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很大,里面的糖却只剩了不到一半。
蓝白相间的奶糖中,有张略微泛黄的纸片在不太显眼的角落里,但叶阳希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打开瓶子,倒出奶糖,他捡起那张被折叠过的纸。
手指接触时,脑海猛然浮现出了一段记忆。
那时他刚刚转入四中,许天奇刚知道他和田夏的过往,在本子上写了田夏的名字取笑他,他撕下了那张纸,没有丢,一直放在书包里。和田夏分班之后,他听不进去课又睡不着的时候,他总会想田夏这时在干什么,听课写字之余,她有没有想他。可不管她有没有想他,他好想她。
每想一次,就用笔写一次她的名字。
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方的圆的,那张纸上写满了他对她的想念。
叶阳希打开眼前的这张纸,熟悉的字迹,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想念,他笑了。
她还记着他,爱着他,真是太好了。
叶阳希带田夏去了B市最有名的旋转餐厅,僻静的角落里,两人安静地对坐。
从这样的视角望出去,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只能看见几个标志性的建筑,其余的全都藏在雾霭里,若是天气好的时候来,景色想必会十分壮观。
田夏望着窗外出神,怔愣着不知在想什么。
侍者过来上菜,正要倒酒的时候叶阳希抬手接过他手上的酒瓶,示意他先下去。
他探身在田夏手边的酒杯中倒了一点,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点,酒红色的液体在餐厅灯光和锃亮的酒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妖异迷人。
叶阳希举杯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喝酒,这个酒味道很淡,不会很突兀,你可以尝一尝。”
田夏回过神,看着杯中的美酒,却迟迟不敢抬眼看眼前的人。
叶阳希见状,放下酒杯起身绕过餐桌,单膝跪在田夏身边,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掌里焐着,“田夏,你看看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撒娇,七分霸道,一如从前。
田夏缓慢地转动眼球,视线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肩,最后才真正看着他的脸。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单薄的双眼皮下是一双沉黑如墨的眸子,就是这双眸子曾经怀着赤诚与热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直到她的心为他所动。这双她曾经在梦里梦见过千万遍的眼睛里,此时正映着她的脸,田夏看着他,眼眶不自觉地就红了。
叶阳希看见她的眼泪,心就开始痛。
回来的时候他就想过,要突然出现;要她哭着扑进他怀里;要听她说千万遍的想他;要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再也不离开。可现在真的看见了她的泪,他却心痛地想,他只要抱着她就好,他不想看她哭了。
他牵起她的手贴在他脸上,语气温柔地轻声哄:“好田夏,我的乖宝宝,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哪里做的不好做的不对,你说出来,我都改。别哭了,好不好?”
田夏也不想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可听见他这样哄她,眼泪就是像停不住了一样,一颗颗地落,落在她手上,也落在他手上。
叶阳希空出一只手给她擦泪,见她的眼泪止不住,他又变戏法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颗大白兔,递到她眼前,“吃了糖就不哭了好不好?”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拿着那一颗小小的奶糖,田夏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心里汹涌的情绪,眼泪终于落的有了声音。
“阳希、阳希,阳希。”
她连声唤他,直把他的心都要听碎了。
叶阳希稍稍探身,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抱进怀里,这样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很用力,却不舍得让她疼,“我在,我在。我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
田夏趴在他怀里,眼泪沁入他的衣襟,鼻间淡淡的薄荷香气是她最熟悉想念的味道。
这个怀抱,等了十年,她终于等回来了。
任她在怀里哭了许久,叶阳希侧头,唇瓣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他温柔地吻在她脸上每一寸的皮肤,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她还是这样香甜,明明未施脂粉,却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甜美,过去的他曾无数次地梦见过把这样的温香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吻在她身上每一处角落,看她在他身下迷离婉转,听她喊他“阳希、阳希”。
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将这一切变成现实,只是当时年少,他的肩膀还太单薄,他不想在他最没有能力的时候拥有最美好的田夏。
现在不一样了,已经可以了,十年,已经可以了。她一生幸福,一生美满,他都能一一满足了。
田夏的双唇还是那样柔软甜蜜,就连她嘴角边的泪水也成了甘露,他含在嘴里,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田夏在他面前是从来没有抵抗力的,这许多年来她没有再被第二个人这样对待过,不过一会儿就在他怀里软成了泥,两人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又湿又热,烘的田夏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天旋地转。
可没过一会儿,叶阳希却突然放开了她,在她耳边问:“你饿么?”
“什、什么?”田夏脑袋里一团浆糊,连声音都轻飘飘的悬着。
叶阳希喉结滚动,握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把将她扶起,“不饿的话,我们先干点别的事。”
田夏仍是懵的,“什么事?”
“我从小到大一直想的事。”叶阳希俯身贴在她耳边,吐气故意往她耳后最敏感的位置去,末了还坏心思地轻咬住她的耳垂,感受到怀里人的战栗,他便笑的无法无天,“那一定会是我们今后最爱做的事。”
第63章 六十三颗糖
田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诊所里任纯和另外一个医生忙的不可开交, 好容易有了空下来的时间,还全部都在八卦她和叶阳希这一周在干什么,诊所上下一致决定,等她来上班了, 一定要狠狠宰她一顿。
但她真的来上班那天,她们都被她手上那枚钻戒所吸引住了,诊所上下全都忘了要宰她的事情。
“妈呀, 这个钻戒是多少克拉的, 怎么这么大啊!”任纯夸张道。
“好像是6.3克拉。”田夏娇羞答。
“咦,田医生,你生日是不是就是6月3号来着?”小林一语道破天机。
“我靠,我不活了!”休息室内一片哀嚎。
看见田夏红光满面,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 任纯知道, 叶阳希这一个星期是把田夏伺候的很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任纯见她望着手机笑的甜蜜,忍不住调侃她道:“哎呀,还是叶阳希厉害啊,人在的时候就把你抓的牢牢的, 人不在的时候你的心也为他守的牢牢的,现在人一回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你给拿下了。佩服佩服,实在佩服。”
田夏垂下眼帘看着手机荧幕上的那张脸, 轻轻地笑:“任纯,你知道吗,我很开心,这十年来从没有这样开心过。”
任纯何尝看不出来呢,她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泡在蜜里,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幸福,跟之前那动不动就愁云密布的模样简直是两个人。她当然也替她开心,“那可不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可过了一个星期的春宵,能不开心嘛!”
看着她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样子,田夏一下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噌的一下就脸红到脖子根了,“什么呀,这大白天的你不要胡说。”
“哈哈哈,你都已经是个真正的女人了,还害羞个什么劲儿啊!”任纯笑的筷子都掉了,她凑近田夏耳边压低声音问,“你偷偷告诉我,他强不强,不强咱们现在就退货。为了以后的性福生活,你可别委屈着自己啊!”
田夏愣了片刻,听见她隐忍的笑意,反应过来她在开玩笑,又羞又恼地拿拳头打她,“你这个坏女人!”
笑闹过后,任纯给自己重新拿了双筷子,收敛了笑容,颇有些郑重地问:“你们谈开了吗?当年那些事情,你既然答应了他的求婚,是不是也准备当这中间的十年没有发生过?”
田夏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任纯,无论是当年还是这十年,我都不可能当它们没有发生过。但也是它们,让我更加确定,只要他在我身边,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磨合。”
任纯有些意外听到她说这些话,“可你不是说……”
“我们之前是存在一些问题,但是任纯,我想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当它们不存在。”田夏望着她的眼睛,笑容恬静,“而解决问题的前提,是我们在一起。”
任纯一时语塞,想不到还要说些什么,便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掰扯,反正到时候结婚别忘了请我去吃酒就好了。”
田夏笑,“谢谢你,任纯。”
过去的一个星期,叶阳希虽然也很想把田夏一直关在卧室里不让她出去,可无奈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即将到来的告别音乐会的最后一站。
诚然,阳明是个音乐疯子,但他也确实是个好老师,除了刚到波士顿的第一年他在医院养病之外,余下这些年在阳明的教导下,叶阳希的钢琴水平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第三年的时候阳明就送他去参加了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但那时候叶阳希虽然已经拥有了超凡的钢琴技术,却缺少感情。这是当时比赛评委的原话,那次他只拿了第五名,入围决赛的只有六名,第六名的还是空缺。
虽然是国际大赛,能入围决赛已经是对他极大的肯定,但阳明却不这么想。
那次比赛之后,阳明砸了琴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还把叶阳希住的位置砸了个稀巴烂,他让叶阳希马上收拾东西滚回国。
叶阳希当初决定跟他一起出国,是为了能有朝一日荣耀回国然后昭告全天下,他有足够的资本和能力站在田夏身边。
如果现在就灰头土脸的回去,那他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手上弹出了茧,他终于在三年前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上夺得了第一。
这个比赛三年一次,他苦心练习三年,终于一雪前耻,成为了史上第一个夺得这项比赛冠军的华人,同时也是最年轻的冠军。
这一消息在国外的音乐界一石激起千层浪,随之而来的各种采访和商演,还有大小比赛分去了叶阳希几乎全部的精力,回国的事情被一拖再拖。所有人都说他是阳明第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阳明是热爱钢琴本身,但他爱的却是那个让他有力气不断练习的人。
他有天赋,却并没有多么热爱钢琴,但钢琴给他带来的地位和财富是他不能忽视的,即便要结束,也不能就这样草草了结。
于是他告诉阳明,把他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个人世界音乐巡演的最后一站定在B市,一切都是在这里开始,自然也要在这里结束。
叶阳希侧头吻上田夏柔软微凉的发丝,手臂收紧,从背后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语气中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我弹下的每一首曲子,每一个音符,每一个琴键,都在说,我想你。”
“对不起,我没能陪在你身边。”田夏在他怀里听他讲着在国外那些日夜不分练琴的日子,抱着他的手掌细细地打量,这双手这样好看,可手掌和指腹上的老茧却也是这么刺目,摸上去很粗糙,刺的她心里又疼又痒。
感觉到手上被柔软的触感所包围,叶阳希低头看见她正闭着眼睛,一点一点地细细亲吻他手指上的茧。她专注的姿态,柔软的双唇,让温热的感动渐渐变得滚烫。
他侧身将怀里的人压在身下,用被她亲吻过的那只手,在她细嫩滑腻的皮肤上留下一串串细碎的颤栗,直到她颤抖着求饶,他才缓缓与她合二为一。
在巨大欢愉充斥了两人所有感官的时候,他听见她轻轻地哭叫,“阳希,我好想你。”
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从前的十年,那些夜不能寐的煎熬思念,都是值得。
他们在酒店里待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田夏出门都是被他半抱半托着的。
田夏跟着他去了他的临时住所,去见了他的合作伙伴,见了他的老师,如他所愿,他昭告了天下,田夏是他的了,名正言顺。
阳明看见田夏,没有客套地恭喜和夸赞,只淡淡说:“不枉他日思夜念,你没辜负他的付出。”
田夏起初还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见到应滢,十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想起了一张哭泣着的脸孔。
当年叶阳希走时应滢毫不知情,只是在B市遍寻不见他的踪影,她为此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被家里人送到柯蒂斯音乐学院留学,她在那里与叶阳希重逢。她一心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缘分,从此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一步不落的跟着。
阳明没有再收一个徒弟的打算,所以即使应滢天资聪颖,也并不能让他例外收她成为叶阳希的师妹。不过应滢倒也不在意,她眼里除了钢琴,就只有叶阳希。
这次回国,叶阳希并没有提前告诉她,以至于她回来的时候,那枚她曾以为会出现在她手指上的戒指已经套住了田夏,她一时难以接受,哭着跑了出去。
田夏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她,是那次音乐比赛在后台抱着叶阳希哭的那个女生,他们怎么会?
叶阳希松开了她的手,把她交给阳明,“乖,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望着他跑出去的背影,田夏一时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幸好阳明带她去了他的办公室。
“喝点茶。”不面对钢琴的时候,阳明是个冷面绅士,他给田夏倒了茶,坐到她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声音冷淡却也不会显得薄凉,“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不过你放心,他不会那样做。”
锡兰红茶清幽的香甜味道抚慰了田夏心里的不安,她对阳明清浅地笑,“我知道。”
阳明淡淡抿了一口红茶,搁下的茶杯发出一声轻轻的响,他说:“你不知道。”
应滢看待叶阳希,不仅是当恋人,也是她的人生支柱。
她从小就胆小怕事,家里有一个特别优秀受宠的哥哥,落在她肩上的压力就特别大。她曾经告诉阳明,没有人像叶阳希一样给过她没有负担的温柔鼓励,所有人都要求她做到什么样的高度,只有他不会,他告诉她,自己想弹什么曲子就弹什么曲子,别人说什么都不能左右。
在国外的那些年,应滢跟着叶阳希,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卑微地爱他,从不敢说出口,有时就连阳明看了也会驻足,她眼里的光似乎是在燃烧她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