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花木必须想办法弄到手,欧阳锋既然将其当做饵抛了出来,事情总可以谈一谈,至少弄到此等花木的种子或者幼苗。
楼京墨想着已经飘身出洞,只听轰隆一声雷鸣起,天中的云层迅速翻涌着。西院里的那些毒蛇们都是迅速地游离,不知藏到了哪一块岩石背后。不过多时,大雨倾盆而下,模糊了人的视线,也让各种声响变得不真切起来。
正院之内,欧阳铮决定破釜沉舟问个明白。
“好了,现在人都齐了。阿芷,你说清楚到底为怀一个孩子怀得郁郁寡欢?我除了你绝无旁人,而爹娘早就去了,你上又无公婆施压,山庄里的事情也都由你说了算。你还能为何忧郁?为了你刚刚梦里念的阿锋吗!”
适才,欧阳铮按照食谱做了一碗宵夜,本想让洛芷再吃点暖胃,谁想一脚踏入卧室听得便是妻子呢喃着自己弟弟的名字。仅是一句,仿佛晴天霹雳打了下来,那一瞬将他的心打得骤停,却又将一张遮住真相的薄纱彻底劈裂开来。
洛芷面对着欧阳铮的质问,没有无声垂泪,冷笑着反问,“庄主终于是不再关心你的商队,不再想着明天要做什么买卖,而关心起我与阿锋来了。甚是难得!那么我问问你,你又有几日与我同床共枕?又有几日与我行鱼水之欢?十二年来,你在这张床上过的日子有超过一年吗!”
“好!好!我竟是一点都不知妻子有如此闺怨。”欧阳铮怒极反笑,“还有吗?你说,一次说个清楚。”
“有,当然有!欧阳铮,你端着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但本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我从看不见你真的喜怒哀乐,十二年以来,我也努力去争取走到你心里,是你把我们拒之门外。”
洛芷说着就走向了欧阳锋挽住他的胳膊,“阿锋和你不一样,他在外人眼里是与毒为伍,但他活得真实,我与他能同悲同喜。从头至尾,我需要的不会是一个超脱红尘的夫君。欧阳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欧阳铮紧捏着拳头,赤红双眼看着两人,这一辈子他都不曾似今夜这般无法在控制心绪。过去不动喜怒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先天有疾。
“所以你们就背着我搞在一起,好得很,真是太过冠冕堂皇的理由。欧阳锋,你也觉得我这个做哥哥亏欠你良多吗?从小到大,我可有一分亏待你?我苦苦撑起做大白驼山庄,在你眼里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大哥,你是没亏待过我,但是你也从没有正眼看过我。”
欧阳锋冷冷地说起过去,“我的毒术大半来自父亲,这就是你与母亲不喜欢我的地方,谁让父亲研究毒物使得你在胎中体弱。
你倒是说母亲在生下我后给过我几分照料?在她眼里只看得见大儿子。她的铮儿自幼因病受苦,是该她好好疼爱一辈子,而小儿子与父相似,合该自生自灭就好。”
“这些年白驼山庄在西域做大,提起欧阳二字,你欧阳铮是春风化雨的好人,给沙漠里的人送去粮食与水,我欧阳锋是炼毒驱蛇的恶人,不知何时就会大开杀戒。”
欧阳锋毫不在意地讥笑着,“他们说得对,我确是如此恶人,阿芷怀了我的孩子非常正常,因为你我之间兄弟情分从来都不存在!”
‘噗——’欧阳铮听到这里终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随即就头疼难耐,一个踉跄扶住了身侧的椅子,差点就摔倒在地。
“你们……”欧阳铮捂住心口,至今仍不愿吐出奸夫淫妇四字,“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知道给不了你们幸福,自是会放你们远走高飞。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们是一个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妻子啊!”
两人见到欧阳铮的情况不妙都是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他们想要扶起欧阳铮却扑了一个空。
仅是一瞬,楼京墨踹开房门,闪身而入一把扶起欧阳铮,捏住他的下颚就将药灌了进去。“欧阳铮,你有空问为什么,怎么不记得把药吃下去!你是不要命了吗!”
欧阳锋见状将洛芷护到身后,刚才他脸上最后的一丝愧色也尽数消失,伸手一抛便是将一把毒粉洒了出去。“楼先生,多管闲事的人总没好下场。今夜,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阿芷,动手——”
“我本来想一笔写不出两个欧阳,不论你们兄弟有多少隔阂,你对外人下毒手,但总不至于要了欧阳铮的命。看来是我天真了。”
楼京墨的话音落下之前,早已左掌生风将毒粉尽数拂去,夹带起欧阳铮就冲入雨幕意图马上下山。
屋内,洛芷尚在犹豫,“阿锋,没有必要赶紧杀绝。”
“没有必要?我们的事情闹了出来,难道你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背上叔嫂通奸之子的名号?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有欧阳铮死了,一切才能回归正常。”
欧阳修说着转动了屋内的一只花瓶,这正是整个白驼山机关大阵启动的钥匙。“洛芷,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从来就是一个恶毒的人。你后悔吗?”
洛芷的回答被大雨声掩埋,雨幕中一张天罗地网缓缓罩住了白驼山庄。
第11章
大雨从天上砸了下来,欧阳铮被淋得心冷到清醒,他虚弱地指向西院方向。“护山大阵开了,不能冒险直接闯出。往西院假山洞里走,里面右侧方向养着一堆花木,尽头藏着一条逃生路。”
楼京墨微微挑眉脚下不停,“我刚从那里来,没有看到路。”
“没有路?”欧阳铮自嘲地说,“假山是我帮着小锋造的,而那个机关是前人所为。当时,我想着以防万一白驼山被人攻入,就把那条逃生到半山腰的甬道保留下来。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是如此被用到。”
两人不再多一句话,楼京墨半抱半扶着欧阳铮,飞身越过重重院落直奔西院。
欧阳锋立即也窜出了正院,雨夜里他也分辨不清两人逃向何方,但必是要先去西院驱蛇,群蛇势必能迅速找到人。
双方一前一后抵达西院。
这一次,楼京墨毫不留手地将克制蛇类的药洒了出去,再又于弹指之间先把悬挂在假山口的两条守门大蛇给击毙。
“楼砚,你该死!”欧阳锋阴冷的声响紧随其后在院门口炸响,他右掌微沉,一道掺毒的掌风就扫了出去。
“你先去。”楼京墨也不说到底是谁该死,先将欧阳铮推入山洞,她侧身一掌就迎上欧阳锋,用足龙象之力朝院门口击去。
既然欧阳锋先出狠招,那么此时不重伤于他,难道给他保留余力千里迢迢去找麻烦吗?若非顾忌欧阳铮与白驼山庄的护山大阵,楼京墨都有与欧阳锋一战定生死之意。
欧阳锋在罡风袭来时凌空侧翻,还是生生挨了半道掌风,胸口发疼气血上涌。着实没有想到一位刚过双十的女子,竟是练得如此刚猛的内功。
他眯着眼睛把蛇杖向地面敲去,轰的一声西院里所有的蛇一哄而上,长大血盆大口都涌向了假山洞口,争先恐后地扑进去杀人。
恰在蛇群形成一张大网要盖住洞口时,一只瓷瓶从洞内被投掷而出,在大雨里爆裂开来。
桃花风弄十洲春。这股幽香似乎从来不曾在西域出现过,它应该是来自于江南桃树林,花香浪涌之中,一切梦幻的似融融暖春。
欧阳锋闭息的速度慢了一拍,一缕桃花香渗入肺腑,他只感觉身体僵在当场,而内力是怎么都调动不起来。哪怕是紧闭双唇,再度努力都是完全白费。
“阿锋,你怎么了?”大概过了一炷香,洛芷撑着伞急急跑向西院,便看到盘坐在地上的欧阳锋,而假山洞口仍是不断有毒蛇争抢着涌入。
“去屋,黑色十三号瓶子。”欧阳锋吃力地说了这几个字,他感觉这种从未见过的毒药。
此毒对于身体本身并没有危害,只是在一定时间内使人内力不得用,外加不能动弹,想来可以通过某种药缓解一下不能动弹的弊端。这一点难得住武林其他人,却是难不住他。
洛芷匆匆跑向西院主屋,一路惊恐地闪避着地上游走的毒蛇,幸而她身上带有避毒丹,才让那些蛇都没有把她当做攻击目标。
至于欧阳铮两人去了哪里,洛芷不敢多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也看到了假山门口的蛇群。双拳难敌四腿,两人又怎么对付那么多毒蛇,何况又是被困在了山洞里,明天会不会发现两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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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一炷香之前,楼京墨投出了一瓶悲酥香风就向着洞内右侧跑去。既然欧阳锋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必须把洞里一排排奇珍异草全都打劫了。
反正尽头有一条退路,而此时根本不必顾忌牵动机关封住来路,来路早就被毒蛇群堵死了。
楼京墨一把掀翻了左侧的书架稍稍堵住蛇群的进攻,再将剩余的驱蛇药洒满右侧通道的入口减缓蛇来的速度,开始将那些花草连根拔起。
“你也一起。”楼京墨不管欧阳铮是否还在伤心,此时有力的必须出力。幸而她刚才去主院前留了一个心眼,回屋把行李布包带上,这会从里抽取一件外衫就扔给欧阳铮,示意他带着泥巴拔出草木的根茎。
“我这次是亏大了,今夜过后只怕西域的所有生意都折了。这些花木算是你们兄弟两人给我的补偿。你若想挺过逃亡的日子就能拔多少算多少,指着它们制药助你我逃出大漠。”
欧阳铮是身心俱疲,他明白楼京墨的意思。今日之变恐怕早就在欧阳锋的计算之中,他的手段狠辣,之后会彻底接管白驼商队,而与小楼春之间的合作必然断了。
大漠上东西商道的咽喉几近被白驼山庄控制,那就意味着小楼春经由大漠的进出生意全都被切断,这笔损失之大是已经无法估测。
“是我亏欠先生良多。”欧阳铮说着就咳出了一口血。经此变故,让他再拉一直人马与欧阳锋对抗,或是有朝一日回来报仇,这些事情是他想都没有想的。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真有这种感觉。心都死了还说什么怨恨,更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楼京墨不看欧阳铮毫无生机的脸,“既然知道是亏欠就快点动手,补一些是一些。难不成欧阳庄主以为我不会向将死之人追债?你要死也要等把债还上再说,为小楼春争取时间,不能让一兵一卒折损在欧阳锋手里。”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等到明天上午悲酥香风的药效过去,欧阳锋进洞一看,不但没见到两人的尸体,还看到一洞的珍品都惨遭摧花,这份仇是不结也要结了。
至于不带走奇珍异草,以而不必让此仇结得更深?
楼京墨冒险入白驼山庄本就为寻得草木而来,难道她会怕了欧阳锋而忘了初衷。
楼京墨不怕欧阳锋下毒手,可是小楼春必需全面撤出大漠免遭牵连。
不必损耗精力与欧阳锋在沙漠较量,直接开辟另一条新路,要与西边做生意绝非只有大漠天险一条道。不过为了避免商行撤离的不及时惨遭连累,必须让欧阳铮留着一口气从中周旋。
“我尽量。”欧阳铮背负起了所谓的赎罪,许是只有借此一事,他才有动力想要再见白天的到来。
一株株草木被迅速拔出,当下没有时间仔细移植,只能尽力不伤花草根茎。一炷香过后,两人已经走到了右侧甬道的尽头。
欧阳铮指向左下方的墙,从外表看它没有任何异样。“机关并不外露,要先把外面的那一层砖石给敲去,然后照着图案按下去。”
楼京墨向那个位置击了一掌,外墙脱落露出砖石,果然有一块不一样,上面有一个像是小鼎的刻文。按下砖石上的刻文,轰鸣声从先是墙后响起。两人后退一步,整面墙体开始快速崩塌,一条仅供两人并排行走的小道出现在面前。
“我走过一次,除了窄一些,里面没有其他危险。”欧阳铮说着已经点起火折子朝前走去,“此道通往山脚下,我们得快点争取时间,趁着欧阳锋没有对外发布什么号令赶到双旗镇。”
楼京墨随后而入关上了石门,扶住欧阳铮,两人快速跑了下去。“你到了双旗镇有什么安排?商队里有多少人一定不会背叛你,可以确保我们一路安全进入中原?”
从西域入中原,或是走沙漠商道入西夏玉门关,或是绕远路先至昆仑再翻越吐蕃群山入金国兰州。
欧阳铮伤重在身,后面那一条路完全不可取,但前面那条路也不好走。
“想要安全抵达中原唯有快。入关的商道只有那么几条,欧阳锋完全能够每一条都加派追杀的人手,即便我想办联系人马声东击西,那都只是争取时间。至于他们是否背叛,不背叛的人说不定就要遭到欧阳锋的毒手了。”
“那么就能走一批是一批。”楼京墨不再多言,她到了双旗镇第一件事情也是联络留守在此的小楼春商队,尽快撤出白驼山庄的势力范围。
两人大概急速奔行了半个时辰,终是离开了甬道来到山脚下。
大雨挟风雷,欧阳铮发现整座白驼山都变得陌生起来,他像是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一如他不曾看清至亲之人的心。
“很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其他的名字,人们从不敢将其诉之于口,就怕一不小心便成了毒药下的亡魂。今天我才发现传言未必是假,能在这里留下的主人竟然都练得一身狠辣毒绝的功夫。”
“它叫什么?”
“星宿海。”
楼京墨闻言想起了鸠摩智说的过去。
丁春秋其人武功极高却心狠手辣以毒物杀人无数。百年前,丁春秋突然发难先向对师父下毒,遂将其打落悬崖,后来西行至大漠创立星宿派。
此后,传言在大漠深处有一绿洲名唤星宿,但这片绿洲带给人的只有无尽杀机。斗转星移,百年之后绿洲再出欧阳锋,可能这就是轮回宿命。
“我们走吧。你别看今夜暴雨倾盆,大得要把一切都吞了。我却觉得明天是个晴天,天总会亮的。”
楼京墨扶着欧阳铮不再回头地朝双旗镇而去,别管今夜经历了什么,她来白驼山庄的初衷已经达成——成功地带走了那些奇珍异草。
如此一来,明天又怎会不是晴天,但对欧阳锋来说怕是晴天霹雳了,那也甚好。
第12章
西夏国都,兴庆府城外,黄沙万里昏。
一辆马车急速奔向城门所在,车轮带起滚滚沙尘,它的后方有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穷追不舍,随之而来的是飞箭如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