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缂丝长衫的陌生少年走了进来,哥哥立马便起身去迎他。
就算那少年穿得普通,齐半灵也立马猜出了他的身份,大大方方地给他请了安。
结果那少年问起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她笑嘻嘻地拍了个马屁,把那少年哄得一愣一愣的。
被哥哥拆穿了,齐半灵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和哥哥一起笑做了一团。
当时她觉得,这个少年傻乎乎的,被她捉弄了,竟还跟着她和兄长一道笑了起来。
她很快和少年熟稔起来。
少年每次到齐府和兄长说完话,便会偷偷来寻她。后来,甚至还把她逼到墙角,哄着她叫自己“承平哥哥”。
齐半灵原先只当这个少年是哥哥,直到后来少年红着脸把自己母妃留下的血胆玛瑙手钏送给她,她的心跳得像只四处乱窜的小鹿,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早被这个少年拨乱了。
她花了十数天,从哥哥这里学了玉雕,刻了个乱七八糟的玉佩,逼着少年贴身放着。
少年嘴上嫌弃,可把玉佩藏进衣襟的时候,唇角还微微翘着。
本以为这样自在逍遥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谁知文宗的病情越来越恶化,宫里宫外更是争斗不断。
文宗有十一个儿子,可不知为何,真正活到成年的却不多。
大皇子身为魏皇后的养子,名分上占了“嫡”字,但文宗却迟迟不立太子,大皇子一党蠢蠢欲动,竟一一开始对其他幸存下的皇子下手了。
那时正值冬季,大都风雨漂泊,人心惶惶。少年在一个寒夜悄悄来了齐府,在齐府花园的亭子里找到了她,拥她入怀,第一回托着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住了她。
这时的她想起大都四处遍布的流言,只记得不停提醒他要保重自身,没顾得上旁的。哪知道,当晚她就被父亲灌下了迷.药,连夜快马加鞭送去了渭州老家。
这个梦繁冗无比,越到后面她的眼前越是模糊不清,整个人像朝着漆黑的夜里独自前行一般,慢慢被捉入了一片黑暗中。
“陛下,天快亮了,您可要摆驾宣政殿?”
孙禄盘腿昨晚坐在齐半灵的寝殿外睡着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时辰有些迟了。
裴亦辞登基四年来,除了北征和去行宫的那几日,从没耽误过一天早朝,没漏批过一本折子。就连年节,都会把内阁重臣宣到建章宫问事,举朝上下谁不知陛下勤政,身为裴亦辞贴身近侍的孙禄更是心知肚明。
他慌忙放轻手脚推门进来提醒裴亦辞。
裴亦辞手里还拿着帕子,眼下有些青黑,听到孙禄的禀报才抬头望了望寝殿外。
果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凤栖宫去宣政殿了,可想起阿娆昨夜一整晚都躺在她身侧低低呢喃着他的字,他的腿却怎么也迈不开了。
“你去宣政殿前头传个话,就说朕今日身子不爽,罢朝一日。”
裴亦辞顿了顿,不容置疑地下了口谕给孙禄。
刚吩咐完,他下意识低头去看齐半灵的时候,却愣住了。
齐半灵眼睛半睁着,正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人生第一次偷懒被老婆抓包了!
第五十二章
倚绿在孙禄进寝殿之前就等在外面了, 见裴亦辞很快带着孙禄出来了,她行了礼,忙不迭朝后招呼了捧着洗漱用具的小宫女们进了寝殿。
一进去, 倚绿就瞧见齐半灵竟已经醒了, 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一眨地望着她。
“娘娘!”
倚绿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她记得应白芙说过, 若是今儿早上齐半灵清醒过来了,才算是熬过这一遭。
她立马让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去把应白芙找来, 自己则倒了杯茶,走到齐半灵身边慢慢将她扶起,一边小声问她:“姑娘, 您觉得好点没有?”
齐半灵的脑袋一阵一阵痛得厉害,她用力捂着额头,就着倚绿拿着的杯子小口喝着茶。
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 她才看向倚绿:“我这是怎么了……陛下方才怎么在这里?”
忆起刚刚一睁眼就看到裴亦辞坐在她床边,扭头看了一眼就出去了,齐半灵又摸了摸依旧发烫的额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烧得出了幻觉。
“姑娘,您昨儿真真是吓煞奴婢了……”
倚绿眸中泛起雾气,“您午睡刚起, 前一会儿还好好说着话呢,后一会儿就突然晕了过去。后来,应姑娘给您熬了药,您喝下没一会儿就都吐了……应姑娘和太医都沉着脸,说是夜里怕是难熬, 好在您今儿醒过来了。”
想起齐半灵后一个问题,倚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的神色,才接着道,“昨儿夜里,陛下在这里陪了您一夜。”
齐半灵听了倚绿后面一句话,有些愣怔。
恍惚间昨夜有些不太真实的梦又出现在她脑海。
梦里的她混混沌沌的,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亲手雕刻了玉佩送给那个少年,也记得他将亡母留下的血胆玛瑙手钏赠给了她。
那个梦断在了她离开大都前往渭州的时候,可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梦里的事是否曾经发生过。
梦里那几个片段断断续续的,还能和她入宫后发生的琐事联系上。
难道是她日有所思,才会做这么光怪陆离的梦?
齐半灵清楚自己记忆有损,可她回想不起来的主要都在快离开大都那段时间的事情。
在梦中认识那个少年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这么多年以来的记忆都没问题,单单忘了那个少年?
齐半灵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左思右想半天,连倚绿帮着她净完面通完头发都没注意。
倚绿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齐半灵,刚想问问她要不要传早膳,却听齐半灵忽然开口吩咐她:“你去把妆匣里我那个血胆玛瑙手钏拿给我。”
倚绿心里一惊,悄悄瞧了眼齐半灵的脸色,见她望着自己,连忙收回目光去翻妆匣。
倚绿自然知道这个手钏的来历。
齐半灵初进宫的时候,八公主看到这串血胆玛瑙的时候多问了一句,那时候倚绿就长了个心眼,把这个手钏藏在比较深的角落里。
她翻了老半天才从妆匣里找出了这串手钏,捧着递给了齐半灵。
齐半灵低头一看,这个手钏上的血胆玛瑙个个一般大小,色泽透亮,质地玉润。
就算她这趟入宫带了不少嫁妆来,但这个手钏丝毫不输旁的。
她有些懊恼,这东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怎么之前对这个手钏半点都不上心呢。
齐半灵仔细翻看打量了一番这个手钏,才抬头问倚绿:“你还记得这手钏的来历吗?”
她对这个手钏的记忆,似乎只有在大都时,她特别喜欢戴着这个手钏玩。
倚绿没料到自家姑娘一醒来就问起手钏的事,难道是她记起什么了?
她一边不动声色瞅着齐半灵的脸,一边私下里琢磨,是应该实话实说,还是撒个谎,把自己之前编好的说辞讲出来。
齐半灵见倚绿犹豫着,还当是时间隔太久,她记不清了,刚想安慰她一番,寝殿外应白芙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见齐半灵已经清醒了,直挺挺坐在床上,似乎精神还不错,她心头一松:“姑娘醒了就好,我来替你把把脉。”
应白芙和倚绿一样,眼角都有些困倦,她心里一阵暖意涌过:“昨儿辛苦你们了。”
倚绿想起一晚上守在齐半灵床边的裴亦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应白芙给齐半灵搭了搭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后点点头:“虽然还有些烧,但比昨晚好多了。”
她琢磨着给齐半灵开的方子,随后告诉倚绿:“今儿姑娘可以喝一些稀粥,你去和小厨房说一声。”
倚绿笑着应了,便转身朝小厨房去。
凤栖宫这边有建章宫派来的人,因此裴亦辞一下朝,就知道了齐半灵早上喝了半碗粥的事儿。
孙禄回禀的时候,亦步亦趋跟在裴亦辞身边,瞄到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比方才缓了不少,也跟着松了口气。
出了宣政殿,孙禄看到裴亦辞眼下的青黑,迟疑了一下,上前请示:“陛下,现下移驾建章宫先歇一会儿?”
陛下昨夜一夜都陪着皇后,约莫是一夜没睡。如今皇后捱过了昨晚,还能喝粥了,陛下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裴亦辞脚步一顿,才要开口,一个小太监迎上前行了一礼:“陛下,平王殿下求见,正在建章宫等您。”
裴亦辞沉吟了一下,吩咐孙禄:“先回建章宫。”
在书房与裴亦昀密谈完毕,裴亦昀刚出了建章宫去看望自己的母妃,裴亦辞后脚便从书房出来,交代孙禄:“去凤栖宫。”
“啊?”
孙禄看了看书案上今儿一早才送来的堆得老高的奏折,愣住了。
陛下昨儿可一夜没睡,现下不去休息,也不批折子,还要去皇后娘娘宫里?
见孙禄怔在那里没动弹,裴亦辞觑了他一眼:“怎么?”
昨天裴亦辞的样子孙禄可都看在眼里,他清楚裴亦辞的心思,便也不敢再劝,忙不迭招呼底下人摆驾去了。
到了凤栖宫外,裴亦辞担心齐半灵又睡下了,便摆手示意守门的小太监不要进去通报。
他径直走到了寝殿外,听到里头一阵欢声笑语,便停住脚步朝里望去。
八公主正坐在齐半灵的床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寝殿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齐半灵也笑眼弯弯地跟着打趣。
裴亦辞默默看了一会儿,才抬步入内。
倚绿朝着门口站着,第一个看到了裴亦辞,立马俯身行礼。
见到裴亦辞进来了,齐半灵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默默垂下了头。
尽管她很快低下了头,裴亦辞却一眼看到了她收起笑容小心翼翼的样子。
齐浅意和应白芙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阿娆从矮崖上坠下,伤了脑袋,颅内有淤血,影响了她的记忆。”
“不要提起会刺激她的往事,可能会让她脑内的病情加重。”
他微微一滞,才慢慢踱到齐半灵床边。
齐半灵还垂着头,裴亦辞低下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他敛容屏气,哑声问:“皇后可觉得身子好一些了吗?”
八公主见皇兄僵站在那里,一双黑眸灼灼望着自家皇嫂。
可不知为何,他脸看起来怪严肃的。
八公主笑着打趣:“皇兄这样子,怎么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兴师问罪的。”
裴亦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
他现在什么模样?也不至于像来兴师问罪的?
八公主见裴亦辞这样,嘴上说着有话要和皇兄讲,然后把裴亦辞拖到角落,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皇兄,我听人说,你昨儿陪了皇嫂一夜?”
可以呀皇兄,终于开窍了,知道疼媳妇了!
裴亦辞拧紧眉头,想让八公主收敛些,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不料八公主拉着他接着说道:“皇兄,对女孩子不能这么凶巴巴的,会让人家害怕的!要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裴亦辞望了齐半灵一眼,见她已经抬起头,好奇地朝他们这边看来。
她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裴亦辞也算放了心,又低头轻声教训妹妹:“这么简单的道理,朕能不明白?”
八公主蹙起了眉。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做不来?
可看裴亦辞似乎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神还不停朝齐半灵那边瞟去,她了然,笑着对裴亦辞说道:“皇兄,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做,先回自己殿里去啦。”
说着,她又和齐半灵打了声招呼,蹦蹦跳跳地出了寝殿。
八公主离开后,倚绿看了看齐半灵又看了看裴亦辞,便朝着寝殿内的宫女们使了眼色,带着大家一道退了下去。
裴亦辞大步走到齐半灵床边,却没坐她的床沿,而是从旁边拖了个小凳过来坐着。
齐半灵感觉裴亦辞走近了,低着头朝他道谢:“臣妾多谢陛下昨夜的照料。”
其实齐半灵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陛下九五之尊,居然照顾了她一夜。
不知为何,裴亦辞良久都没有回应,久到齐半灵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望他。
却见裴亦辞只一言不发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倚绿又放轻脚步走了进来,低声回禀:“娘娘,宜妃娘娘和豫嫔娘娘来看您了。”
裴亦辞眉头又拧了起来,刚想说话,齐半灵已经开口了:“请她们进来。”
宜妃秦如月挽着豫嫔沈婉走了进来。
齐半灵细细打量她们了一眼。
她们今日都穿得简单,但沈婉粉黛未施,秦如月却妆容精致。
秦如月看到裴亦辞坐在齐半灵床边,唇角的笑意一凝,还是和沈婉一道向他们二人行了礼。
行完了礼,秦如月走上前,看了看齐半灵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臣妾听闻您病得厉害,担心了一整夜,今儿一早便从库里找了些上好的补品,叫上豫嫔一道过来了。”
她说完,身边的几名宫女便由青绵指挥着把手里的礼物交给了凤栖宫的宫人们。
齐半灵莞尔:“本宫已无大碍,有劳宜妃和豫嫔了。”
秦如月嘴里说着“那便好”,眼睛已经落在了背对着她的裴亦辞身上。
沈婉则又恭顺地朝着齐半灵行了个扶簪礼。
秦如月见裴亦辞一眼都没回头看过她们俩,抿了抿唇,还是走到了裴亦辞身边行了礼:“真是巧,陛下也在皇后娘娘这里呀。”
见裴亦辞没搭理她,秦如月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这时候,应白芙捧了碗新煮好的药进来。
看到秦如月和沈婉也在,她愣了愣,小心捧着药碗行了礼后走到齐半灵床边。
秦如月一看应白芙手中的药碗,又笑了,朝着应白芙伸出手:“臣妾来服侍娘娘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