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浩忿忿地说着。当彭万娘的逮捕令一到,唐夫人听说鬼媒人从前做的勾当后,就让唐老爷务必状告丁江虐待唐家已故的大儿媳。
别管唐家是出于道义,或害怕丁娘子亡魂作祟,或着实不喜闹出许多事的丁江,总之丁娘子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有人能以合情合理的身份来状告丁江所为。
“呜——”汤圆仿佛是附和着叫了起来,依旧不似其他猫的喵喵声,却是歪着头眯起眼睛,猫脑袋又蹭了蹭言不周的掌心。
好像表明它知道一些内情,偷听到了是言不周与唐夫人的对话。
在离开唐家前,言不周确实与唐夫人多说了几句。诸如退婚需谨慎,毕竟两位死者的婚礼已经成了,冥婚休妻不同寻常。
与其想着不要丁娘子入唐家祖坟怕生事端,不如为她讨一个公道,也能让乡里乡亲都知道唐家行事仁义。不仅为活着的人着想,也会为死去的儿媳着想,一个好名声也能帮着唐二郎日后从文科举添彩。
言不周摸了摸汤圆的脑袋,衢州城就在前方不远处。
虽然此次把丁家与彭万娘的事情查清了,但陈铭信中写得明白,没有发现这些人与金钗女鬼的交集。如果金钗女鬼也遭遇了冥婚,也许是与另一位鬼媒婆有关。只得寄希望于衢州瑰宝阁有买家的详细来历。
有关这一根金钗的买家来历?
瑰宝阁掌柜把知道的都说了。三年之前,被来自宣州一带的郎君买走了,具体姓名不得而知,因为而时间相隔太久,早就记不清对方的模样。
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男人二十左右,大众身材、大众长相,没给人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
出手倒是大方,直接给的富泽钱庄交子,这一笔记在瑰宝阁的账册上。可惜三年已过,那些交子早就在其它交易被使用了,没法再就此追查其它线索。
那就查能查的线索。
金钗买家来自宣州,不正和女鬼显形时所用的琴凝面容对上了,琴凝所在的望琴楼正在宣州城内。
宣州,在江南也可称富庶之城。这一带有出名的宣纸产地,也是宣州窑的烧瓷地,亦有数家江南名酒酿造处。
宋人好文,宣纸得为贡品之一,好纸自是备受文人喜欢。宋人亦是好瓷好酒,瓷器美酒的相关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可想而知,宣州的有钱人不会少,这为顺利找出金钗买家制造了不少难度。
“那就迎难而上,去宣州望琴楼。”
言不周为此还特意置办了几套新衣,不仅有展昭的份,连鲁浩也给扮上了。日常行路不必过讲究,但有的地方先敬罗衫后敬人。换一套衣服,也是少折腾自己。
鲁浩开心地收下了新衣,唯有一点遗憾,给汤圆买的逗猫棒没用武之地了。
汤圆随三人来了衢州城后,并没表现出以后要一直同行的打算,从未宅在驿馆里。
它接连打了五天的野鸡,却拍个半死自己不吃,叼回驿馆给三人当做晚饭。好像是付足了办案费,十天前正午,猫长叫一声后就跳窗离开了。
等展昭巡查好衢州府衙的公务,汤圆依旧没有再度出现,是真的一去不再回头了。
“小黑炭总是亦步亦趋地粘着五爷,汤圆却甩甩尾巴潇洒地离开了。”
鲁浩有些小失落,他还没能撸一把汤圆的毛,这就不知还能否再见。“猫和狗果真不一样,猫真不恋家。”
“汤圆本非家猫,它喜欢就让它浪迹江湖。将来有缘自会再见。”
展昭的语气温和,看了言不周一眼,似乎只是随意说到,“所谓不恋家,并非所有猫都一样。”
鲁浩闻言反而先打了一个激灵。他暗骂自己傻,怎么在御猫面前论猫,立即花式夸起汤圆。
“对对对,汤圆就是在人们最需要它的时候出现。为了朋友能奔走千里,面对歹人毫不畏惧,这种行侠仗义除恶扬善的精神,非常值得我学习。”
言不周见展昭一脸无语,她直接笑了起来。鲁浩这话说的,分不清是在夸汤圆,还是变相夸展昭。
“汤圆有它的路要走,我们也该继续我们的路。”
*
宣州•望琴楼
上午非营业时间,望琴楼很安静,只能隐隐听到一两句谈话声。
花园里,摆着两张躺椅,琴凝与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百无聊赖地躺着。两人各盖着毯子,晒着早春的太阳就想睡一场回笼觉。
正在琴凝睡意朦胧间,似乎被身边人叫醒,说是有访客来寻。
这会没能分清梦耶非耶,想着白天哪有什么客人,她睡眼惺忪向花园入口看去,不由脱口说到,“今天的梦真美,潘安与卫玠一块入梦了。潘安的模样有些眼熟,我好像见过,是和南侠有些像。三变,你快瞧瞧美人,是不是思如泉涌,想要填一首新词?”
第61章 开棺有惊喜?
柳永无奈地笑而摇头,琴凝真有些睡迷糊了。若是琴凝真在梦,旁人又如何一同入梦?
他只得稍加提高声音,“小琴,快回神。是真的有访客来寻你。”
不过,柳永也有些好奇,正是补觉好眠时,青楼怎么会有来客?
像他这种一待一个月的填词人压根不算客,而听琴凝的半梦未醒的梦话,来人多半是南侠,那不就是皇上亲封的御猫。
想起皇上,柳永无法不想起过往二三十年的科考经历。
二十六七年前,先帝在位,他第一次入京科考,当时自信满满可以一举高中,偏偏得了先帝‘属辞浮糜’的批语。
初试落第,他又有何惧怕,一曲《鹤冲天》名满汴京。朝廷没选他,是朝廷眼光不好,他的一身才学定为天下知。
正是‘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第一次落第,不过是‘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谁能想到后来十几载,几次三番再考,经历了先帝驾崩当今继位,他屡试不第。
且有友人保举他,当今却用了曾经他亲口所说,即是浅斟低唱,又何再必要浮名。皇上金口玉言让他‘且去填词’。
浮生如梦。
这十多来年,柳永不正是奉旨填词。虽然早已名满天下备受追捧,但他在见到御猫时,心底仍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惆怅。
“琴凝小姐,柳先生,我们叨扰了。”
言不周先打了招呼。眼前两位不亏为朋友,一位刚从似梦非梦里醒过来,另一位又发呆了。
不过,听了先前的丫鬟自豪介绍柳三变在望琴楼,言不周也不难理解为何柳永会见了展昭微微走神。
人心都是偏的,赵祯能一道圣旨封册封四品官,也可以一句话让人且去填词不论功名。
当下,言不周仍有意思微妙的时空交错感。
这感觉早就在汴京就体会了好几次,特别是在趣书轩说书,瞧见观众席里有晏殊、欧阳修等人的身影。
半梦未醒也好,怅然若失也好,微妙交错感也好,都被展昭提起的金钗买主一问拉回了现实。
展昭早习惯了言不周的偶尔愣神,只当她灵感来了,这就先拿出了那根被拆卸的飞凤钗。
“还请琴凝小姐别见怪,恕我问得直接,你在三年内是否接待过一位客人?相貌普通,宣州人,二十多岁,他透露过买了一支金钗,购于衢州瑰宝阁,以百金入手。”
大宋有三六九等很多青楼楚馆。像是望琴楼这种最高档的,一般仅提供歌舞和陪酒此类服务。至于更进一步交流,那就不是光用钱能买到的,全看青楼小姐愿不愿意。
来此的客人目的可以很简单。仅是选一处氛围雅致、菜品精致的地方聚会,有名伶弹琴伴奏,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另一些则是来聊天谈心。寻一红颜知己,聊诗词歌赋,聊人生悲喜。有些更会把不对妻子父母说的话,在此畅所欲言。
对此,展昭并不认同,凡事过犹不及。倘若未婚尚可,但他见过一些人不愿给妻儿添置新衣好物,却毫无节制地在青楼砸下大笔钱财。
有些人花重金买下一支金凤钗,不一定是用作聘礼。
或者先见到它的人,不是男人要娶的妻子。男人会拿着金钗来青楼诉,说一段无可奈何的婚事。
琴凝暗自惋惜与两美同乐的美梦一戳就破。再看这支精美至极的金钗,竟被毫不怜惜地被拆了凤头,两位怕是来查古怪案子的。
可惜,她爱莫能助。“我非常希望能帮到两位大人,但我确定从没遇到过一位客人提及凤凰金钗。”
凤钗多为新婚准备。
虽然有钱不赚王八蛋,但琴凝在选择客人时仍有讲究。
嘴上说着不想娶妻,家里偏要备下贵重聘礼,可惜不能送给真爱女子之类的男人,还是别来污染她的耳朵。
刚出道那会没得选,这些年名气打出来,还不许她挑挑拣拣?
琴凝计划再弹几年琴,等有了余生吃穿不愁的金银,想包什么样的俊男不行。
谁稀罕来那些来楼里倾吐家中糟糠妻的男人。不过,想比着眼前两位的相貌找,恐怕有些难度。
有些扯远了。琴凝简明扼要说了她的选客标准,“展大人说的那类客人,我接待不来,索性也就不为难自己。”
言不周并不觉得意外。人以群分,今日一见琴凝,她就猜到这种可能。得遇如此佳人是一桩趣事,但难道金钗女鬼的线索至此又要断了?
出乎意料,柳永开口道,“我可能知道一些凤凰于飞金钗旧事,可是事涉他人私情,不知两位可否告之,为何来打听金钗旧事?”
没什么不能说的。
作为撞鬼的正主,鲁浩比任何人都想尽快查清女鬼的身份。
言不周简单概述了小树林内发生过什么。
“没有尸骨,也没有人报案。金钗的古怪,怪就怪在女鬼与琴凝小姐长得一摸一样。我猜她见过你,而并非你的姐妹。此事是我们心存怀疑,才会不请自来。”
琴凝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她的双亲早逝,本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但在她十来岁时兄长也病故了。非常肯定,她没长得相似的姐妹。
当下,她轻轻推了推柳永的胳膊,“事关人命,也不是你守口如瓶的的时候了。”
柳永听闻涉及死了人,便也不再犹疑,尽力客观说起两年前的所闻。
“两年前,赏芳楼的锦芳小姐相邀我去填一曲《虞美人》,记述她与葛武之间的一段感情。”
这十年,柳三变名满天下,几乎每一家青楼教坊都想求他的词。
但凡某位名伶得柳三变填词一曲,在她演奏开唱之际,那必是客似云来,人人争相求听曲。
如此境况下,柳永也不可能逢邀必应。要不是听了能打动他的故事,要不是让他见了灵光一闪的人,他才愿意落笔生花。
两年前,锦芳听闻柳永行至宣州,特意发来了邀请。希望能得一曲纪念她逝去的感情,而故事里的男主角名叫葛武。
“锦芳所述,正当二八年华,她刚刚挂牌迎客,就与少年气盛的葛武相识。两人情趣相投,相交五年,终是到了该断了念想的时候。
因为葛武不得不顺从父命成亲。锦芳表示理解,只想纪念一番逝去的青春,还有命中注定不属于青楼女子的金凤钗。”
琴凝听着不由挑眉戏谑,她听过锦芳的名讳,这也大大方方认了,正如文人相轻,她就看不上锦芳什么客都接。
锦芳挂牌之初就是赏芳院的几位头牌之一。
什么青涩恋情,数不清多少人是锦芳的入幕之宾。明明可以选择就弹琴,锦芳非要选择都陪/睡,她十六岁出道就已是如此。
“可是,我没听说她唱了你的词。”
琴凝回想了一下,锦芳两年前消声匿迹,据说是赎身给富商作妾了。难不成是没来得及唱?
柳永摇了摇头,屡次落第,他早非年少桀骜轻狂的性子。锦芳说得再动听,他也必须查实一番。“既是奉旨填词,我岂能那般随随便便就应了。”
并不难打听葛武的情况,他是宣州泾县葛家这一支的小儿子。
三十年前,葛武祖父因做官在泾县安家。初来乍到,葛老与当地酿酒大户孟家交好。盖因孟家帮衬,他才能在此立住脚跟。
双方则定下孙辈婚约,将来只要孟家女孩愿意,葛家必会百里红妆迎娶孟家女,并且保证此生非卿不娶。
葛老亡故之前,葛武两三岁大,正巧孟家的孟芝出生。
彼时,继葛老之后,葛家没有能科举入仕的后辈。葛武的父亲选择经商来维持家业,是与孟家就走得越发亲近,顺单则给葛武与孟芝定下了婚约。
不想世事多难。七年前,孟家的酒工坊出了大事,被查出所用酿酒原料有大碍。官府不仅开出了高额罚款,且责令孟家赔偿受害者,也吊销了他家买卖酒品的许可。
几乎一夜之间,孟家人从富足有余变到一贫如洗。
孟芝的母亲为还债,打工劳累过度病故。那时,孟芝的父亲就向葛家提议,说好的十里红妆聘礼准备起来,让十二岁的孟芝过了三年孝期就嫁入葛家。
与孟家不同,当时葛家的宣纸生意已经越做越大。因为葛老做官时残有的一些同僚关系,宣纸也能卖给更多的读书人。
葛武的两个哥哥也都擅于经商,两人又娶了家世相当的妻子,那是强强结合共同富贵了。
“葛武没有父兄的本事,十四五岁偏爱声色犬马,最爱去赏芳院找锦芳小姐。”
柳永打听了葛武的风评,比起家道中落,相貌普通的孟芝,葛武一颗心全在明艳动人的锦芳身上,压根没有履行婚约的想法。
葛家说小儿子尚未收心,既然孟芝没有出孝期,那么就缓一缓再说婚事。别在此时拧着来,说不定会小夫妻没成亲就越行越远。
锦芳的倾诉里,亦是规劝葛武不能为她冷落了长辈定好的妻子。只要葛武抽空能想想她,记得赏芳楼里还有她这位知己,有空闲来看望她就好。
不过,她劝了没有用,葛武不喜孟芝姿色平平,压根提不起半点兴趣。
且不说锦芳是否欲拒还迎,葛家当家人的真实想法也很模棱两可。
不论葛家到底是看不起败落的孟家,还真是不想让孟芝受苦,这桩婚事一拖五年。孟芝出了孝期,又过了及笄之年,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
那时,孟家的境况也有了好转。孟芝大嫂的兄长科举高中,哪怕仅是一地县令,但沾亲带故多少都能帮扶一把孟家。
这下,葛家爽快地答应了履行婚约,虽然没有百里红妆,但也备下了不小的一笔聘礼去孟家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