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振抬手捂住了脸,嘶哑低沉的笑声缓缓自指缝间溢出,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幸福在这一刻系数化为了扭曲的怨念与诅咒,诅咒着自己的求而不得的爱,诅咒着那个只是因一时幸运便被偏爱至如今的刀,诅咒着这一切的一切——
不过好在她还留给了自己最后的礼物。
一期一振放下了掩住脸颊的手,那双蜂蜜般澄澈甜美的眸子早已化成了血一般的妖异猩红。
——企图改变历史的刀剑怨灵对吧。
连姬不做只有虚名的事情,她说能,那边一定能……既然已经打算改变,那就先从自身的历史开始改变。
……就从那个男人上山那一刻,开始改变吧。
只要没有那把刀的存在,只要那个男人未曾上山求医,只要她的愿望在那时就得以实现……
——那她也应该会永远使用着自己、就不会再抛弃自己了,对吧?
只要她只拥有、也只会拥有自己这一把刀的历史从来没有被改变过,就好了。
第13章
1420年,英王亨利五世与法王查理六世签订特尔瓦条约,承诺死后就将王位传给当时的英王,否认了王太子查理的继承权,英王亨利五世成为法国摄政王,有权承继查理六世死后的法国王位。
至此,法国已沦为英法联合王国的一部分。
1422年,亨利五世与查理六世相继去世,亨利五世年仅一岁的儿子成为国王亨利六世,由叔父贝德福德公爵摄政,并在巴黎的圣但尼教堂举行加冕礼。
与此同时,法国王室忽然反悔,在亨利六世继位后立刻取出了疯王查理六世当年临死前留下的另外一份遗嘱——修改萨利克法典中女儿没有继承权的敕令,命令其女珊戴拉继承自己的王位。
据传查理六世在死前写下这封遗嘱时,对身边不同意的大臣们疯狂大喊“这是神谕!”但是事实真相已然无人知晓,也不知道是疯王的确看到了神的光辉,还是对当时的皇太子不满从而选择拥护女王上位的大臣们、亦或是后世的崇拜者们特意编撰出来的谎言;但是女王的上位执政,的确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法兰西的黄金玫瑰。
荣光女王。
这是后世对她的描述。
“荣光的女王”珊戴拉一世——据传是法兰西历史上的第一美人,查理六世的女儿,在位期间以铁血手腕掌控朝政,以极快的速度夺回了所有被夺走的法国领土,终止了英法百年战争,成功取得了最终胜利。
但是——
“……给她的时间太短了。”
女王的挚交、当时的财政总监雅克·科尔在回忆录中如此写道。
战争结束后不久,有的人就迫不及待的对女王出手——
支持皇子的人,在圣女贞德端给女王陛下的杯子里偷偷下了毒。
……其实下在杯中的毒并不是可以致死一个成年人的量,但是早早就被派系之争和后来的战争拖垮了身体的女王已经经受不起哪怕只是一点的摧残了。
救国圣女因为毒杀女王的罪名送入了死狱。
元帅吉尔·德·雷斯为了救她出狱四下奔走,圣女却毫不犹豫拒绝了战友的相助。
“是我杀死了王,吉尔。”
穿着囚服的贞德神情悲哀而绝望。
“那不是你的错!”吉尔焦急的劝道。
“不……是我。”
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是我辜负了王的信任,是我亲手送上了致死的毒药,是我面带微笑的劝她喝下那些东西。”
——我杀死了王。
这成为了被冠上圣女的少女永远无法解脱的绝望梦魇。
过了几天出现在贞德面前的是新王——查理七世本人。
新王的身边没有跟着他的心腹,独自一人出现在了牢房门口。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多做解释的,比如女王的死因。
“你会相信我没有真的想要杀她吗?”
查理七世看起来局促极了,他的眼神闪烁神情慌乱,明明是一国之君,却不愿意直视眼前圣女那双清澈美丽的蓝眼睛。
“……我只有一个问题,请您回答我。”贞德看着眼前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把那个称呼叫出口。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查理七世嗫嚅着嘴唇,还是咬着牙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不该做的比每个人都要好,更不应该是个女人。”
……就为了这种理由?
就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
贞德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听着!我没想杀她!杯子里的毒量绝对不足以致死只会让她身体衰弱到无法继续执政!我从来都没想着想要要她去死!!!”查理七世忽然一把抓住了囚笼的铁栏杆,狂乱绝望的眼神像是垂死挣扎的死刑犯。
“无论如何,那都是我最后的亲人!但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你懂吗!?”
“你可以选择不做啊。”贞德的声音颤抖,“为什么要下毒?”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查理七世忽然拔高了声音。
“她不信任我,她不信任任何人!她一切东西都会检查,除了你,她只信你一个……”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咬牙切齿的说:“所以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是你!是你端给她致死的毒药才对!”
“——我不反对你的话。”
贞德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我杀死了我的王。
我已经完成了主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无所依恋,我已经无需顾忌。
所以我现在终于能以死赎罪,然后去陪着我的王。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是现在,听见那句只信任我一个,还是会觉得无比开心。
1439年七月,救国圣女以毒杀女王的罪名被绑上火刑架,终年27岁。
——在灼烧的火焰之中,心已经死去的圣女听到了一个声音。
世界的声音。
“我可以让你的王拥有一个真正的光辉未来,代价是你需要支付给我一点小小的东西。”
……啊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想必一定会对这样的我降下天罚吧。
——但是绝对不会后悔。
这不是源于神明旨意的决策,而是属于贞德——这个乡村女孩、以及身为那位王所信任臣子的内心所做出的选择。
所以,缔结契约吧。
拿走你要的东西,把我的王还给我。
第14章
“珊戴拉,珊戴拉……我的女儿,我的珍宝,你是诸神赐予我的孩子——作为你成为我孩子的报答,我将送你至高无上的荣光。”
遵从盖亚的命令,连素以疯王查理六世独女的身份降临至这个世界,取名为珊戴拉。
在她作为皇室唯一的公主的第十八年,缠绵病榻的疯王握住了她的手,于她的耳畔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1422年的法国,饱经战火伤痕累累,疯王查理六世临终前与一众心腹大臣于寝宫密议,将自己的独女珊戴拉定为下一任的新王。
这一条敕令,毫无疑问的引起了大部分保守派和原定王太子一派的贵族大臣们的反对和意义。
1422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先是查理六世签订特尔瓦条约、两位当事人相继逝世、然后就是疯王在临终前,忽然决定要将王位移交给聪慧但是并没有法律继承权的女儿,而不是平庸无才却拥有正统继承权的儿子,这个行为毫无疑问又引起了一番新的夺权之争。
而贵族们眼中原本优雅娴静的皇女一反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温柔性格,以铁血手腕镇压绝大部分的反对之言,并在短短几年之内,彻底控制住了整个国家。
党派之争刚刚停歇,英国那边的权贵们又以特鲁瓦条约为理由,自顾自的说年幼的英王亨利六世同样也为新任的法国国王,皇女殿下名不正言不顺,以此为理由强制对法国开战。
要知道连素女子之身继承王位本就受人诟病,她待在这个位置上里外受制、国家又常年受战火所累土地荒芜民不聊生,即使尚未登基加冕也依然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难得有了几分喘息的闲暇日子,就又有了新的传言送进了宫中贵族的耳朵里。
“——来自洛林的少女会拯救这个国家。”
不过所谓“拯救国家”的传言说得多了也就没人信了,珊戴拉的能力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相当一部分贵族甚至盲目自信的认为只要皇女殿下一日还在,法国就不会有事,而皇女的心腹、最大支持者之一的布伦塔公爵更是毫不客气的把这些东西拦截在外,并对下面的人嘱咐道。
“不要用这种东西来污染殿下的耳朵。”
而等到皇女本人也听到了这些传言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亲自来到了城堡之中。
“‘来自洛林的少女会拯救这个国家’……这是新的玩笑嘛!?皇女殿下,请您绝对不要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更不要去见那个脏兮兮的乡下丫头!”
连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没有回答对方的话。
——毫无疑问,交到她手里的是一手烂牌。
常年战败、国力空虚、民心失去大半,不允许女人继承王位但却深入人心的古老法典在前,虎视眈眈盯着王位一点也没有打算放弃的胞兄在后;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那个昏庸愚昧的兄弟永远分不清真正的主次,眼下这种国内外危机重重的情况下居然还盯着她手里那份老皇帝的遗嘱想要知道是不是真假……
连素就算真的有心力挽狂澜,可字这种内忧外患猪队友狂拉后腿的情况下,也暂时只能摇头叹息。
她无比迫切的需要一场空前的完美胜利来奠定自己的位置和安抚国内的民心,而按着历史的进程来看,目前改变的只有她,其余的应当不会出现问题,所以所谓这名“洛林的少女”应当就是那位历史闻名的圣女贞德了。
虽然这么多年的经营之下她手中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人脉和心腹,但是真的有能力翻转战局的战将之才却没有一个——连素自己倒是有这个本事,但是估计她前脚上了战场后脚她那胞兄就能给她掀翻大营。
……没有什么是比心有余而力不足更让人无奈的事情了。
身边的布伦塔公爵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连素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从椅子里站起身。
“如果这个‘来自洛林的少女’真的可以为我带来奇迹的话,那么相信也无所谓。”皇女的声音冷淡严肃且不容置疑。
公爵一怔,立刻下意识反驳:“但是——”
“没什么但是,公爵,我们已经到了退无可退便无需再退的地步了。”她一脸无所谓:“最差的结果无非也就是查理继位,我去死罢了。”
公爵的声音戛然而止。
“莱斯利。”她扭头去看自己已经在那里站了半天的侍卫长:“你刚才要说什么。”
“是的殿下,”年轻人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吹胡子瞪眼的老公爵,微微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试图让自己的存在感不要那么大:“……传闻中的那个人,想要见见您。”
“这怎么可以!这万万不可以!”
布伦塔公爵迅速拔高了声音:“殿下千金娇贵之躯,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连素抬起一掌挡住了心情激愤的公爵。
“想见我?”
皇女若有所思。
“可以啊。”
“皇女殿下!”
“哎呀呀,也没什么不可以吗,我其实也有些好奇,一个乡下孩子是怎么劝服军队的人让他们同意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
布伦塔公爵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有违逆主君的意愿,还是把皇女的意思转述给城堡内的其余贵族们——因为她胞兄颓废的生活状态和高贵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即使是这种时候城堡内的贵族名媛们也在开着无聊的聚会。
出乎众人意料,率先反对的是皇子查理。
“所以珊戴拉的意思是,她愿意见见那个奇怪的家伙?”
“是的,皇子殿下。”
布伦塔公爵语气恭敬的回答道。
查理几乎是迅速做出了不满的表情:“她怎么能这么随意?也不担心自己会遇到危险,我不同意。”
“恕我直言,皇子殿下,”公爵皮笑肉不笑的回答:“皇女殿下身为未来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她说的话才是真正有分量的。”
“公爵何必这么严肃?你就当成是我作为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就好,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这个人是不是刺客或者是什么心怀不轨的角色。”
公爵故作惊讶:“哦,这是来自您的真实担忧吗?真是让在下惶恐。”
查理也跟着扬起虚伪僵硬的笑容:“如果她不是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人只是个普通的姑娘,我也不需要这么过分担心她的安危——毕竟人生就是这么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不错的主意。”
连素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查理和公爵骤然噎住了嗓子,表情僵硬的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背后的皇女本人。
“我小时候就和你说过,吓人真的不好玩。”查理硬邦邦的说。
“我小时候也说过,如果要躲人的话你们谁也玩不过我,兄长。”
最终还是公爵转移了话题:“恕我冒昧,殿下,您说的不错的主意是指——?”
“王位上坐着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