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现在是“不会骑马”的,自然不会接口。刚刚一直沉默的萧以娴也笑道:“公主骑术高明,我可不敢比。”至于顾于晚,刚刚受过长安公主的气,也不作声。
长安公主大为扫兴,对陈括道:“七皇兄,你陪我赛。”
陈括道:“且慢。”
长安公主不悦道:“又怎么了?”
陈括温言道:“燕小娘子不会骑马,我们可是答应了要教会她的。”
长安公主笑道:“这个好办,郭咏不是也跟来了吗?让他教燕家姐姐。”郭咏是长安公主宫中的内侍,家中原是军户出身,弓马娴熟,长安公主的骑术就是他教的。
陈括便没有再说什么。
长安公主抓紧缰绳,身子伏低,双腿一夹马肚,座下马儿便如离弦之箭冲上了山路,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我已经让杳娘在山路尽头的桃花林备了美酒,谁先喝到美酒便算谁赢。输了的人可要认罚。”
陈括笑道:“好。”他骑的是自己的马,一抖缰绳,迅速跟上。
顾于晚理也不理瑟瑟,对萧以娴笑道:“两位殿下都已出发了,我就和萧姐姐比一比。”
萧以娴看了她座下的大黄马一眼,笑容温婉:“好。”又和瑟瑟打招呼,“燕小娘子,我们在山上等你。”
两人绝尘而去。一时山脚马场只剩了瑟瑟一个。瑟瑟望着萧以娴和顾于晚消失的方向,脑中想起的却是萧以娴看向大黄马的那一眼,不由微微出神。
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燕小娘子,我们也开始。”瑟瑟看去,但见来者身材魁梧,神情木讷,方脸无须,正是要负责教她骑术的郭咏。
她回过神来,笑着向郭咏颔首为礼:“郭内侍,有劳了。”
郭咏并不多话,一板一眼地从如何踩镫上马,控制缰绳,一点点教起。瑟瑟会骑马,教学自然格外顺利,郭咏牵着缰绳带她走了几圈后,见她有模有样的,便叫她试着自己小跑几圈。
瑟瑟记得,上一世,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马儿忽然发狂,带着她往山上狂奔,在一个拐角处将惊慌失措的她狠狠甩下。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地跑着,一圈、两圈……越跑越顺。恰在这时,山上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尖叫声,隐隐约约的,似乎在叫“救命”。
瑟瑟蓦地抬头向上看去。
郭咏脸色骤变,来不及去马厩找马配鞍,对瑟瑟匆匆行礼道:“燕小娘子,烦请将马借我一用。山上似乎出了事。”
瑟瑟立刻跳下马,将缰绳递给他。
郭咏说了声“多谢”,一抖缰绳,纵马向山上而去。
抱月见瑟瑟满头的细汗,忙拿了浸过山泉的帕子来为她拭汗,一边惊疑不定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瑟瑟秀眉微蹙:“去看看就知道了。”
*
萧思睿刚到屏山苑,便听说山上出了事。他的心猛地一沉,二话不说,立刻打马往山上奔去。
座下的乌云踏雪被他催得飞快,山风扑面,两边林木飞快地往后退去,藏弓和归箭都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却依旧无法缓解他心头的焦灼。
这一段山路明明只行了短短的时间,他却觉得那般漫长。
很快,他便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央,陈括正俯身将一个穿着橘红色骑装的少女抱在怀中。他隐约看到了少女乌黑的发,破碎的衣衫,带血的半边身子,浑身如堕冰窖。
他还是来迟了吗?
恐惧、愤怒夹杂着恨意从心底升起,化成滔天之焰,灼烧他的心头:她明明记得,明明记得前世的一切,却还是再次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再次给了陈括可乘之机!
她就这么不想嫁他,这么不爱惜自己?为了躲避嫁给他的命运,竟是宁可伤害自己,宁可再次嫁给陈括吗?
握住缰绳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蓦地止住奔马,死死地看着人群中的那一对璧人,眼神沉沉,风暴将至。
暴虐之念骤起,一瞬间,他仿佛陷入无边的黑暗,千百个残虐之念在心底滚过,身子却仿佛有千钧重,坐在马背上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陈括似乎低头对怀中少女说了句什么,神情温柔而担忧;少女动了动,无力地将头埋入他怀中。
呵呵,郎情妾意,真是羡煞旁人。
手中的缰绳几欲掐断,身后却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随即,一道甜润的声音带着惊讶传来:“咦,您怎么在这里?”
他霍地回身,就见山路上,她肤白如瓷,红衣似火,在抱月的陪伴下轻盈地走来。她显然有些累了,走得双颊绯红,细喘微微,含笑的杏眼却明亮灿烂一如往昔。
仿佛一道光乍然照入黑暗,一时间,他整个人都仿佛迟钝了,看着她明媚动人的面孔,又缓缓回头看向陈括抱着的少女,迟疑道:“那是谁?”
她察觉他的状态不对,疑惑地看向他,正要回答,他忽然拨转马头,向她冲来。
瑟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往旁边躲,却哪及得上他的速度。就见他风驰电掣而至,和她擦身而过时,一脚勾住马镫,半边身子蓦地探出,长臂一捞,如鹰抓兔子,将她直接捞到了马背上。
瑟瑟一声惊叫还未来得及叫出口,他随手一按,便将她整张脸都按入他怀中,她的声音顿时全埋在了他的怀中。
马儿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向山下冲去。
抱月猝不及防,慢了一拍,瑟瑟已被他掠走,“唉呀”一声,连忙追去,却哪及得上乌云踏雪的速度。再转了个弯,连两人一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山下却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抱月抬头便看到了藏弓与归箭两人骑马而来,不由急急问道:“你们看到萧大人和我家二娘子了吗?”
藏弓和归箭面面相觑:“大人不是上山了?”
抱月急道:“他把二娘子抱到马上,又下了山。”
藏弓和归箭都吃了一惊:“我们上来时并没有碰到他们。”
抱月心里一咯噔,看向四周茫茫山林:萧大人带着二娘子进了山?她顿时急了:“这可怎么办?”刚刚萧大人的表情实在可怕,她一想起就觉得心中不安。
归箭和她更熟悉些,安慰她道:“你莫急,大人行事总有他的道理,想来过会儿便会将小娘子送回来的。你切不可乱了方寸,叫别人起了疑心。”
抱月心中一凛:归箭这话说得有理,萧大人和二娘子虽有甥舅之名,却是男未婚女未嫁,瓜田李下,终要避嫌。这件事断不能让别人知道了,否则,二娘子的名声只怕有碍。
可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萧大人向来爱护二娘子,这一回,他是怎么了?
瑟瑟这会儿正当叫苦不迭。萧思睿将她抱上马后,便将她往身前随手一放,只一只手松松地圈着她,毫无固定作用。
她这会儿整个人都以侧坐的姿态坐在马上。马鞍狭小,坐两个人本就颇挤,随着马儿奔驰的动作,他强健的身子不断向前挤压着她,她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滑下马去。
偏偏马儿的速度丝毫不缓,她在呼呼的风声中想调整姿势都做不到,胆战心惊之下,迫不得已,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身。
可即使这样,她渐渐也有些坚持不住了,抬头,泪汪汪地喊了声:“睿舅舅。”
他低头,看到的是令人血脉贲张的情景。她娇颜如画,细喘微微,泪光点点,仰着头,露出了一段天鹅般的雪白脖颈,再往下,柔软的玉臂紧紧勾缠住他,贴身骑装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那惊人的弧度顶端正颤巍巍地贴着他,毫无缝隙。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这样主动抱紧他,全心全意地乞求他,依赖他。
她见他望着她一言不发,目光晦涩难辨,心中又慌又急:“我要掉下去了。”
他道:“我知道。”
所以他是故意的?他怎么这么恶劣!瑟瑟气绝:“你……”
乌云踏雪蓦地加速,越过一条溪流。瑟瑟话没说完,一声惊呼,在颠簸中手脱了力,整个人失去控制向马下滑去。
他早有准备,原本松松揽住她纤腰的手臂蓦地收紧,发力,将她腾空提起,调整姿势,面对着他跨坐在马上。
安全了!
她劫后余生,双臂发抖,整个人都瘫在他怀中,心中一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抖着手,寻到手下的肌肉,狠狠掐了下去:“你混蛋!”
终于亮出爪子,不装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舅舅:我大概是个自虐狂!
感谢以下小天使,挨个(づ ̄3 ̄)づ╭
六六扔了1个手榴弹,林亦槿今天也是世最可扔了1个地雷~
灌溉营养液:“带灯” +10,“瑾”+6,“六六”+5,“carrie”+8,“小天才”+7 ,“Alcoholic Shaw”+5~
第45章
乌云踏雪一路飞驰,驮着两人冲进一片密林,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光线转暗,阳光透过浓密的枝桠照入,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两人的面容照得明明暗暗。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般生气的模样。
他抬起手,帮她遮挡住两旁拂过的细枝,沉默着任她出气。
瑟瑟却觉得上了当。指下的肌肉充满力量,又硬又紧,怎么都掐不动。一怒之下,她寻到他腰间的软肉,用力一旋一拧。
他闷哼一声,身子陡然绷直,声音有些变调:“住手!”
瑟瑟好不容易得手,哪肯听他的话,反而手上加力,死命一拧。
萧思睿呼吸蓦地急促,手掌一下子覆到她手上,攥住了她。
瑟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的掌心烫得惊人,而另一个地方……她脑中嗡的一下,才发现两人此时的姿势有多暧昧。
小小的马鞍上,两人对面而坐,她的双腿无镫可踩,被迫抵住他腿,整个上身几乎都在他怀中。两人贴得那般近,彼此身体的变化几乎一下子就能感觉到。
混蛋!无耻!色胚!他竟敢!
瑟瑟的脑中仿佛有一根弦“咯嘣”一下断了,怒火攻心,猛地抽出手来。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再忍不得,一顿乱拳,狠狠地捶向他的胸口。
萧思睿心中苦笑,闭了闭眼,让自己慢慢平息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瑟瑟打得没了力气,撑住他的胸口和他拉开距离,气呼呼地推他:“放我下去!”
他揽着她一动不动。
瑟瑟又推了他一下:“我要下去!”
他垂眸看她:“不气了?”
她扭过头不想理他。
他也不在意,开口问她:“刚刚是怎么回事?”
瑟瑟顿时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心知肚明他问的是什么。上一世,摔下马的是她,被陈括抱在怀中的也是她,他在问她为什么会换了人?
她正要答他,忽地反应过来:差点上他的当,她现在可是应该是没记忆的。她佯作不解问:“什么怎么回事?”
萧思睿知道她已恢复了冷静,颇为遗憾,也不急着揭穿她,只道:“我刚刚以为七殿下抱着的是你。”
瑟瑟头痛起来:上一世这个时候,他还对她根本不在意,也没有来屏山苑,她原以为这些细节他并不清楚,现在看来,是她太乐观了。
这下好了,他一定又起了疑。她该怎么糊弄过去?
她垂眸,一副后怕的模样:“差一点摔下马的人就是我了。”
他问:“怎么说?”
瑟瑟道:“摔了顾小娘子的那匹马原是我骑的,结果临上马前那匹马忽然掀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原要重新挑匹马的。顾小娘子说那样太麻烦,主动和我换了马。”
萧思睿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倒是机灵,那位顾小娘子绝对是被这个小骗子坑了。也幸好她没有真把自己再次送给陈括。否则……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色,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瑟瑟愧疚地道:“早知道会出事,我一定不听她的。”
这假惺惺的模样还真叫人牙痒痒啊。萧思睿望着眼前惑人心神的小骗子,目光落在她翕动的娇艳菱唇上,心头的一篷火再次燃起。
“瑟瑟。”他唤她。
“嗯?”她朱唇轻启,茫然抬头,红衣猎猎,衬得面如流霞,微红的杏眼湿漉漉的。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却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伸出手覆住她乱人心思的明眸,轻声道:“幸好不是你。”
很快他发现这是一个坏主意。她眼睫颤动,长而密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带来轻微的痒意,掌下的肌肤细腻如脂,莹润如玉,反而叫他心头的那篷火焰越烧越旺。
她显然也觉得不舒服,挣扎道:“您放开我。”
他猛地收回手,跳下了马,淡淡开口:“过几日我会遣人去燕府提亲。”
瑟瑟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吊了起来,失声道:“您说什么?”
他道:“过几日我会遣人去燕府提亲。”
瑟瑟大惊:“不,不用了。”
他神色冷下:“瑟瑟想反悔?”
瑟瑟头痛,试图和他讲理:“您本就是为了帮我才要娶我。可您看,现在七殿下一定会娶顾小娘子,我和他的婚事自然不会再提,不需要您再委屈自己娶我啦。”
萧思睿替她总结陈词:“所以,瑟瑟这是要过河拆桥?”
瑟瑟:“……”她确实理亏,他要这么想也没办法。她其实已经后悔了,当初她对母亲失望,情绪崩溃,着实冲动了些。早知道解决陈括这么顺利,她当初就不该向他求助。
反正她已经想明白了,她是绝不能嫁他的。不嫁他,她可以离他远远的,他气恼也只是一时;可要嫁了他,两人朝夕相处,她迟早会露陷,到时他怒火中烧,直接一刀喀嚓了她,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萧思睿见她竟是默认下来,声音也冷了下来:“所以,瑟瑟从前说心悦于我,那些话都是哄我开心的吗?”
瑟瑟理直气壮:“可您后来做了我舅舅,是长辈,我就算再喜欢您,也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