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两人从入阵进洞到水下逃生只有两个时辰,但其中的危险让他们极有可能见不到日头正中高悬,这会正是死里逃生。
黄药师转换话题提起楼恪的病,“好了,你也别气。我们修养几天再进金石洞取走那些那些药植,之后你有什么安排?摸索最合适的治病内功需要时日,你原本就计划先用那些药物给楼大哥调理身体,那就该找一处不受干扰又气候适宜的居所,不如就去江南静养一段时日。”
“这几年,我在东海上建了一座桃花岛,嘉兴出船入海便至。依我看楼大哥不妨到岛上修养一段时日。十多年里小楼春的生意越做越大,也不见你们建一处像样的宅院安家,我便腾个地方给你。”
黄药师说完一长段话,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人上岛长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他的眼底一暗,又看见楼京墨面带犹豫,“怎么,是觉得桃花岛还不够好,不能入你法眼?”
“当然不是。”楼京墨斩钉截铁地表明她绝非看不上桃花岛,她很明白如果回答慢了一拍,黄药师一定会当场翻脸。
果不其然,黄药师见楼京墨说得肯定,他才脸色稍霁,“那你又犹豫什么?难道早就选定了更好的去处?”
“也不算定了去处,早前哥哥提过他有意在终南山过一段清静日子。不过你说得对,江南的气候更适宜调养,而且桃花岛悬于海上,才能真的隔绝那些世俗纷扰。”
楼京墨没有多言楼恪想与王重阳多加交流有关曾经对抗金兵一事,现在看来让楼恪留在终南山确实不能让他做到不为琐事烦忧的静养。
“我刚才只是走神。想起回到江南寻一个合适的落脚点,除了商行会馆,便只有姑苏旧医馆。”
楼河留下的姑苏旧医馆早已不对外营业,一切却还维持着十多年前的模样。
黄药师在江南与楼恪重遇后去过旧医馆,如今回想,在医馆里的那一年虽时光匆匆却最为无忧。他沉默了片刻放低声音问到,“小砚,你是否想过安定下来,寻一处自己的家?”
“家?”楼京墨听得不由心中一动,侧头看向神色不明的黄药师。天大地大,她又能以何处为家,终是笑着摇摇头,“我从没想得那么远,目前只希望让哥的身体痊愈,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来日方长。何况身在江湖,大江南北何处不是家。”
黄药师闻言脚步一顿,又似根本不曾问起此事般地向村口方向而去。“现在凌寒子死了,我倒想看看刀老头那伙人知道之后会给出什么说法。”
两人一路以内功烘干了衣衫,刚走出密林就见到以刀老头为首十几个老头向他们齐齐跪下。
“恩人在上,还请受我等一拜。”
刀老头一众不由分说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十几个老头的额头都红了,而他们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一脸终于解脱的庆幸。
黄药师显然不适应如此场面,还是楼京墨四处行医之后习惯了此种架势,连忙让刀老头众人都起来再说话。
刀老头这才将听溪村所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几十年前因为山谷曾被多瓦寨所占领使得村里人被迫四散开去。
后来,村民在山里遇到了凌寒子,得知凌寒子想要寻觅一处有温泉的地下岩洞,听溪村残部合计着不如就请凌寒子对付多瓦寨。事成之后必将凌寒子奉为上宾,保证他在金石洞里吃穿不愁过上优渥的生活。
“食物、钱财,这些身外之物都能给。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拒狼进虎,凌寒子将多瓦寨一众残杀,却要村里每三个月就献上活人供他试毒。”
刀老头的眼中溢出了悔恨的眼泪,十几年中听溪村也试图去找外援,凌寒子极为自负并没有限制村民的行动,而外来的武林人全都成了凌寒子的手中亡魂。
“村里想过不如就此迁走,前后出逃了三次,而我们的脚程远远比不过追来的寒魔,因为出逃反而死了更多的人。寒魔放出话来,他不干涉村里的日常生活,只要定期上供几个活人就好。
一次次失败后,村里的人心不齐也不再提迁徙一事,便是每隔三个月各家派代表出来抽签,谁抽到了死签便出一个活人去洞里送死。曾经抽到过死签的人家便不必抽了,这些年便是勉勉强强过了下来。”
楼京墨回想起初至听溪村时所见的田园安乐之景,谁又能知道表面的祥和下竟然藏着鲜血淋淋。凌寒子不愧为炼毒高手,他对听溪村所做与圈养毒物并无不同。
昨日,刀老头遇到了入谷寻洞的楼京墨与黄药师,他便隐下了金石洞的危险,总希望还能借着外来人除了凌寒子。他也明白此举有违道义,该是说明此中情况又怕两人就此离开,到底让借刀杀人的念头占了上峰,把这些真相隐瞒了下来。
听溪村一众长老所做的决定,事出有因其因可悲,但终究落了下乘无法以情有可原轻轻揭过。
“你们倒是一点都不怕被报复!我能杀了凌寒子,难道就会对你们手下留情?!”黄药师脸色极冷地质问一句,像是看死人一样扫视了这些人一番,根本不给他们辩驳之机便拂袖而去。
“这……”刀老头心中揣揣地转而看向楼京墨,“女侠,老朽知道此事是村里理亏错了,还请一定给我们一个补偿赎罪的机会。村里人出此下策,只是想要活啊!”
楼京墨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世上求生的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会冒然求死,所以用别人的命去换一种可能,说穿了是自利的本能。
不过,她并没有黄药师那般的愤怒,尘世萍水相逢便能诚心相待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相互利用罢了。此入金石洞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活着出洞当然要从听溪村一众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
“我和黄兄都累了,有些事情晚点再说。”楼京墨给了刀老头一个安抚的笑容,“我能理解听溪村之难,今日也算得上共患难。既是患难与共,今后自当互帮互助才好。刀老,你说对吗?”
“对对对。”刀老头与一众长老全都使劲点头,他们最希望的是找到屋里强大的靠山,然后能恢复正常的生活。“那么晚一点,我们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楼京墨示意刀老头安心,这几天她还在刀老头家借宿,之后有大把时间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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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家客舍院落。
楼京墨前一步入院发现她的那间房门敞开着,紧接就听到屋内传来水壶与茶杯的哐当落地声。
黄药师的听力好得很,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楼京墨与刀老头说的话。他想起洞内两人所经历的生死一线,是怫然不悦地重重一拍桌子。“好一个患难与共!你究竟是与谁患难与共?是与那些连坦白直言也不敢的人患难与共?”
第28章
楼京墨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屋内,也许该谢谢黄药师没有在听到那些话后当场发作,而是给了她几分薄面地把质问之词留到房里说。
不过,楼京墨无视了黄药师的怒气,径直上前握住了他的左手腕,“你心里有气,摔多少杯子都行。这样拍桌子,手不疼吗?你看,它都红了。”
黄药师望进楼京墨一双半含挂念的眼眸,刚刚窜起的一股气就堵在喉咙口,却还是讥讽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难道不是奉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便对那些人和颜悦色了。还真难为你分心在意我的手。”
“话也没错,不是原则问题,我不并不喜结仇。何况商人逐利,合则两利,与听溪村合作重现昔年茶马古道之路也是可行。”
楼京墨此言一出就被黄药师甩开了手,她无奈地笑着摇头,“黄兄,你这气生得也太不值当。你与他们比什么,那些都是外人,你本就是不一样的。”
黄药师听到这句心间忽的一烫,一愣神慢半拍地发现楼京墨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她已用指尖取了消肿膏药抹到他的手心。此药膏的见效奇快,仅仅是覆于掌心便觉清凉而不见了红印。
“药膏送你了,希望你以后少用到。”楼京墨狡黠地说着将瓷瓶塞到黄药师左手中,却被他以右反扣住了手腕。
黄药师已是神色平缓地为楼京墨号起脉来,今日搏命一战两人都受了内伤。“这几日留在山谷修养,你别冒然给自己用药。医者不自医,等休息两个时辰,我们商量着看看选用什么药材好。”
楼京墨点点头表示肯定配合,又疑惑黄药师为何还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他似乎还有未尽之语。“怎么了,你还要嘱咐什么?”
黄药师抿着唇沉默了片刻,难以看出他到底思量了什么,片刻后他认真慎重地问,“小砚,可以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吗?”
这个问题却让楼京墨也沉默了,纵使她能巧舌如簧,此刻心有所动竟也不敢轻易回答。不过,她眨了眨眼还是笑道,“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想要将来某日天下第一。黄兄,你意下如何?”
短短几句话,两人之间出现了第三次沉默。
“可以,当然可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的。”
黄药师终是说了这一句,也是露出笑容,用手指取了些许消肿药膏抹到楼京墨微红的眉间,他还迅速探身向前轻轻吹了吹。“好了,都说吹吹就不疼了。”
楼京墨没好气地一把拂去黄药师的手,见鬼的吹吹不疼,这分明是她配的药膏效果立竿见影。“如果不是你刚才下手弹了一指,它怎么可能疼?”
黄药师笑着摇摇头,弯腰把地上的铜水壶与木茶杯都捡了起来,还说让他尽情摔,也不看这些东西会不会碎。他便也摊开左手,表明他们两人此番是扯平了。“我也被你气了一场,还不够吗?”
‘活该!这是你气量小,还要我顺毛摸。’
楼京墨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挥挥手示意黄药师快些回他房里去,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想再说话。
黄药师将瓷瓶收入怀中,不急不恼地走了出去,顺带从外面合上了房门。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掌心的纹路,那是人人都想要掌控的命运。有朝一日相争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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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霜秋秋已尽,桃花岛上却仍花开不败,未见寒意深。
从西南滇藏边陲折返东南桃花岛耗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这已是加快脚程不曾留恋沿途风景。
正月里凌寒子被杀身死,金石洞里的危险去了一大半。
二度再探石洞,黄药师找到了中心石窟内暗藏的机关总控室。他将入洞其余四条岔路的阵法全都解除,就发现整个洞窟是遍布各种毒物,各式各样的机关里变异的蛇虫鼠蚁几乎无一不齐。
除了凌寒子之外,听溪村里谁都没有饲养毒物的喜好,洞里毒物更不适合放归山林只能就地杀了,取可用的部分制成药物。
至于洞内所种的珍奇药植都被连盆带走,而能将草木顺利地运出深山,一方面有赖于刀老头等当地人的帮衬,更重要的是有园艺高手黄药师对花木的看顾,才让它们逃过了凋零的劫难。
楼京墨没有闲着,她几番出入山谷带来了小楼春后至的管事与护卫们,在黄药师设法移植花木时,与听溪村协定好了重建茶马古道打通到天竺的商路。
这一条路从大理入滇藏,从滇藏至天竺、缅甸等地,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善。先由楼京墨投石问路扫清路上不必要的障碍,接下来需要的是等待时日让其发展起来。
诸事初定,又传信楼恪嘉兴相会共同出海,三人上岛已是九月秋风盛。
楼恪从终南山而来,借由认识周伯通的那一层关系,他已入全真教与王重阳有了一番交流。两人好似一见如故,已经谈及了十多年前王重阳如何对抗金兵的旧事。
若非楼京墨一纸书信希望他可以回江南静养几个月,楼恪都打算在终南山再呆上半年,算是回报王重阳的情报而分享他几招高效调教徒弟的办法,免得全真教有朝一日后继无人。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观王真人的几位弟子怕是难有他的七分真传,如此便足见古话不虚,打江山难而守江山更难。”
楼恪就事论事地说了几句,也算没把黄药师当外人,他才会直接议论全真教之事。“听王真人提起黄兄曾经也几上终南山论武,不知你所见是否与我相同?”
黄药师几上终南山都是直奔与王重阳去比武而去,对于一众全真弟子真没什么印象,连那几个人的名字也没记全。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杂事,则是重阳宫外的那块巨石上的刻字,不是用了什么指法高深的内劲,而是用了化石粉所写成。据闻那些字是某位与王重阳比武之人所写,却不知谁以巧法取胜,不过这些小事没有必要提起。
“依我看王真人对几位弟子都太过宽和,或是他选的徒弟天资本就不够,不然怎会十年多了都没出一个能有大本事的。”
黄药师没有深入接触过全真弟子,但他看得出王重阳对门下管教并不严格,颇有半是放养的意味。“听说仅有他的师弟周伯通武功尚佳,可是我并未有缘一见。”
御下与教徒弟是一种相通的本事,排除所遇下属或徒弟过分聪明的极低可能性,宽严相济、赏罚得当才为上策,此中尺度很有讲究,不失为一门高深的处事学问。
楼恪一看黄药师谈及此事的态度,便知他今后的徒弟怕是要遇到一位严师。王重阳好歹还听得劝,而对黄药师只能希望他的运气好到遇见天资过人的弟子,否则他早晚得尝尝失望的滋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水榭楼台里的另一位却遥望桃花没怎么说话。
“难得岛上四季桃花盛开,小妹也别辜负了一幅美景,赏花之际还琢磨不停。”
楼恪抚上楼京墨的头发,取下飘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多少能猜到妹妹在想的事情与为他解毒有关。“新开的药效果很好,在岛上调理了一个月,你看我的脸便知余毒又轻了不少。你也不要再为此过度忧心。”
楼京墨没有辩驳,她不会说解毒之事越往后越要慎重,最怕便是功亏一篑。她做事一贯都是抱最好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我哪有思虑重重,只是走神而已。刚才想起金石洞内被冲走的石碑,有些遗憾没能见识玄冥寒毒的全貌。”
当日,凌寒子临死一击启动了温泉池内的石台,一池连通地下活水的温泉被激活了阵法机关。等楼京墨再度进入石窟,一大池温泉已经几近干涸,石台大半崩塌冲入地下暗河,只能从其剩余的部分看出上面曾刻录了一部玄冥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