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连素叹息起来,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一切的话,我大概真的会选择抹杀自己的灵魂重塑自己的思想,让自己变成最适合您的样子,然后继续站在您的旁边吧。”
——是的,即使是眼下这个情景,她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确真心实意的爱过吉尔伽美什。
……哈,可是说到底,这些男人她哪一个不是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爱过呢?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受人顶礼膜拜,这是生来为王的天之骄子,她是诞生于悲哀血肉中的最后执念。
吉尔伽美什是习惯了接受的那一个。
而她习惯了为了自己的爱,毁去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
骨头也好、血肉也好、灵魂也好、记忆也好、理想也好……
——为了追逐那无望的爱,她什么都抛弃过。
即使到了现在,她注视着吉尔伽美什的眼神依然是如同当年那般,乖顺又温柔,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
“连素。”吉尔伽美什叫着他的名字,语气却不比年长的自己,要显得冷硬的多:“本王可以给你无数次的机会让选择是否要回应本王的求婚。”
“王啊。”连素笑盈盈的回答:“感谢您的厚爱,可惜臣已为人妇,嫁人生子,怕是不能回应您的婚约了。”
——回应她的是一柄迅速擦过连素脸颊旁边射出去的锋利长剑,和一声清脆穿透地面的碎石声。
连素:“……”
她神情不动,像是那柄剑没有擦着她的脸颊旁边飞过去留下一道擦伤似的,她曲起手指蹭了一下脸上的痕迹,那里早就愈合了只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女子沉吟片刻,片刻后却是蓦地笑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告诉你,回答错误。”
吉尔伽美什挑挑眉,嘴角的弧度带着某种残酷又血腥的意味:“不过放心吧,本王的耐心十足。”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在这里继续自己的“求婚仪式”,等到嬴政脸色阴沉的落在连素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要走了:“……你所选择的这个杂种究竟有多脆弱,本王会证明给你看。”
嬴政没有打算追她,他面沉如水,两千年相敬如宾的夫妻,男人第一次十足强硬的扳过连素的脸颊,让她脸颊上那道刺目的痕迹明明白白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无数诅咒和质问的话在他舌尖上跳跃着烫得他理智昏沉,最终却通通被他吞回肚子里,化作一声无奈又饱含怜惜的沉重叹息,和轻柔覆在她颊畔的手掌:“……疼不疼?”
连素便笑,连带着蹭了蹭抚着她脸颊的手:“疼啊,要疼死啦。”
嬴政又问:“……你若是过去,他是不是就不会伤你。”
“可是我过不去啊。”连素轻飘飘的说:“太多东西隔在我和他中间了。”
“若是那个更加成熟些的,你会过去么。”
连素抬起手,指尖揉开了嬴政的眉心。
“你不需要这么担心我的。”
她叹息着说。“曾祖嬴稷后来和我喝过一次就,他说,在杀死我师兄白起的时候,他对着那些阻止他的大臣们说过一句话:为了我大秦江山,何人不可舍,何人不能弃?”
连素将嬴政的手从自己脸颊旁边挪下来拢在自己的双手之中,很淡的叹了口气。
“……我想,我大概也是这样的人——若是师父没有把我重新带回鬼谷经历你这一世与你重新相遇,并一起相伴两千年的时光,想必我会继续走我过去的路吧。”
——若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将手放在吉尔伽美什掌心也不一定就是他们都期待的结果,其实最后结局说不定和她的那些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其实将梦终止在乌鲁克的特异点的话,将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双剑其出的那一刻,才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最好结局吧。
彼此利用命运交缠的同路人,说到底,她和吉尔伽美什最开始的关系也不过是撑船渡河的船夫和正巧路过需要她帮助的旅人罢了。
嬴政很轻很轻的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想?”
连素抬起头,嬴政看见她的眼中盛着莹亮的星光。
“我们创造了永世的大秦帝国……可这世界上哪里存在什么永世长存的国家。”
“嗯。”
“我想……换一种方法试试,甚至是换一片土地试试?”
嬴政无奈轻笑:“怎么,两千年的大秦帝国,即将吞噬泛人类史的山河社稷图还不够你玩吗?”
连素却很认真的摇头,说:“终归不是我所期待的理想国……不过就算是我如今的这个猜想,若是真的实现了反而是可怕的吧?老子那么期待的世界我们创造出来了,可最终的判断告诉我们,所谓的桃源乡不过是一个渐渐走向灭亡的世界。”
嬴政低头看着他们的手——不知何时开始他们的双手彼此交握,十指相扣,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样子。
他笑了起来。
“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连素眉眼弯弯,立刻凑上去亲了亲丈夫已经翘起来的冰凉嘴角,对方一挑眉,语气略显强硬可惜笑容已经漫上眉梢:“你别急着哄我,先说你要干嘛。”
连素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像是个小孩:“也是看着立香他们穿越异闻带和泛人类史得出来的结论嘛……”
“嗯。”嬴政点点头:“然后呢。”
连素压了压嗓子:“……立香身边的诸葛孔明就是类似的情况,并不是这个世界线而是与一个泛人类史衍生出来的平行世界里的产物,我之前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况,比如说某一个世界里的过去不存在珊戴拉一世或者是不存在鬼谷派……所以想去看看其他平行世界,一个与这个世界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平行世界。”
嬴政:“……”
嬴政:“……那这边怎么办,你才刚到手不是吗。”
连素就拽着他的手来回晃着,软着嗓子撒娇:“哎呀,我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我可不想在加班两千年……阿政,好阿政~反正你也有一半山河社稷图的控制权,我把鬼谷令留给你不就没事了?你让我去嘛~”
“你也就是仗着知道朕肯定会让你去……”
“因为你本来就会让我去嘛。”连素相当理所当然的说道。“七年之痒什么的偶尔也要理解一下。”
嬴政冷酷道:“真可惜,朕这辈子还没到那个时候。”
“那是因为我们两个忙着征服世界没空吵架,若是泛人类史这边我没早死怕是早就扶苏的事情跟你吵翻了天了。”
“唔姆……怕是你发起脾气来连秦国都能给你窃了。”嬴政叹口气:“算了,说吧,你又看中什么东西了?”
连素“这一次的圣杯战争里召唤出的caster,吉尔·德·雷·莱斯,是我曾经的手下。”
嬴政面无表情:“……真有趣,圣杯战争七个人里有五个人和你有关系朕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连素:“哎呀,重点不是这个。”
嬴政:“嗯嗯,你昔日的属下,然后呢?”
连素挠了挠脸颊。
“——他手上的那个螺湮城教本,我有点兴趣。”
第147章
“真的是……一时片刻的松懈都不能有呢,眼下吉尔伽美什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作用,斯卡哈战败,阿尔托莉雅无心与她为战,迦勒底的御主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战意,接下来能做些什么的……就只是你了吧?”
“哎呀。”阴影之中的那人咯咯的笑了,在这充斥着血腥和断肢残骸的地狱恶景之中,这人的笑声却是如此的畅快又清爽:“魔术师阁下还真是会开玩笑呢,我会做什么呢?对面站着的是我昔日效忠的王,您是要让我去反叛我的王吗。”
“从你开始打算渎神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反叛了你的王吧?”对方耸耸肩,漫不经心的说道。“当然,我也是反叛者啦。抛弃了魔术师的身份重拾梦魇的残酷,这样的我大概也是没有资格斥责你的,不过就希望得到解脱这一点来说我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之处——在渎神之后渴望着神罚,不过神罚何时会落到我的身上呢?……哎呀呀,好期待啊。”
“不不不,我和你不同的,魔术师阁下。”属于四战的caster青须自阴影中走出,那双昏沉无光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嘴角还挂着诡谲而冷酷的笑:“您是因为追逐着无望之爱而选择以过激的手段企图神明的垂怜和解脱,您见过了神明的姿态,我不同的——我是被神夺走了最重要的东西,王也好,圣女也好,他们夺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在邪恶的路上走了八年——最终惩罚我的并不是什么神,而是人类的贪欲和新王的嫉恨……啊啊,那个男人!那个可恶的男人!”原本还算得上冷静的青须忽然激烈的悲号着,嘶吼的咆哮回荡在这血腥的空间里:“他杀死了我效忠的王!杀死了我高贵的圣女!女王倾尽一生心血留下的东西,圣女用尽一生去守护的东西!他全部都毁去了!!!
什么神明,什么信仰!!!所谓的神没有去救她们!!!呜呜……呜……我可怜的女郎啊……为何那可憎的神明至今还在玩弄着他们,完全不愿意让她们得到解脱!”
“是啊,为什么呢。”梅林面无表情的听着,将手从按着的胸口处挪开了。
他将那里的心脏——那颗由薇薇安送出的心——挖了出来化作了魔力融在斯卡哈的死棘之枪的上面,提前完成了“杀死连素”的这一因果才能让死棘之枪完美的“杀死”她,如今心脏销毁,斯卡哈战亡,按理来说他应当已经失去了感知爱意的能力……可为何这胸口的空洞和这注定无情无爱的梦魔之躯,依然让他痛得寸步难行?
梅林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胸口布料,嘴角扬起的笑容却堪称甜蜜又幸福。
——我在等着你来杀死我,我最亲爱的薇薇安。
而我知道你会的。
我在你的领地里,我成为了你最厌恶的样子,我将成为女王领土中肆意冒犯的狂徒。
来啊,来杀我啊。
我的湖中仙女,我所深爱的女郎。
这半梦魔忽然用十足轻快的语气说道:“吉尔元帅,你想看见神的怒火吗?”
“怎么,你有什么法子吗?”
“啊,有一个的。”梅林的目光看向了caster手中的螺湮城教本。
“——触怒崇尚法则的王,只需要无视王的威仪,在庭院里肆意妄为的作乱可以了。”
……我大概还是脱不去属于梦魔的血脉。
梅林看着青须高高举起手中的螺湮城教本,面无表情的想。
——他对于人类的爱,仅仅是类似于外行人喜爱美丽的画卷一样,隔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能瞧见那上面尽情挥洒的鲜艳颜料绘出的图案,他只是愿意承认这是美的,并也的的确确去欣赏了这份鲜艳灵动的美,至于人类为了这幅画倾注了多少心血、废了多少时间、经历了何种的苦难,他却是全然不在意的。
曾经薇薇安与他而言也只是画中人——不过这幅画要比其余的鲜活一些罢了。
然后画中人走下来,让他可以触碰,可以拥抱,在梅林下意识沉浸在这片甜美幻境之中的时候冰冷的现实却驱使他骤然睁开了眼,才发现画中人仍是画中人,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尽归虚幻泡影。
若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的话……
那我希望这场梦,可以能够以更加震撼人心的方式落下帷幕,然后再睁开眼睛。
美梦也好,噩梦也罢……至少……让我做得更久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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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令魔术回路也要颤抖不安的诡谲恶寒。
远坂时臣猛地抬起了头。
作为控制着这片土地全部灵脉的主人,在感知土地上魔力浓度和变化的这一点上远坂时臣要比任何一个魔术师都要敏感精准,那并非属于英灵清爽又宏大的魔力波动,而是更加混乱的、冰冷的、甚至是令人反射性作呕的恶心又邪恶的力量。
“这并不是属于这片土地或者已知幻想种的魔力波动呢。”
刚刚安抚脱了力的远坂凛睡着的虞姬重新出现在了远坂时臣的背后,少女被女神的灵基透支了太多的力气和魔力,睡眠是很重要的恢复手段,远坂时臣原本还想等一下去看看自己的女儿,不过眼下似乎也来不及了。
远坂时臣隔着冰冷的玻璃注视着那传来扭曲魔力波动的地方,眉头打成了一个结:“这可真是太失礼了……”
“什么?”虞姬问道。
“——在我王驾临这片土地后,我这个做臣子的不但一无所知没有及时觐见不说,还让女王陛下的领土上出现了这样丑陋的恶徒。”远坂时臣沉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深沉的痛悔和压抑的怒火:“……实在是太失礼了。”
远坂时臣眼中的怒火是真心实意的东西,他抚摸着手背上仅余的令咒,目光沉沉,一如这压抑的寒夜。
“无妨。”虞姬轻声说,“母亲并不是那种暴虐性子的君主,她很高兴您将这片土地的灵脉管理的井井有条,并让我于您道歉:‘因为艾蕾的胡来肆意侵占了令爱的躯体,但是请不需要太过担心,能提供给艾蕾的身体很快就能做出来,这期间会最大限度的保证艾蕾不会损伤到令爱的魔术回路或者身体的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