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吗？”滑瓢突然开口，连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曾经从黄泉回来，是真的吗。”
连素有些莫名其妙：“我骗你做什么？”
滑瓢扯扯嘴角：“你若是说真的，又怎么会被清姬生生烧死……可别说连黄泉之地都走得出来的女人竟然打不过一个小小的信女，她的怨念再深还能胜得过死亡的黄泉？”
“……啊，你说这个。”连素恍然大悟状，她甩甩手腕，掌心间便浮出一团明显被外力束缚住的火焰：“你说的是这个玩意？我一开始只是看葛叶披着人皮参与人间俗事的行为有趣的很，正好清姬要烧死我，我懒得和她争辩最后便索性由得她去了，如今没了必要，我便用之前做的人偶当了新的身体，那具陶俑身体被我扔了。”
而奴良滑瓢好像没听她后面的解释，什么木偶什么陶俑，全都没听进耳朵里。
他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你将被人生生烧死这件事，说的这么随意？”
连素一顿，许是这回才反应过来对方恼怒的是什么，随口不是那么真诚的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世上比烧死还要难受的死法多了去了，何况清姬用的妖火不比凡火，速度还是很快的。”
奴良滑瓢闻言牙根一紧，俊美的脸上已满是阴沉怒意。
连素察觉他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觉得很可惜吗，觉得我很可悲吗？奉劝你收回你的怜惜之情比较好哦？如今的我很难对旁人的感情做出反应，毕竟我死了的话你的感情对我来说就只是存在脑子里也觉得浪费地方的无用之物。”
连素最后瞥了一眼奴良滑瓢，转身走向了不远处动弹不得的羽衣狐，掌心火球被她压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炽光团。她蹲了下来，无视狐妖的惨叫声手指拨开了她肚子上的伤口，修长手指沾着狐妖的血在她的肚子上画出了奇怪的法阵。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难得如今有了机会正好试上一试——我所熟识的灵长类大多拥有单独独立的历史，可如刀剑这般的凡俗死物却只是历史上的一件道具，总是价值连城但也并非不可替代。”
所以比起人类的挣扎，这些东西的命运大多都是被交易、被买卖，被赠送，被毁灭。
但万物有灵，即使是死物在百年时光之后也会自然衍生出属于自我的意识，
历史并非不可修改，但是人为却会被更加可怕的力量强行扭转回正确的道路——此为世界的抑止力。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
“刀剑既然有灵，他们自然会有后悔的事情……比如原本的主人被杀死自己却无力保护，自己被转手赠送却无法阻止，因为残损无法护身导致主人的死亡，这些怨念虽然稀薄，但也并非就是没有。”
她的语气温柔，却是无比强硬的将那一粒光团按入了狐妖的腹中，连素听着耳畔惨嚎，气定神闲的捻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血迹。
“辛苦你了，葛叶。”她隔着帕子抚摸着狐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庞，轻笑着说：“你腹中胎儿的历史早就应该结束，即使生出来也会被世界的抑止力强行肃清，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帮我做个另外的实验。”
她看着狐妖的肚子生出漆黑烟雾在半空中逐渐形成扭曲巨大的残影，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这些大小不一的怪物逐渐站满了房间，与之相对比的是狐妖渐渐变小的肚子——
“连姬啊……！我的连姬！”葛叶嘶吼着抓住了身畔女子的手腕，用最卑微的语气祈求：“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连素弯起嘴角，微微倾下身子。
“——那要看你的选择了，羽衣狐大人。”她笑盈盈的说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轻而易举蛊惑人心的力量：“要不要去试着改编一下你孩子当初的历史呢？”
葛叶瞪大了眼睛，看着连素拿出一瓶酒放在了她的旁边。
“这是酒吞童子亲自酿的酒，只需一滴，连骨头都可以醉到酥软，任你想要弄来多少妖力都可以——只需要你拿住这瓶酒就行，至于历史，你也无需动手，你只需要放大这些刀剑丧魂试图修改历史挽救昔日旧主的执念就好……这个，你应当是相当擅长的吧？”
“……你，早就策划好了，对不对？”
“您客气。”连素弯弯眼睛，笑得好看极了：“我最多就是个递刀子的，有人去抓杀人凶手，难不成还能抓那个卖刀的不成？也就是看您接不接这把刀的事儿，我可没逼着您做出选择。”
葛叶恨声道：“你对我做了这么多事……居然还说不是逼着我？”
“啧，看您这话说的，在下砍这一刀这可不叫逼人，这叫报仇。”她倒是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一点也不见恼：“我不提，难道您也就跟着忘了您当时对我做的事情？我不报仇不代表我没记着，至于什么时候还账，怎么换帐，那是我的事儿了。”
狐妖被她气得直吸冷气，心口连着刀伤疼得她恨不得昏过去。
“即使我答应你又能如何？”羽衣狐咬牙切齿的反问道：“我如果控制不住这些丧魂，你又要如何解释！？”
“那就不干我的事儿了，葛叶。”连素耸耸肩，“不过如果有把完全摆脱了原先历史的刀作为象征之物，想必他们一定会飞蛾扑火的顺从你的想法吧？”
“你连你自己的刀也要算计！？”
连素语气淡淡：“于我而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留着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留在你这，还能确定你不会对他怎么样。”
羽衣狐被她气得上不来气，连素却还是一副随意无比的样子。
“如何，答应吗？”
“……应了！”
——那当然是她的刀，在这片土地上，陪伴她的时间比任何一人都要漫长，自然听她说话的时间也要比任何人都要多。
她在与不在，护着自己的刀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她在的时候还好说，离开之后最多能保证的就是尽力维护对方一点周全。
所以啊……在她走后的一期一振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为了自保重新隐居灵山还是一怒之下做出点什么来，那就不是她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第12章
——远古的历史，便是人类与神明的斗争历史。
人敬畏诸神，人恐惧诸神……然后，人蔑视诸神。
诸神黄昏，人族昌盛，百鬼夜行。
连素走出了大阪城，城下聚集起了无数的百姓指着天空彼此交谈着，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畏惧的神情，因这遮天蔽日的诡异黑云，也因这妖云笼罩的地方好巧不巧的正是贵人们居住的大阪城。
“这种情况下，我应当说初次见面才对是吧，连姬大人。”
花开院秀元的声音自连素背后响起，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花开院家的小子？”
“前辈。”花开院秀元恭恭敬敬的冲她行了一礼，深情沉稳庄重，一点也不见平日里嬉笑不羁的浪荡轻浮之态，“原先的魑魅魍魉之主——羽衣狐，是被您杀死了吗？”
“不算杀死吧？只不过身上被我砍了一刀，残损的妖力也被我拿来炼化刀剑的刀灵，想必余生就要被困在这大阪城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了吧，一边吸收着这些妄图时间溯行修改历史的怨灵的执念与疯狂强大自己，一边源源不断的作为母体诞生出无数的新的怨灵……大概就是这样。”
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解释了她的所作所为，也算是见多识广花开院秀元却被她说的头皮发麻。
“怎么，害怕了吗？”
连素扬起嘴角，一脸似笑非笑，“我又不会动你，何必如此害怕……还是说，你有兴趣同我动手。”
“……不，那倒没有。”花开院秀元摇了摇头：“我即使面对羽衣狐也没有任何把握，何况对上您？”
“倒是个聪明的。”连素眯起眼睛，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个好脾气的样子：“那你叫住我是要做什么？”
秀元抿起嘴唇，表情算不得好看。
“那就恕晚辈直言了：您这是在做什么？”
“嗯？”连素一挑眉。
“杀死了羽衣狐，又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您究竟是在做什么！？”秀元面沉如水，藏在袖中的双手攥得发白：“您是拥有着连羽衣狐也可杀死的实力、魔王织田信长也倾心不已的能力与美貌，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就算如今不在是人类，但是为什么要弄出这种能毁灭天下的怪物？”
啊……啊，这个啊。
连素恍然大悟。
和妖怪待得久了，竟是不小心忘了这些细节了啊。
连素抬袖掩唇，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起来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实话倒还真是不好和你这样的好孩子说呢——”
“不能和阴阳师大人说的话，那要不要和我说呢？”一期一振的声音自花开院秀元的身后响起，连素闻声微微一蹙眉，掩着脸色的袖子便放了下去：“原来是一期啊。”
“一眼见不到，您就搞出来了这么大个乱子。”一期一振抬头看了一眼妖云笼罩的大阪城，不轻不重的又补充了一句：“上一次也是吧？我一眼没看到，您就被织田信长看中了。”
“不是说好的隐居吗？这可一点也不像是隐居。”
连素眼睛一弯：“那倒无妨，只要找不到我便成。”
“谁找不到。”一期一振疑惑道。
连素便指了指天空。
“若要解释一下的话，我之所以要做这种事情的原因甚至可以追溯到诸神黄昏的年代——人类与神明的对抗，诸神的陨落成就了人类的兴旺，即使是现在也是如此，百鬼夜行魑魅魍魉，最终也要如同这黑夜一般被阳光破去迎来黎明破晓，大概不需要多久，人间界就要出现新的新的太平盛世了吧。”
“这是好事情。”花开院秀元的声音稍稍放缓，连素却笑着摇摇头：“那是对于人类来说吧？但是对于神明、非人类意志力的最后几何体的妖怪来说，这便是最后的末日了。”
“人类与神魔妖怪对抗的历史，说白了其实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两大意志的对抗历史，你们阴阳师作为驱魔的代表会为了人类奋斗，我自然也有需要为其工作的对象……而这个对象非常不巧的就是你们人类的对立面，对你们来说的恶，对我们却是善与正确的选择。”
一方为人类的祈求，即为回避破灭的祈祷的阿赖耶；
一方为星球的祈求，即为了延长生命的祈祷的盖亚。
盖亚与阿赖耶相对，当人类压制过诸神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盖亚与阿赖耶的对立。
连素在很久之前曾经拥有救世级别的功勋，故而经过抑止力的判断她可为英雄登入英灵座；但是她又是个极为特别的特例——
不被时间承认、不被空间承认、不被历史承认、不被人类承认。
所以即使拥有了抑止力赋予的英灵之名，却并不能在英灵座创立属于自己的位置，因为这个女人从根源处就不不可能算是真正的英灵——
于是她最终接过了属于盖亚的契约书。
“唔，一脸听不懂的表情呢。”
连素无奈的耸了耸肩：“说白了，就是这个世界即将迎来人类的盛世，大约几百年的时间，足够人类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顶峰……可惜紧接着就是人类的贪欲带来的战争、屠杀、扼杀星球生命力的世界级别的战争，为了削弱那个未来对星球的影响，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
连素的目光落在了一期一振的身上，忽然就笑了。
“——一脸不甘心的表情呢，一期。”
“啊。”一期一振相当坦然的点了点头：“您说的太深奥复杂，我听不懂……但是总归能听懂，若我站在这边的话，您就是我的对立面。”
“便是如此了。”连素合掌轻笑。
“这简单，我过去便是。”一期垂眸低声道。
连素嘴角拉平，“你过不来的，一期——这些试图改变历史的刀剑怨漂浮不定，所以需要一个坐标，羽衣狐只能起到提供魔力的母体作用，而这个坐标，我选择的是你。”
一期一振猛地抬起头瞧向她，而连素冲他摇头。
“比起我这个注定会被世界的力量驱逐离开的怪物，你还有弟弟们要照顾不是吗？”
水蓝发色的付丧神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三两步上前就要抓住连素的袖子，他的手切切实实的伸了过去，却只捞住了满手的空气。
他的表情这才变得慌乱无措起来：“连姬！？”
“我曾经让长谷部从阴阳师家里带来的一枝樱花，加上我之前做的一具木偶成了我此刻使用的新身体，樱花上面上面附着的灵力与樱花自身的生机是我能活动到现在的理由……在陶俑里面带了太久，能撑到此刻已经是不容易了。”
她虚虚的拍了拍一期一振的脑袋：“总归是多少年前就该死的人，如今终于解脱，何必露出这种表情。”
“那些与我无关，我只是想问您……为何不选择带我走？”一期一振只是低着头，目光落在某个地方，声音沙哑得很。
连素微微蹙眉，她能听见抑止力的呼唤与强制召回的力量，那声音渐渐变大，眼前的光也掩盖住了一期一振的面容，而在付丧神的眼中，便是金发的女子被白光吞噬，下一秒原地只剩下点点银白光屑，再不见人影。
……骗子，没有比那个女人更恶劣的骗子了。
没有选择他，却选择另外一把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