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刀老头心中揣揣地转而看向楼京墨,“女侠,老朽知道此事是村里理亏错了,还请一定给我们一个补偿赎罪的机会。村里人出此下策,只是想要活啊!”
楼京墨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世上求生的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会冒然求死,所以用别人的命去换一种可能,说穿了是自利的本能。
不过,她并没有黄药师那般的愤怒,尘世萍水相逢便能诚心相待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相互利用罢了。此入金石洞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活着出洞当然要从听溪村一众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
“我和黄兄都累了,有些事情晚点再说。”楼京墨给了刀老头一个安抚的笑容,“我能理解听溪村之难,今日也算得上共患难。既是患难与共,今后自当互帮互助才好。刀老,你说对吗?”
“对对对。”刀老头与一众长老全都使劲点头,他们最希望的是找到屋里强大的靠山,然后能恢复正常的生活。“那么晚一点,我们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楼京墨示意刀老头安心,这几天她还在刀老头家借宿,之后有大把时间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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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家客舍院落。
楼京墨前一步入院发现她的那间房门敞开着,紧接就听到屋内传来水壶与茶杯的哐当落地声。
黄药师的听力好得很,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楼京墨与刀老头说的话。他想起洞内两人所经历的生死一线,是怫然不悦地重重一拍桌子。“好一个患难与共!你究竟是与谁患难与共?是与那些连坦白直言也不敢的人患难与共?”
第28章
楼京墨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屋内,也许该谢谢黄药师没有在听到那些话后当场发作,而是给了她几分薄面地把质问之词留到房里说。
不过,楼京墨无视了黄药师的怒气,径直上前握住了他的左手腕,“你心里有气,摔多少杯子都行。这样拍桌子,手不疼吗?你看,它都红了。”
黄药师望进楼京墨一双半含挂念的眼眸,刚刚窜起的一股气就堵在喉咙口,却还是讥讽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难道不是奉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便对那些人和颜悦色了。还真难为你分心在意我的手。”
“话也没错,不是原则问题,我不并不喜结仇。何况商人逐利,合则两利,与听溪村合作重现昔年茶马古道之路也是可行。”
楼京墨此言一出就被黄药师甩开了手,她无奈地笑着摇头,“黄兄,你这气生得也太不值当。你与他们比什么,那些都是外人,你本就是不一样的。”
黄药师听到这句心间忽的一烫,一愣神慢半拍地发现楼京墨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她已用指尖取了消肿膏药抹到他的手心。此药膏的见效奇快,仅仅是覆于掌心便觉清凉而不见了红印。
“药膏送你了,希望你以后少用到。”楼京墨狡黠地说着将瓷瓶塞到黄药师左手中,却被他以右反扣住了手腕。
黄药师已是神色平缓地为楼京墨号起脉来,今日搏命一战两人都受了内伤。“这几日留在山谷修养,你别冒然给自己用药。医者不自医,等休息两个时辰,我们商量着看看选用什么药材好。”
楼京墨点点头表示肯定配合,又疑惑黄药师为何还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他似乎还有未尽之语。“怎么了,你还要嘱咐什么?”
黄药师抿着唇沉默了片刻,难以看出他到底思量了什么,片刻后他认真慎重地问,“小砚,可以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吗?”
这个问题却让楼京墨也沉默了,纵使她能巧舌如簧,此刻心有所动竟也不敢轻易回答。不过,她眨了眨眼还是笑道,“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想要将来某日天下第一。黄兄,你意下如何?”
短短几句话,两人之间出现了第三次沉默。
“可以,当然可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的。”
黄药师终是说了这一句,也是露出笑容,用手指取了些许消肿药膏抹到楼京墨微红的眉间,他还迅速探身向前轻轻吹了吹。“好了,都说吹吹就不疼了。”
楼京墨没好气地一把拂去黄药师的手,见鬼的吹吹不疼,这分明是她配的药膏效果立竿见影。“如果不是你刚才下手弹了一指,它怎么可能疼?”
黄药师笑着摇摇头,弯腰把地上的铜水壶与木茶杯都捡了起来,还说让他尽情摔,也不看这些东西会不会碎。他便也摊开左手,表明他们两人此番是扯平了。“我也被你气了一场,还不够吗?”
‘活该!这是你气量小,还要我顺毛摸。’
楼京墨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挥挥手示意黄药师快些回他房里去,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想再说话。
黄药师将瓷瓶收入怀中,不急不恼地走了出去,顺带从外面合上了房门。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掌心的纹路,那是人人都想要掌控的命运。有朝一日相争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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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霜秋秋已尽,桃花岛上却仍花开不败,未见寒意深。
从西南滇藏边陲折返东南桃花岛耗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这已是加快脚程不曾留恋沿途风景。
正月里凌寒子被杀身死,金石洞里的危险去了一大半。
二度再探石洞,黄药师找到了中心石窟内暗藏的机关总控室。他将入洞其余四条岔路的阵法全都解除,就发现整个洞窟是遍布各种毒物,各式各样的机关里变异的蛇虫鼠蚁几乎无一不齐。
除了凌寒子之外,听溪村里谁都没有饲养毒物的喜好,洞里毒物更不适合放归山林只能就地杀了,取可用的部分制成药物。
至于洞内所种的珍奇药植都被连盆带走,而能将草木顺利地运出深山,一方面有赖于刀老头等当地人的帮衬,更重要的是有园艺高手黄药师对花木的看顾,才让它们逃过了凋零的劫难。
楼京墨没有闲着,她几番出入山谷带来了小楼春后至的管事与护卫们,在黄药师设法移植花木时,与听溪村协定好了重建茶马古道打通到天竺的商路。
这一条路从大理入滇藏,从滇藏至天竺、缅甸等地,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善。先由楼京墨投石问路扫清路上不必要的障碍,接下来需要的是等待时日让其发展起来。
诸事初定,又传信楼恪嘉兴相会共同出海,三人上岛已是九月秋风盛。
楼恪从终南山而来,借由认识周伯通的那一层关系,他已入全真教与王重阳有了一番交流。两人好似一见如故,已经谈及了十多年前王重阳如何对抗金兵的旧事。
若非楼京墨一纸书信希望他可以回江南静养几个月,楼恪都打算在终南山再呆上半年,算是回报王重阳的情报而分享他几招高效调教徒弟的办法,免得全真教有朝一日后继无人。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观王真人的几位弟子怕是难有他的七分真传,如此便足见古话不虚,打江山难而守江山更难。”
楼恪就事论事地说了几句,也算没把黄药师当外人,他才会直接议论全真教之事。“听王真人提起黄兄曾经也几上终南山论武,不知你所见是否与我相同?”
黄药师几上终南山都是直奔与王重阳去比武而去,对于一众全真弟子真没什么印象,连那几个人的名字也没记全。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杂事,则是重阳宫外的那块巨石上的刻字,不是用了什么指法高深的内劲,而是用了化石粉所写成。据闻那些字是某位与王重阳比武之人所写,却不知谁以巧法取胜,不过这些小事没有必要提起。
“依我看王真人对几位弟子都太过宽和,或是他选的徒弟天资本就不够,不然怎会十年多了都没出一个能有大本事的。”
黄药师没有深入接触过全真弟子,但他看得出王重阳对门下管教并不严格,颇有半是放养的意味。“听说仅有他的师弟周伯通武功尚佳,可是我并未有缘一见。”
御下与教徒弟是一种相通的本事,排除所遇下属或徒弟过分聪明的极低可能性,宽严相济、赏罚得当才为上策,此中尺度很有讲究,不失为一门高深的处事学问。
楼恪一看黄药师谈及此事的态度,便知他今后的徒弟怕是要遇到一位严师。王重阳好歹还听得劝,而对黄药师只能希望他的运气好到遇见天资过人的弟子,否则他早晚得尝尝失望的滋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水榭楼台里的另一位却遥望桃花没怎么说话。
“难得岛上四季桃花盛开,小妹也别辜负了一幅美景,赏花之际还琢磨不停。”
楼恪抚上楼京墨的头发,取下飘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多少能猜到妹妹在想的事情与为他解毒有关。“新开的药效果很好,在岛上调理了一个月,你看我的脸便知余毒又轻了不少。你也不要再为此过度忧心。”
楼京墨没有辩驳,她不会说解毒之事越往后越要慎重,最怕便是功亏一篑。她做事一贯都是抱最好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我哪有思虑重重,只是走神而已。刚才想起金石洞内被冲走的石碑,有些遗憾没能见识玄冥寒毒的全貌。”
当日,凌寒子临死一击启动了温泉池内的石台,一池连通地下活水的温泉被激活了阵法机关。等楼京墨再度进入石窟,一大池温泉已经几近干涸,石台大半崩塌冲入地下暗河,只能从其剩余的部分看出上面曾刻录了一部玄冥神功。
这部由凌寒子所创的玄冥神功威力不凡,不知随暗河流走的残碑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要解玄冥寒毒非至阳之气不可。如果将来某位中毒者不曾习得一身至阳真气的内功,不知其是否敢一试引天地热气入体的笨办法。”
其实,楼京墨是想参照玄冥寒毒的原理推论楼恪所中火毒,奈何石碑随水去而遍寻不得,她也只能再另想其他的阴阳相克相生之法。
黄药师原本正看着楼恪取下楼京墨发间的那片花瓣,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微微动了动,不由希望是由他拂去了一片桃花。
此时,听见楼京墨引气入体一说,他的脸色微沉,并不希望再现洞内的兵行险着。世上就没几个人敢引气入体横冲经脉,那种行为说的好听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难听些简称自杀。
“石碑随水冲入地下,它想要再现天日少说也在百年后,即便你闲来无事也不必为来者忧心。楼大哥,你也该管管小砚,别让她胡来。”
‘你敢当面告状!’楼京墨没有直言,但她直视黄药师的眼神已经表明一切。这人还真是脸皮见长,谁给他的勇气?
第29章
楼恪见状只作无奈摇头,他当然明白此中凶险,虽是不鼓励楼京墨那么做,但也不会横加阻拦干涉。皆因相信楼京墨懂得分寸,而更理解习武一途为寻求突破有时不得不险中求胜。
“我不是一言堂的兄长,小妹懂得进退取舍,不必让我多啰嗦什么。”
楼京墨闻言得意地瞥了黄药师一眼,不言而喻地表示他找错了联手的对象,楼恪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黄药师没好气地回瞪楼京墨,他是为谁操心为谁愁。可不等他再说什么,楼京墨表示趁着今日风平浪静要离岛去城里补充物资。
“楼大哥,你看看她!”黄药师眼看着楼京墨先一步遁走,他只得又转向楼恪,楼京墨骨子里的不羁多少都是被楼恪纵出来的。“必要的劝诫还是该说的。”
楼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还真不觉得自己娇惯妹妹,只是尽一切可能放她高飞。“如果黄兄有本事管,大可以放手一试,我也乐见其成。像我这般通情达理的兄长恐怕人间少见,你说是不是?”
黄药师被此话一堵,只能默不作声地遥望桃林深红浅红。他也缓缓饮下一杯茶,从来佳茗似佳人,其中苦涩甘甜不足为旁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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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蓝天,一艘船正离开桃花岛往嘉兴城去。
楼京墨不是故意找借口开溜,桃花岛毕竟孤悬海中,确实需要定期回城补充必要的物资。在岛上住了一月有余,她对闲居海岛的生活还算满意,不必餐风露也不必思虑江湖纷争,是一番难得的岁月静好。
然而,也许因为世外桃源过于安稳,楼京墨心底并未期待长年偏居一隅的闲适生活。她在桃花岛上更喜欢遥望大海,想象远方的波澜壮阔或者深海的神秘莫测,或有一些可念不可说的隐秘期待,期待险象迭生中享受挑战刺激。
“救…救…命…”徐徐海风中传来了远处男子气弱的呼救声,声音隐约从海岸方向飘来,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楼京墨捕捉到了那个虚弱的求救声,她向南边海岸方向遥望,发现海面上起起伏伏着飘着一团黑影。这就让船夫往南方加速靠了过去,过了片刻,看清海面上有一男子衣衫破烂,他正抱着一块木板勉强随波逐流地漂浮。
“你是程旺。”楼京墨一跃踏水而行将挣扎于海中的男子带到船上。这人显然在海中漂流许久已是强弩之末,他从头到脚都乱糟糟的,脸色更是白到毫无血色,却还能认出他是旧日姑苏城外王八的小弟之一程旺。
程旺一被提到船板上就毫无力气地仰躺在地,原本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到底是谁救了他,可是乍一听那个多年不用的原名,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要瞧一瞧到底是哪位故人。
这一看却让程旺直接红了眼眶,他万分激动地喊到,“恩人,我总算又见到您了。今天您又救了我第二次,我……”
程旺的后半句没能说完,便是力有不逮又因太过激动而晕了。
程旺的打扮不再是乞丐装,这一身破烂衣衫更似逃难所致。洪七曾因朱财一事特意调查过王八另外两位小弟的去向。十多年前,程旺与李祥南下听说是去了福建广州一带,却没了两人的具体消息。
楼京墨知道丐帮在南边的力量相对薄弱,失去了两人的踪迹也不奇怪。但现在她被程旺的话绕晕了,这人刚刚激动不似作假,可她何时成了程旺的恩人?
这会先给程旺把了脉,他已是饥寒交迫之相,起码有三四天没有进食,这股求生的意志真够强烈,才能在茫茫大海上撑到此种地步。
不多时,小船靠岸。
楼京墨把程旺送到了嘉兴小楼春医馆里,而程旺半死不活地飘在海上却仍抱着不扔的某样东西让她决定在城中多留几日。
程旺怀里藏了一块大约二尺长的令牌,其质地非金非玉却坚硬无比,似透明非透明之中隐有火焰飞腾,在阳光照射下颜色变化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