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素说完这话后,手中长剑反手一转一挥,甩掉了剑刃上的血迹。
“话说回来御主,吉尔伽美什那边情况如何?”
“又几股武器变成了你和恩奇都的样子……你的幻影消失的很快,恩奇都稍稍费了些功夫就是了。”
联想到之前那句幻影实力是依靠人心的反应,藤丸立香口中这句“连素的幻影消失的很快”便显得有些讽刺,倒是连素一脸不在意的样子:“那倒是,恩奇都毕竟是神话故事中和他实力对等的神造兵器,在吉尔伽美什的心里他的实力胜过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藤丸立香微微蹙眉。
“吉尔伽美什这个人……那是真真正正的傲,我虽能入他的眼,某种意义上靠的可不是我自己战场上的实力,他会的出这种评价也在所难免。”连素继续解释了一句,然后问了一嘴身边的年轻御主:“倒是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什么?”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杀死这个‘吉尔伽美什’这件事,觉得我做错了吗?”
少年张了张嘴。
“我只是觉得……至少应该迟疑一下或者和吉尔伽美什解释一下?”
连素笑了。
“迟疑了一秒,死的就是你……解释什么的,你觉得,解释能掩埋我毫不犹豫杀死了这个吉尔伽美什的幻影的事实?”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疯狂摇头:“我是说至少应该寻求对方的理解?”
连素挑挑眉。
“……我为什么要去寻求理解?”
“诶?”这会反而换做藤丸立香愣了。
连素反问:“我做错了?我不该杀这个妖?”
藤丸立香一愣,顿时摇头:“不是……”
连素并没有就此停下,语气近乎咄咄逼人:“还是说我去道歉就抹杀我所谓的错误?”
藤丸立香苦笑起来:“也不是……”
连素不问了,她沉默了几秒,这才再次开口。
“我派在很久之前,有一个传统——每一代收两个徒弟,所学技艺全都一样,艺成后出谷各自寻找心仪的君主和国家,辅佐起开创霸业。”
她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的这些师兄们在谷内的时候,亲密无间情同手足,但一旦出谷便是互相残杀不死不休,换个说法,他们学的第一课便是要如何学会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下手——而且不允许有半分迟疑心软,因为对方的才华丝毫不亚于你,若是迟了半步,丢的可能不只是自己的性命,君主、百姓、乃至国家的江山社稷,通通都要因为这一时的心软被丢掉。”
藤丸立香在一旁听着,哑然沉默。
“……所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比任何人都清楚。”连素沉声道:“我无意去讨要那什么原谅和宽恕,因为没兴趣,也没必要;杀了便是杀了,做了便是做了,伤口只会愈合不会消失,杀谁不杀谁,救谁不救谁,要做的人是你,嘴长在旁人身上,道歉也越好优柔寡断也罢,通通是做给旁人的假样子,你要去就去要不去就不去,有那迟疑不决的功夫怕不是早就被对方轰成了一团烂泥。”
少年抿紧了嘴唇。
连素见状叹了口气,又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所以如果有朝一日要与我为敌的话……要赶在我对你们动手之前杀死我。”
藤丸立香猛地抬起头,极为惊愕的看着她平淡的表情——!
“不必这么看我,御主。”连素平静道:“这是我还是你的英灵的情况下对你说的最有用的一条谏言,你清楚我的实力,清楚我能牵动多少英灵与你为敌,若是真的有那么一日我站在你的对面却还没有杀死你和立花,要么是你们对我尚有用处;要么就是在你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会被我悄无声息地杀死——无论你们对我究竟是毫无用处还是只存在一点点的威胁,我都会杀死你们。”
……她做得到。
藤丸立香心想。
“而且说不定……这事情只能由你来做。”
“诶?”少年又是一愣。
连素揉了揉额头:“你的姐姐心性宽和,能在诸多英灵之间游走自如,心性圆润玲珑,这是她的本事,若在平和的太平世界,想必可为仁君;你不同……你心里,只有你姐姐,只要她期待,你可以变成一个好孩子,她若是受苦,你可以成为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
少年抿起了嘴。
“无需这么看我。”
连素轻笑起来,抬手拍了拍藤丸立香的头。
“不过若是真的有要和我为敌的那一天,说真的……在我还在考虑要如何利用你之前就先一步杀了我吧,藤丸立香,我若是站在你的对面,那么就绝对没有可以再为你所用的可能。”
女子发如霜雪眉眼温柔,美如画中人。
“若我……不杀呢?”
连素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
“那我会先杀了你,然后毁去迦勒底,最后杀死你姐姐。”
第144章
“——算了。”
藤丸立香忽然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声音里细细听来竟还还有些隐约的笑意。
埃尔梅罗二世手指上点着烟卷,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少年灯光下的神情渐渐变得平静,像是这恐怖的消息不过是一次恶劣的玩笑,而藤丸立香做了一个深呼吸后,重新看向了自己的英灵:“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大概就不能让姐姐知道了。”
“我去关闭和迦勒底那边的通讯——”埃尔梅罗二世下意识的说道,而藤丸立香摇摇头,道“不需要,目前我们手上拿着的灵基记录也好和迦勒底的所有通讯链接也好,全部直接销毁。”
埃尔梅罗二世为他突然展现出来的狠辣老练吓得吃了一惊:“御主!?”
“……早在我们走向异闻带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今天的准备。”
藤丸立香手臂撑着桌子,冰冷的空气吸入灼烫的肺腔后瞬间就被滚热的血肉夺去了最后一丝虚伪的凉意,什么争夺战,什么最后的人理,放在那些被他们毁灭的异闻带的人民的眼中他们就是侵略者!
但是他们仍然要走。
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掠夺,毁灭,什么注定被剪切的异闻带,什么就算他们不出手也会毁灭的世界线……
那个时候,藤丸立香就隐隐察觉到了。
——会有人反噬,会有人疑惑,会有人背叛,不可能永远都是幸福快乐的童话故事结局一样的HE,这个觉悟本来应该在他们接过修复特异点的理想之后就该参透了。
但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被所谓的“拯救世界,拯救人理”的宏伟又庞大的目标模糊了眼睛。
他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对象,可能是手无寸铁对他们展开笑颜的原住民,可能是原本诞生在那片土地上的高洁英雄,可能是借着异闻带的手看到了从未看过的美好未来后站在了异闻带的那一边,甚至不惜与迦勒底为敌的曾经无比信任的英灵……
也可能是如同连素这般,在提前预知了世界即将毁灭后,选择反过来借着他们的手走向泛人类史的可怕存在。
连素啊……
连素。
——英灵座上的敌人那么多、他们要面对的危险那么多!
为什么他要面对也必须去面对的敌人偏偏是这个人???
……说起来,按着她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藤丸立香甚至应该称呼那人一声老师。
少年忽然苦笑起来。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千里眼,纯粹靠着自己的本事推测出这些可能性又没有任何保留的教给藤丸立香要如何去做的人。
她锻炼的不是藤丸立香的魔术回路和身体素质,是这个人的心。
——挖去了所有的柔软和慈悲,割舍所有的迟疑和犹豫。
她用最短的时间,给迦勒底的御主留下一颗最为冷厉的心。
“销毁所有的灵基记录——”年轻的御主再一次重复了自己之前的命令:“从迦勒底挪来的灵基复制品和回归英灵座的不一样,销毁记录就相当于抹杀他们在这边存在后发生经历的一切……连素对他们来说的影响太深刻了,斯卡哈和术阶的吉尔伽美什我尚且可以忽略不计,可贞德不行,她太看重她的女王珊戴拉一世,更何况迦勒底那边贞德衍生出的灵基太多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当然。”藤丸立香咬了咬舌尖,借着一丝血腥味寻回了一丝破碎的理智:“……你的灵基也要销毁,老师。”
“……我无所谓,这倒是没什么需要好介意的,但是就这么毁掉英灵的灵基和通讯装置,你要如何回去迦勒底那?”埃尔梅罗二世反问道。
“没关系,反正我从选择让斯卡哈对连素出手那一刻起,我就没想着我自己会活着回去。”
少年很平静地回答说。
“——被生前追随着她的那些英灵杀死,亦或是被可能没有输掉的连素杀死,这都有可能,老实说自从知道连素站在这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是必死的局面,可我必须要赌,我不做,我会被连素杀死,那么姐姐会追过来……到时候便是最惨烈的情况;
而我若是做了,那么我至少还能赢来眼下这一时片刻的喘息时间,好歹封锁住回归那边的路,我晓得连素的性格和作风……她做事太狠太毒,总是习惯走赶尽杀绝的路子,但却也不会在必须要处理的情况下浪费没必要的力气,如今被分裂出去的异闻带便是不必要的情况,迦勒底的通路开着,她会顺便过去清理后续;这条路被我锁了,她也不会刻意去自找麻烦。
啊,说不定还能因为我的死割裂开姐姐和她最后一丝的关系,迦勒底那边也是,能做明面上的敌人,总比上一次第三异闻带的时候大大方方把人家领进大本营的情况要好得多吧。”
少年说到这里时,苦笑着停顿了片刻。
“……真可笑,她教给我的这些东西……如今竟然要全部让我拿来对付她了,太可笑了,可笑的我都要哭出来了。”
埃尔梅罗二世的手微微一颤。
“你对连素……”
少年缓缓转过了头,碎发掩住了眸子,英灵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是感谢她的心狠。”
“……当然,我也无比恨她的心狠。”
——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种人,在你满心期待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却要笑着教你如何杀她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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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在艾因兹贝伦的城堡庭院中神情惶惶不安,他抬脚想要追过去,却被一人抬手拦了下来。
“你去做什么?”
嬴政面无表情的问道。
扶苏抬起头,看见自己的父亲尚显年轻的脸和那双仍然清亮的眼睛,还未来得及被沉重的国家和一次次的失去打压消磨成后来那个不怒自威却也失去了人气的始皇帝,他看上去的外貌年纪甚至是和自己差不多的。
“我要去找我娘……”
“不需要。”嬴政平静道,他容貌年轻得很,刚刚和连素聊天时神情活泼欢快,亲昵又自然的样子让扶苏有些恍惚失神,可这会和自己说话的神态却还是那个扶苏刻入骨髓的始皇帝冷硬漠然的影子,扶苏抿起嘴唇,挪开了脸。
“朕让你停下。”嬴政又道,眉头已经不自觉的微微蹙了起来“你去做什么,给你娘添乱?”
“你给我让开——!”扶苏大怒,刚刚要抬手拔剑对嬴政刀剑相向便被另外一只手按住了,白起神色淡淡,那只手未见青筋,轻描淡写的按着扶苏的手腕冲着这年岁也算是过了两千多年的男人说:“年轻人,别那么大的脾气嘛?你娘的实力当世怕是没有几个能胜得过她,她算是我们几个之中最知道如何取舍的一个,既然她选择去亲自处理,那总是心里有数的。”
弓阶的吉尔伽美什斜睨了一眼,冷笑起来:“有数?啊……她的有数便是背着你损毁灵基铺在大地上,挖骨取血锻造成剑,最后安排妥帖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后就不管不顾的自己一个人跑去死掉……这种形式风格还能算是有数的话,那还真是有趣的很啊。”
黑色的贞德尚还没有从女王胸口被穿出一个洞的刺激中反应过来,又被吉尔伽美什的那句话扯入了一个更恐怖的深渊,她手中龙旗一提一刺直接刺向了吉尔伽美什的脚边,擦过那黄金所制的铠甲语气里满是杀意:“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损毁灵基,什么叫挖骨取血锻造成剑!?”
吉尔伽美什神情冷漠的任由龙旗卷起的风吹乱几缕耳畔碎发,语气漠然:“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是了,她几乎从来都不会和你们讲述过去的事情吧?一世结束便一世毕,这是那个女人的恶劣习惯。若不是我和她签订过英灵与御主的契约知道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怕是本王也会和你生出一样的反应。”
术阶的那个冷冰冰的说:“就算这么说你也还是没有开了千里眼。”
“哈!?”弓阶的吉尔伽美什顿时大怒:“开不开又有什么所谓,不傲慢何以为王!何况照理来说不应该是那个女人主动过来觐见本王吗!?作为臣子也好还是什么也好,哪里有王去见臣子的道理!”
术阶的默默盯着年轻的自己,两人的宝库某种意义上是共通的,先前被他塞进来的玫瑰王冠正在宝库里亮晶晶的发着光,也不晓得这人是靠着什么底气大言不惭的说这话的。
……不过觐见自己这事,若是没有经历过迦勒底那样的经历,怕是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没什么需要考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