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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日子很简单。
展昭每天就是上药喝药、侧躺休息,看看闲书,慢慢散步消食。
如此过了七八天,郑老大夫刚一确定展昭的伤情已经稳定,可以坐马车出行,他就决定动身去杭州。
此次前来江南,还带着包拯给的核查任务,他不能继续在信州闲适度日。
“那就走吧。”
言不周私心希望展昭能多休息几天,但确实有不少事要做,不如早早出发,还能缓缓行路。
当下,言不周暗道幸而早有准备。
或许她真没太高的追求,或许该夸她未雨绸缪,离京前请无偃炼制了宽敞颠簸的马车。别管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将这车收在储物袋里,这会刚好派用处。
说走就走。
小厮鲁浩驾着马车,算好了从官道缓行的行程,三人用了早午饭离开信州。
天公却是不作美,下午开始淅淅沥沥地飘雨。
前方有一段官道待修缮,晴天尚可行,雨天积水非常容易卡车轮。使得马车不得不绕行另一条路。
言不周下车瞧了瞧。前方有些拥堵,其中有一对人马特别显眼,那是一支红色为主的迎亲队伍。
隐约听到他们在讨论不能继续走,怕马车陷进到坑里,必须要改道之类的事宜。
“我们就绕道吧。改在兴旺镇暂住一晚,不过就是要稍稍晚些到客栈。”
鲁浩对这一路的周边情况较为熟悉,他说的晚到仅指天色擦黑不久。
“那就改道。”展昭想着周边的情况。前方堵着过不去,附近并无听闻有匪人出没,那么及时改道,晚上半个时辰到旅店没有关系。
晚到旅店无大碍。
有碍的是鲁浩的肚子。
黄昏将尽时,鲁浩难以克制拉肚子的感觉疼了起来。他尴尬地捂住肚子,讪讪笑着跳下马车。
“言大人,我保证很快就回来。不会耽误太久的,绝不让展大人受冷冷夜风吹。还有,我带够纸了,别担心。”
言不周哭笑不得看着鲁浩飞也似地消失在树林,她不至于连这种意外耗时都计较。这是继续写志怪故事,赚钱的本行必须不能放。
大概过了两三刻,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展昭点亮了马车前挂的灯笼,看着言不周仍是笔不停缀,柔声劝到,“阿言,天色暗了,等到客栈再动笔吧。”
言不周抬眸一见展昭的笑容,这一笑将灵感全部驱逐到了角落里。既然灵感没了,她只能就此收起笔墨。
“乖。”
展昭刚想轻拍拍言不周的头,树林里传来一道尖利的鸟叫声。
似是鹰唳,惊空遏云刺破了暗沉的夜色。
两人对视一眼,且说鲁浩去拉肚子,用时未免也久了些。
第57章 许你一支钗头凤
天黑不入林。
鲁浩却不惧这一点,在陷空岛做活多年,他也粗通拳脚功夫。
时不时出远门办事,荒僻的路上有一处树林,意味着有野味可以打,意味着有树丛可以遮掩身形畅快纾解。
什么?这两样放在一起说有些恶心人?
在外行路,还讲究那么多就是矫情。
眼下,鲁浩一如既往不讲究寻到一处隐蔽地,哼着小曲赞颂天色将暗模糊了能见度,他能够毫无顾忌地一泻到底。
正当鲁浩沉浸在自己的动人小调中,抬头一望,他看到五六丈开外竟从灌木从里探出半截背影。
那人一袭青绿色的绣花锦缎,长发微乱,背影娇弱的像女人。
鲁浩并非第一次野外如厕尴尬偶遇旁人。前头说了行路不易,野林又没围栏,猎食与如厕可能只有几排树木的距离。这会也只抱歉一句,“对不住了。我不知有人在此,还请见谅。”
语罢,鲁浩心中不免狐疑。他蹲了好一会,难道真是唱得太入神,没有听到周围有人存在?
还有那人上半身露出灌木丛,总不见得是在此睡觉被他的歌声吵醒了,是否和他一样也如厕?
“郎君无需赔礼,是小女子惊扰了郎君。”
女人半侧了身体,似是不好意思看陆浩,半是娇羞地解释到,“我崴了脚,本想向郎君求助,但还来不及开口,郎君就……”
就飞速宽衣畅快起来。
鲁浩懂后半句未尽之语,讪讪一笑也不在意,肚子疼不能忍,难道还要他憋着不成。这下也明白不是有人同来如厕,而是有人摔到了。
可是,这位姑娘挺奇怪的。
今天整整下了半天小雨,树林里的路本不好走。远远瞧着,她身上的着装该呆在闺阁绣花,而非穿林渡水的行装。
女人继续说到,“原本想等郎君结束了再请你帮忙。是我不好,腿疼得弄出了动响,打扰了郎君。”
话说到此,鲁浩也没法再继续蹲下去。他觉着肚子差不多没再作怪,就利索地擦干净起身。不知算不算被白玉堂训成习惯了,此刻不忘用随身水囊的水净手,才向陌生女人走了过去。
远望模糊不清,走进瞧了个明白。
半蹲半坐在地上的女人竟是一脸盛妆,就像是要出嫁的新娘一样。
这一眼让鲁浩刚要伸出的手迟疑地停住,更是防备地退后几步。这女人别以为眼中含泪,秀眉轻蹙就能让他同情心泛滥。
此处,引用言不周光明正大吐槽白衣爱好者的话。行走江湖还能一身白衣胜雪,不是武功高强如白玉堂,就是有着女鬼般的诡异本领。
盛装女人与荒郊野外放在一块总是不搭。
鲁浩才不会见着美女就昏头,对于真摔与假摔自有一套分辨方法。
如果是真在这种荒林里崴脚,少说也该衣服沾有灰土,头发难免夹着残叶。岂会像眼前这位,看似发型凌乱实则一张脸白里透红,妆一点都没花。
“哎呦,对不住了。我这腿有些麻。拉肚子拉得虚脱了,怕是扶不动姑娘。”鲁浩才不管什么说话太糙,“我家主子在外边等着,我去问问他们能否搭把手。”
这一刻,鲁浩仅是觉得陌生女人有些古怪,刚刚努力分辨四周的动静,仍旧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埋伏。
那么,他有什么值得女人谋算的?又没穿得似金灿灿肥羊,要劫财也不该找上他,难不成是劫色?
鲁浩边退边打了一个寒颤,就头也不回地狂奔。像他这样长相安全的男人,不可能被劫色的。该不是展昭惩治的什么罪犯同伙听说御猫受伤的消息,特意来此埋伏了?
‘居然想要诓我,没门!我们陷空岛的人,都有很强的反碰瓷意识。’
女人傻眼了,没想到鲁浩拔腿就跑。
她本是半低着头含羞带怯,眨眼间就狰狞地怒瞪鲁浩背影。
“郎君为何要跑?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很快,女人幽怨的声音仿佛贴着鲁浩后背响起,“为何不扶我一把?你们男人都一样没有同情心,还是你觉得我不够漂亮?”
鬼啊!
鲁浩只觉后颈处被泛起了鸡皮疙瘩,听到女人彷如在耳边哭诉,他就一阵头皮发麻。
说什么歪着脚了,女人说的话能信,母猪都会上树了。想他跑得那么快,女人竟是一点声音都不发地追上来了,可不就是女鬼的速度。
不不不,宁愿是得罪了轻功高手,也不能往被女鬼缠身上想。
为今之计,闭嘴狂奔。
鲁浩根本没有回头,什么觉得女人不漂亮,此种大实话就别瞎说。
换做陷空岛的其他人都一样。几年里不时见着白玉堂,让人早对大多数美人无感了。何况,现在林外马车上还有两位,正不断拔高他审美的新高度。
“好啊,你居然敢不理我!”女人的语调越发阴森,“既然在我面前宽衣解带,那就由不得你不负责。”
话音落下,女人白里透红的脸骤然青黑斑驳,伸出了宛如吊死鬼一般的长舌。像是一条粗鞭,直冲着鲁浩后脑勺甩了过去。
鲁浩惊觉脑后生风,偏过身体想要躲,这一侧身就瞄见了女人的模样。
只见青绿色的锦缎华服残破不堪,上满更是爬满了蛆虫,而那张脸已是变作一具眼眶空空的骷髅。
一条腥臭的长舌迎面袭来,让鲁浩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口。完了,真是遇上女鬼了。
“哔——”
一道似鹰唳声在半空响起。
电光火石间,浑身烈焰的似鹤火鸟掠空而来。
长长的鸟喙冲着女鬼长舌就是一啄。仅仅一啄,半红半青的火焰点着了女鬼,顷刻间女鬼就灰飞烟灭了。
鲁浩惊魂未定傻傻看着眼前一幕,慢半拍想叫住救命火鸟,却只见一抹展翅远去的残影。
*
树林外。
乍闻似鹰唳声,言不周掀开车帘就要跳车入林。匆忙间,不忘回头看向也欲同往的展昭,一把按住他的手。
“现在轮到你听话了。老实在车上呆着,再点一盏灯笼,等我把鲁浩带回来。”
“可是……”
展昭尚有犹豫,明白快跑跟去恐会牵扯到伤处,但又不放心言不周一个人入林。
此时,树林上就飞出一只火鸟。红青相缠的火焰环绕在青翠绿羽外,鸟身似有一霎在空中停顿,张望向小道上马车所在方向。
言不周遥遥一望,那鸟远看似青鹤,“毕方?”
“哔——”
火鸟不住叫了一声,像是逃避债主一般,头也不回地嗖一下飞走了。
车辕边,言不周有些不明所以,当务之急却先要找到鲁浩。
“昭昭,你要乖。”
言不周留下五个字,提着一盏灯笼就往树林里去了。近两年,她已学会辨识脚印等追踪技巧。
哪怕此刻天黑入林难识痕迹,她在追踪了一段路后,却感知到了林中忽起的妖气——正是来自于那只远走高飞的毕方。
树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言不周喊着鲁浩的名字,不过多时就见他气喘吁吁应声而来。刚一打照面,她就发现鲁浩身上残存淡淡鬼气。“小鲁,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见鬼了。”
这话是肯定句。
鲁浩苦兮兮地点头,倒豆子似得把前一刻发生地事情说了出来。他还是一头雾水,怎么就被女鬼缠上了,怎么又被火鸟给救了。
“我真没招惹她,不知怎么就被盯上了。难道真流年不利,算命先生说我今年有烂桃花,这还真够烂的。言大人,您没看到,那女鬼的脸烂到只半是骷髅了。”
“算命先生有没有说,你吉人自有天相?”
言不周听了事发经过,一时半刻也吃不准女鬼的情况,左手凝出虚镜之力拍了拍鲁浩的手臂,为他驱散了身上残存的鬼气。“先回车上去客栈,其他的事情等天亮再说。”
又不着急赶路。
那么撞鬼之事,就不能稀里糊涂地揭过。
翌日吃了早饭,三人再度驾车折返了小树林。
鲁浩壮着胆子走在前方,为防身后两位一不小心踩中茅坑,没走太久就指向一丛灌木。“女鬼就是从那里冒头的。”
然而,灌木丛之中什么都没有。哪怕言不周拿着铁锹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任何异物。
这就有些奇怪了。可以先确定青绿衣女鬼并不厉害,不是厉鬼逮人就杀,否则她在树林边就会察觉鬼气。
换言之,女鬼盯上鲁浩,必是两者之间发生了某种因果。
难道如同鲁浩描述的,女鬼见着他脱裤子,所以就要缠上他?
“这里有东西。”
展昭走到昨夜刚刚被制造出的茅坑边,用树枝挑开了一堆杂草掩埋物。查案不能放过每一个角落,就见污土中露出了半截金钗。
这就戴上手套面不改色地拔/出了金簪,示意鲁浩快用水将其清洗一下。“昨天,你选的位置不好,恐怕为此而惊扰了对方。让它瞧了个正着,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看到了。”
鲁浩目瞪口呆地看着金钗,顿时觉得菊花一紧。饶是一贯大大咧咧,他也难免浑身不自在。“怎么会这样?我……,它……”
这会鲁浩脑中一团乱麻,一时词穷到不知能说什么。
“小鲁,你该庆幸的,你的运气足够好了。”
言不周取过了鲁浩呆举的水囊,开始冲洗起金钗。她可不想展昭一直举着污秽之物,又对鲁浩说明为其因。
“《韩非子》记载了先秦巫者以秽物驱鬼。昨夜,尽管你不小心惊醒了她,但也误打误撞地削弱了她的力量。
就我推测,她在树丛里静待的那一会,很可能因为她的力量不足。当然了,也是想给你机会做选择。”
鲁浩闻言如同吃了一缸黄连,脸色苦到不能更苦。他要做什么选择?选择与女鬼春风一度吗?
“言大人,现在这根金钗没问题了吧?昨夜神鸟那一下就把女鬼给弄死了吧?”
言不周没有妄下结论。她也戴上了手套,端详起被清洗过的金钗。
从去年假发案之后,她就定期去弄花茶馆,与老板娘聊聊流行的发饰,尚未见过与这根金钗相似款式。
“这很像是成亲时才戴的飞凤钗,平时鲜少会见女子佩戴。”
展昭对上言不周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只解释到他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得知此中一二。
“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不如一会去专营婚礼相关的铺子问问。还有,昨夜小鲁见到女鬼穿着青绿色的衣服,红男绿女,那很可能就是婚服。”
不错。
宋时婚礼从唐制,男着红装,女着青绿。并非明朝之后铺天盖地大红色。
言不周尚未参加过这年代的婚礼,对此认知尚有些模糊,却不妨碍她想起昨天半道遇到的那支迎亲队伍。
一般来说,撞鬼也是天时地利人和。鲁浩撞到的那位女鬼是不是新娘惨死?
第58章 谁能想得到
兴旺镇,并蒂喜事铺。
掌柜拿起那根飞凤金钗,得了言不周那句尽管看,只求看出些门道来,他是毫不客气地将钗头的金凤给卸了下来。
然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是指着镶嵌孔,“大人请仔细看。这里头刻着一个瑰字,表明此物正是衢州瑰宝阁的定制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