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铮是身心俱疲,他明白楼京墨的意思。今日之变恐怕早就在欧阳锋的计算之中,他的手段狠辣,之后会彻底接管白驼商队,而与小楼春之间的合作必然断了。
大漠上东西商道的咽喉几近被白驼山庄控制,那就意味着小楼春经由大漠的进出生意全都被切断,这笔损失之大是已经无法估测。
“是我亏欠先生良多。”欧阳铮说着就咳出了一口血。经此变故,让他再拉一直人马与欧阳锋对抗,或是有朝一日回来报仇,这些事情是他想都没有想的。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真有这种感觉。心都死了还说什么怨恨,更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楼京墨不看欧阳铮毫无生机的脸,“既然知道是亏欠就快点动手,补一些是一些。难不成欧阳庄主以为我不会向将死之人追债?你要死也要等把债还上再说,为小楼春争取时间,不能让一兵一卒折损在欧阳锋手里。”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等到明天上午悲酥香风的药效过去,欧阳锋进洞一看,不但没见到两人的尸体,还看到一洞的珍品都惨遭摧花,这份仇是不结也要结了。
至于不带走奇珍异草,以而不必让此仇结得更深?
楼京墨冒险入白驼山庄本就为寻得草木而来,难道她会怕了欧阳锋而忘了初衷。
楼京墨不怕欧阳锋下毒手,可是小楼春必需全面撤出大漠免遭牵连。
不必损耗精力与欧阳锋在沙漠较量,直接开辟另一条新路,要与西边做生意绝非只有大漠天险一条道。不过为了避免商行撤离的不及时惨遭连累,必须让欧阳铮留着一口气从中周旋。
“我尽量。”欧阳铮背负起了所谓的赎罪,许是只有借此一事,他才有动力想要再见白天的到来。
一株株草木被迅速拔出,当下没有时间仔细移植,只能尽力不伤花草根茎。一炷香过后,两人已经走到了右侧甬道的尽头。
欧阳铮指向左下方的墙,从外表看它没有任何异样。“机关并不外露,要先把外面的那一层砖石给敲去,然后照着图案按下去。”
楼京墨向那个位置击了一掌,外墙脱落露出砖石,果然有一块不一样,上面有一个像是小鼎的刻文。按下砖石上的刻文,轰鸣声从先是墙后响起。两人后退一步,整面墙体开始快速崩塌,一条仅供两人并排行走的小道出现在面前。
“我走过一次,除了窄一些,里面没有其他危险。”欧阳铮说着已经点起火折子朝前走去,“此道通往山脚下,我们得快点争取时间,趁着欧阳锋没有对外发布什么号令赶到双旗镇。”
楼京墨随后而入关上了石门,扶住欧阳铮,两人快速跑了下去。“你到了双旗镇有什么安排?商队里有多少人一定不会背叛你,可以确保我们一路安全进入中原?”
从西域入中原,或是走沙漠商道入西夏玉门关,或是绕远路先至昆仑再翻越吐蕃群山入金国兰州。
欧阳铮伤重在身,后面那一条路完全不可取,但前面那条路也不好走。
“想要安全抵达中原唯有快。入关的商道只有那么几条,欧阳锋完全能够每一条都加派追杀的人手,即便我想办联系人马声东击西,那都只是争取时间。至于他们是否背叛,不背叛的人说不定就要遭到欧阳锋的毒手了。”
“那么就能走一批是一批。”楼京墨不再多言,她到了双旗镇第一件事情也是联络留守在此的小楼春商队,尽快撤出白驼山庄的势力范围。
两人大概急速奔行了半个时辰,终是离开了甬道来到山脚下。
大雨挟风雷,欧阳铮发现整座白驼山都变得陌生起来,他像是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一如他不曾看清至亲之人的心。
“很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其他的名字,人们从不敢将其诉之于口,就怕一不小心便成了毒药下的亡魂。今天我才发现传言未必是假,能在这里留下的主人竟然都练得一身狠辣毒绝的功夫。”
“它叫什么?”
“星宿海。”
楼京墨闻言想起了鸠摩智说的过去。
丁春秋其人武功极高却心狠手辣以毒物杀人无数。百年前,丁春秋突然发难先向对师父下毒,遂将其打落悬崖,后来西行至大漠创立星宿派。
此后,传言在大漠深处有一绿洲名唤星宿,但这片绿洲带给人的只有无尽杀机。斗转星移,百年之后绿洲再出欧阳锋,可能这就是轮回宿命。
“我们走吧。你别看今夜暴雨倾盆,大得要把一切都吞了。我却觉得明天是个晴天,天总会亮的。”
楼京墨扶着欧阳铮不再回头地朝双旗镇而去,别管今夜经历了什么,她来白驼山庄的初衷已经达成——成功地带走了那些奇珍异草。
如此一来,明天又怎会不是晴天,但对欧阳锋来说怕是晴天霹雳了,那也甚好。
第12章
西夏国都,兴庆府城外,黄沙万里昏。
一辆马车急速奔向城门所在,车轮带起滚滚沙尘,它的后方有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穷追不舍,随之而来的是飞箭如雨集。
“这是第十批。欧阳锋想要再如此大规模调动人马,少说也要培养两三年。”欧阳铮紧扶车框稳住身体,“等我们摆脱这最后一批,进入西夏国都就能睡一个安稳觉。”
自从白驼山庄事变,两人快速安排人马从大漠撤逃,此后一路向东是追兵不断。
根据欧阳铮对白驼山势力的了解,撤退的队伍时分时合,或是声东击西或是全部联合把将追兵剿灭,三个月之后终于踏入了西夏境内。
一场全力追杀只剩下最后一支伏兵,楼京墨与欧阳铮为了便于隐匿行踪与大部队分开径直前往兴庆府。
楼京墨正不断挥动缰绳御马避过重重箭雨,追兵的箭总会射完,届时就能反身将其一举拿下。经过了三个月的逃亡与反追杀,她的功夫再好也会累,力气还是省着用比较好。
“来了十拨追杀队伍,在我们进入西夏后,还要弄上最后一击,看来此次是很成功地气到了欧阳锋。也难怪,谁让他被耍得团团转。”
楼京墨想象着欧阳锋踏入假山洞后的场景,那种一场空的感觉让她不厚道地笑了,“恐怕那天上午的发现会让他内伤加重到吐血不止。”
不待欧阳铮再说什么,此时遥遥可见有一道灰袍人影从城门方向快速飞来。
来人二十多岁身着道袍却不修边幅,他嘴中不住嘟囔,“昨天我怎么就打赌输了,这满天沙子的地方去哪里找杀手?咦,还真有人被追杀。别急,我来啦——”
年轻道士在不由分说之间楼京墨做了一个鬼脸,他就冲向了后面的追兵队伍。是双臂一伸,几支箭被抓入手中,又急速将其反投出去。
追兵队伍之中噗通噗通的坠马声接连响起。
年轻道士见状拍手笑了起来,“好玩、好玩,我说你们这些杀手除了射箭还有没有别的本事?下马来打啊!”
欧阳铮从车窗口回看了一眼,年轻道士的功夫不错避过了箭雨,但欧阳铮觉得那人似乎更像来此玩游戏。“楼先生,这是你请来的援兵?”
“不认识。”楼京墨不认识什么道士,但也不觉得有人会无故前来助阵,“应该是兴庆府城里有人到了,那里派出的支援。”
不论年轻道士是来做支援的想法多一些,还是把击落追兵当做游戏的想法多一些,他的出现让剿灭最后一支追杀队伍的进程加快了。
追兵所持的箭支总有耗尽的一刻。
楼京墨见时机到了把缰绳交给了欧阳铮,她一跃而出朝后掠去,以袖卷起沙地上的一路残箭,将其径直向追兵的脑袋反射回去。
“避开!”这两个字是对年轻道士说的。
年轻道士看见反向而来的箭头更加开心,“我躲、躲、躲,你们谁都射不中我。”
这一句话真像是在玩游戏了。
马背上的追兵们不似道士能及时闪躲,纷纷抽出刀剑斩断迎面而来的箭支,其中几人被掩护着冲出了箭阵向前提刀杀来。
“哎呦,你们找错了啊。”年轻道士见一小支追兵不由分说冲向楼京墨,“说好的,你们应该来找我打架的,怎么能够找错人呢!快回来!”
追兵们对意外出现的道士视而不见,楼京墨也完全不与追兵多废话,双掌微沉将两罡风推了出去,将冲来的追兵全都掀翻在地。
这一击用了九成的功力,只见追兵们胸前凹陷了一块,俱是头一歪没了进气。
“哇!好武功!”年轻道士看得入味,忽而拍手说到,“我也来试试把他们掀翻。”。
年轻道士话音落下即刻转身,向着最后的一群残兵击去,左右出掌的劲气不断强弱变化,似是在看追兵们更容易从哪一侧落地。
先承受不住的是马匹,前肢一软,让马背上的人全都跌冲了出去。
只见欧阳铮驾车走向被击落倒地的追兵之侧,缓缓将黑色瓷瓶的液体向下倒去。液体接触到伤重的追兵,几息之后他们就都断了气。“道长需知,斩草除根才算结束。”
欧阳铮环视了一圈四周沙地上的尸体,时隔三个月再想那场雨夜惊变恍如隔世,他将在中原开始新的生活。至于那份背叛,有机会的话自会狠狠坑回去,却是不必活在仇恨里。爱散了,恨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直接叫我周伯通。道士什么的,我才不和与那些牛鼻子一伙。”
周伯通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撇过头去,“我刚才都忘了问,你们一个姓楼一个姓欧阳,对吗?我昨天与大疤打赌输了,答应他来城外帮忙打追兵。”
原来你连对方的身份都没确定就出手了。
楼京墨略过这一茬,更关心是周伯通口中的大疤。
早前楼恪戴着人皮面具示人,近两年楼京墨不断对症制药,将他毁去的右脸修复了七成。余下的几道疤痕与体内毒素相缠,要待来日毒除时才能化去,楼恪却是不再戴面具了。
“周道士,是楼恪与你打赌吗?楼恪到兴庆府了?”
周伯通不住点头,他跳上马车兴奋地说起昨日的打赌。“大疤就是楼恪,他不会武功,人却很有意思。昨天我们打赌,我坐在地上不动内力,他用一根手指就让我站不起来,我输的话就今天就来城外帮忙。你们猜,他怎么赢的?”
楼京墨听到楼恪竟是亲自来了西夏接应,明白他必是出于担忧才有此一行。还好楼恪行事不全被感情左右,他自知没有功夫不易冒然出城,转而用计请来周伯通帮忙。
“他只要用手指轻轻按住你的眉心即可。”楼京墨且说了这一句,没有解释其中原理的想法。
“你居然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能成啊?”
周伯通不断叽叽喳喳地问着,发现楼京墨闭目不愿多说话,就转向欧阳铮与之随便聊起来。他也不问为何有追兵,只问沙漠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半路多了周伯通,楼京墨真的闭目小歇起来。
周伯通此人犹如顽童,他一连串不着边际的自问自答反倒化去了从西域漠北带来的浓郁血腥气。
————
兴庆府,小楼春分馆。
楼恪等楼京墨好眠过一晚,他才仔细问起白驼山庄的变故。因为事出突然,之前得到的消息都太零星破碎。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如此,我们与白驼山庄已结深仇。洛芷有孕与欧阳锋受伤,这一年半载是不太可能前来中原挑事,而他也要时间去组建一支新的白驼山庄势力。”
楼京墨缓缓喝着茶,又指出当务之急,“小楼春全面撤出大漠,即便留有一些线人继续了解情况也不要轻易走动。当下主要是稳固商行在北边的势力,以而不让人有可趁之机。至于与西边的生意,可以向大理走取道天竺开拓新商路,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开拓海贸。”
楼恪点头赞同,他在接到消息后就已经着手稳固北方。随着小楼春商行越做越大,不仅是涉及香品、药材与医馆,为了保证生意顺利进行还训练培养了一支私人护卫。
那些人对外可称镖师,虽然所学的拳脚功夫无法与武林中人单打独斗,但他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上马可杀敌,厉害之处正在于团队的力量。
“我已经调派人马,而将在金国境内扩大队伍吸纳有识之士。至于南边可以稍等几个月,我腾出空来再做。”
楼恪在十年里走南行北,走得越远看得越多,一种历史轮回感就油然而生,今日的宋金蒙多像当年的宋辽女真。宋室曾联合女真对付辽国,辽国被灭之后,女真咬下这一口肥肉成了金国。靖康之难,金国逼得宋室南迁。
如今议和协议已定,但多的是人心里还想抗金,这种想法藏在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的心中,更有一种不如联合蒙古的想法。驱狼逐虎甚是危险,但再过几十年怕是不得不为,才能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过去联合女真抗辽,金国将宋室赶到南边,将来联合蒙古抗金又会是什么下场?
楼恪知道如今几国并存的局面还有几十年,那种担忧可能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出现,却还是未雨绸缪组建了护卫队,其中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哥,小楼春的生意高调无妨,镖队的事情低调一些更好。我知你行事有分寸,只要不是于百姓不利,你想做的就做吧。”
楼京墨知道那支镖队的纪律已经近似军纪严明,她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根据从前所知的正史来看,宋金蒙西夏四国的现状也就再维持几十年。战乱之中武力是自保之本,既然没有活在所知的正史世界,何不相信未来有另一种可能。
“将来太远,先说当下,南边就由我去打前站。”楼京墨见楼恪迟疑说到,“拜会大理段氏是为圆师父的一桩遗愿。”
鸠摩智曾经笑谈了他与段誉的缘分,又闻多年后段氏再出了一位武功高手段智兴,他思及昔日段誉的六脉神剑,不住想问如今段王爷的一阳指如何。
楼京墨不是去大理挑衅,更多是带着鸠摩智对往昔的追忆,上门去友好切磋一番。“哥,我又不是猖狂的性子,你不必担心。拜会段氏也是为了将来南边的商路行方便,走陆路是绕不开那一段。不说南边的事情,哥与周伯通怎么同路了?”
楼恪从怀中取出一张帖子,“你先看看这这个,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翻开邀请函上书:【来年三月初十,洛阳龙门丐帮大会,特邀全真教王真人一聚。】楼京墨双指轻扣请帖笑了,“原来是老相识丐帮,说来还是十多年前的缘分。不想如今竟有机会再续前缘,我确实不想错过丐帮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