没经验。如果弄疼你了,你要说出来,别忍着。”
“好。”展昭就觉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抚上了他的背。其实,伤处是火烧火燎的疼,根本无从谈起上药会感到再被弄疼一说。
烛火灼灼,室内一时安静。
言不周谨遵医嘱将一层层药膏抹了上去。郑老大夫的医术名不虚传,这才三天展昭的伤口就好了很多,但肩胛出的皮肤依旧是灼伤后的狰狞模样。“呆猫,疼不疼,你倒是给句话。”
“不骗你,疼总是疼的。”展昭没有强撑着说完全无痛感,“不过,忍一忍就过去了。你要是看得揪心想帮我缓缓,我们可以试试坊间偏方。”
什么偏方?
莫非是传说里的亲亲就不痛了。
言不周的手指颤了颤,抿着唇盯着展昭的背,半晌没有说话。
认真问自己愿意与否,她也不介意亲一下,只是会不会太快了一点?不过,病美人需要心理安慰,哄一哄也没什么不可以。
“阿言?听说聊天能转移疼痛感,你不介意和我聊聊?”
展昭微微侧头也看不到言不周,不知她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有一个问题,我想问挺久了,你真名是叫言合吗?”
言不周侧身对上了展昭的认真提问脸,是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一掌糊到他的背上,“所谓偏方,你就想说这个?”
第56章 标题被猫一笑掉了
难道问名字,触犯了言不周的某些禁忌?
展昭迟疑地点了点头,还找补了一句,“如果你不便说,就当我没从来问过。”
言不周盯着展昭片刻莞尔一笑,是她太高估傻猫了。不就是想聊天,没什么不能说的。
“没什么不方便。你猜对了,文牒上的那个是后来随意取的。我本名不周,听着挺奇怪吧?爸妈,不,我是说爹娘,他们解释当时喜欢看志怪传说,就给我名不周山的不周。”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山海经》如此记述了那座神秘的高山。
洪荒时代,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神山从此不合。
相传登上不周山,是从人界走向天界的唯一路径,世人却早就不知它的具体位置。
言不周也曾怀疑一身怪力的来源。是否与不周神山有关?她的双亲是否知道些某些内情?只因单说‘不周’两字,用来起名确实有些怪,意味着不合、不至、不齐全,怎么听都与圆满无关。
“如今,我却已没机会再问明白,他们究竟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物不可穷。如若不周,反倒会一路向上,它未尝不好。”
展昭说得恳切,看来不该为想要多了解一些,而谈起这个话题。眼下,他一点也不希望言不周为此情绪低落。
“好,借你吉言。”言不周摇头表示无碍。她早就看开了,虽然相隔两个世界,但能各自安好已实属幸运。
“不管怎么说,我觉着古镜起的言合简单易懂,挺好的。听人叫言言、合合、阿言、阿合,都比叫不周来得顺耳。总有些名或字,寓意不错,放着看就好,叫出来就别扭。”
“熊飞,你难道没有感同身受?”言不周笑着反问展昭,甚少听他说起自己的字。
“没错,很有道理。”展昭无奈应是。坐骑飞熊是师父起的名,他的字熊飞亦是师父起的。
两者分开看没什么,但是放一块出现,分明是师父他老人家故意找乐子。他也觉得熊飞留于纸上,偶尔出现就足够了。
闲话之余,不由说起薛安的自爆。
薛安临终前的自爆宣告中提到了布震,如非巧合到不能更巧,指的应该就是会用邪术的那位刺青师。
通过钱多偷卖出的货,将假爆竹混入其中售卖出去制造杀局。此案多为薛安的第二人格主导,或是该应他的意思称其‘血案’。
‘血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否受到布震的影响或刺激?这些问题仍旧是无解之谜。
如今,小纪当家因为衙门开出的巨额罚款而满脑袋官司。
以他的智商若非亲眼看到被炸成肉渣的薛安,还完全不相信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更不能指望他能弄清什么内情。
比如纪铸对汪娘子到底报以何种感情?再如汪娘子是否真看不清纪铸的真面目?
有时候一人多面,很难以简单粗暴地下定论。能确定的是,布震属于危险人士,必须逮住他。
“还有五个月,就到冯黄说的七个月之期。如今看来,直接洗去胡强身上的饿虎煞也没关系,不存在打草惊蛇一说。那条蛇该是早就清楚必然有人会来抓他。”
言不周原先认为布震因被家暴对邓珠同病相怜,他极有可能因此教导邓珠刺青借灵术。
不过,经过薛安第二人格制造的爆炸案,她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布震说了不能不争,该不会是想做什么杀人邪恶导师吧?
虽然有伤在身,展昭也没彻底闲着。前两天歇在知州府,将查找布震的重要性告之了陈铭。
顶着救命恩人的情分还算好用,让陈铭应允了他,会竭尽全力在江西一带暗查布震行踪。
“谋事在人,我们做到了能做的。可能只需等一等,等来成事在天。”
展昭说着坐直身体,药膏已经涂好了。不等他艰难穿衣,言不周取过单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伸手配合。
室内又安静了下来,仅有蜡烛轻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展昭目光低垂,言不周认真地为他系着衣带,他眼里全是那一双素手纤纤如霜雪。
下一刻,不等言不周起身去厨房取汤药,就径直抓住了她的手,“阿言,你不生我气吧?”
言不周微微一愣,她这回没再过度理解,猜着展昭何出此言。
所谓生气,展昭应该是说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两人还没就此说写些什么。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呆猫为救人以身涉险,实属寻常。理解也就谈不上生气,只希望你日后更加小心些,别再吓我了。
所以,你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你该喝药了。难不成你怕苦想拖延时间。”
郑老大夫开得药够有苦。仅仅闻味道,就觉苦麻了嘴巴。说是火毒入体,必须要清个彻底。
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确实有效,加之展昭身体本就不错,他避过了并发症没有高烧,这两天只是微微有些低热,已经差不多退了。
展昭坚决否认怕苦一说,哪是拖着不肯喝药,就是有一些不舍放手。眼见言不周没将手抽走,那就翻译成默许他多握一会。
“还有一件事,前些天本该说,是被假爆竹给耽搁了。前年七月,我记得你一身白衣胜雪,就是和十天前白兄穿的那件一摸一样。”
“隔墙有耳。”言不周下意识地一把捂住了展昭的嘴巴,其实并没谁能听到屋里的谈话。
“你记性就不能差一些,干嘛要记得那些黑历史。那是古镜的问题,我根本不知情。到头来却要为它背锅被白五爷记一笔,我是有冤没处申。”
前些天,言不周旁敲侧击地问过白锦堂,他们有没有去汴京玩的想法,顺带套话白玉堂前年六月的行踪。
白锦堂很愉悦地分享了弟弟在船上被一堆鱼埋了的糗事,也说了白玉堂至今不忘要找偷衣怪算账。
展昭顺势拉住了言不周捂住他的那只手,他才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但汴京城去趣书轩听故事的人那么多,又岂能保证旁人的话不传到白玉堂耳中。
“回京之后,你不如换回女装。大多数人受了新的刺激,或许能淡忘了过去。”
言不周缓缓点头,这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等她起身走出房,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端坐的展昭。让她换回女装,真不是这只猫自己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