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别无选择。他不反,死的就是他。
萧明润向他提出,用燕瑟瑟换陈括的平安。他当初一再拜托萧明润照顾瑟瑟,对方早知他对瑟瑟有多在意。
他一开始没有同意,陈括是瑟瑟自己选择的丈夫,他害她伤心欲绝,没有资格再去打扰她。
萧明润却说,瑟瑟一直忘不了他,嫁给陈括半年多,从来不肯主动邀宠,偶尔还会向她打听他的消息。她说,这是他得回瑟瑟的最好机会,如果他顾忌世俗之见,便是辜负了瑟瑟对他的情意。
最后,萧明润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瑟瑟已经换上了闺中时的衣裳,在承香殿等他。
他终究还是去了承香殿。
螭纹夔身碧玉熏香炉中香烟袅袅,山水纹汉白玉座屏后,瑟瑟和衣躺在暖玉榻上,显得有些孱弱,一头如墨青丝散落在玉枕,精致的小脸比玉枕更加光洁莹润。
只是一眼,便叫他再也生不起拒绝的念头。
他已经错过了她第一次,再不想错过第二次。
他问她是否愿意留下?她没有做声,他只当她害羞默认了,一时心中充满欢喜。哪怕她因他的亲昵举动一巴掌打在他手上,他心中也只有喜悦。
她没有把他当成九五之尊的新帝,而是如从前般肆意。
他给了她三天时间适应身份的转变,三天一到,他再也忍耐不了,临幸了她。
那是噩梦的开始。
事后,她听从陈括留下来的宫人的唆使,服下了绝育的药物。流血不止,气息奄奄的模样,他至今想来犹肝胆俱裂。
他终于知道,她是不愿意的,不愿意改嫁,不愿意跟他,不愿意为他诞育子嗣……甚至宁愿去死。然而,他已经放不下她了,明白残酷事实的一瞬间,他彻底疯狂了。
他诛杀了承香殿的所有宫人,亲手在她玉足上戴上银链,将她锁在了显阳殿,所有的柱子都用锦缎包着棉絮包了起来,地上用上最柔软的地毯,不让任何锐器出现在她身周……杜绝了一切她寻死觅活或者逃离他的机会。
整整三年,他强迫她和他欢好,以为他能留住她,软化她,换来的却是她的刻骨仇恨。
直到这一世,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他尝到了两情相悦的滋味,才明白过来:当初,他错得有多么离谱。
瑟瑟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有些恍惚。脑海中,越来越多的片段闪现,脑中骤然疼痛起来,她低吟一声,捧住了额头,冷汗涔涔。
萧思睿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
萧思睿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声叫“陶姑”。魏与义回京了,陶姑作为他半个弟子,颇得他几分真传,又一直照顾瑟瑟,最清楚瑟瑟的身体情况。
瑟瑟醒的时候天已擦黑,锦帐低垂,帐外昏黄的烛光透入,滤成暗红色的光影。
原本凌乱片段的记忆在萧思睿的叙述中连成了片,如今想着,却依然有隔了一层雾般的感觉。萧思睿说她恨他,她却忆不起恨他的心情,总觉得这些记忆中似乎还缺了什么。她会因为陈括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刚这么一想,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疼,她不敢再想下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自己身上已被清理过,换上了干净轻薄的寝衣。
陶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醒了?”
锦帐掀开,露出陶姑的面容,她看向瑟瑟,脸色微变:“怎么脸色又不好了?”伸手为她诊脉。
瑟瑟随她折腾,往她身后看,没有看到别的人,皱眉问道:“大人呢?”他该不会是因为她想起前世的事,不好意思见她了吧?
陶姑道:“大人衣不解带,照顾了夫人两天两夜,见夫人情况稳定下来,才离开的。”
两天两夜?瑟瑟吃惊,她昏睡了这么久?
陶姑道:“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您就像被魇着了,醒不过来,睡不安稳,一直嚷嚷着头疼,把奴婢们都吓坏了。大人把府城中的大夫全找来了,还差点叫人去把魏先生追回来。”
还好夫人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否则,照大人那模样,大家都得完蛋。
瑟瑟迟疑了片刻,问道:“大人去休息了吗?”
陶姑摇头:“大人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就召集人马出府去了。”
照顾了她两天两夜,休息一个时辰就出府,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他还要不要顾好身体了?瑟瑟愕然:“他去做什么了?”
陶姑摇头:“奴婢不知,要不奴婢去卓先生那边问问?”
瑟瑟道:“天色不早了,明天再说吧。说不定明天他就回来了。”她心里有些别扭,想起前世那一笔账,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陶姑应下,又想起一事,笑道:“有件喜事,奴婢还未禀告夫人,朝廷的诰命下来了,夫人受封为正一品安国夫人。”
瑟瑟惊讶:“这么快诰命就下来了?”她刚刚成亲,通常总要夫家再三请封,朝廷的诰命才会下。一开始还要打个折扣,封个郡夫人、郡君之类的。如今却直接封了她一品国夫人,萧思睿的面子还真不小。
陶姑道:“恭喜夫人了。”正一品的诰命,外命妇中,除了公主郡主那些皇家人,已是顶了天的品阶了。
瑟瑟含笑:“该赏你们。”这的确是桩喜事。祖母和母亲到现在也才是三品淑人,这还是父亲升了盐铁副使,朝廷格外加恩。
陶姑道:“大人已经代夫人赏过了。庞夫人还有知府夫人她们几个都派了人上门恭贺,知道夫人身体不适,说过几日再亲自过来。 ”
瑟瑟道:“生受她们了。等过几日,我下帖子请她们,一并感谢。”
萧思睿又是一夜未归。
等到第二天下午,他还没有回来,瑟瑟坐不住了,亲自带着陶姑去见卓先生。卓先生也不知道萧思睿去做什么,只知道他临走前交代了去处理一些私事。
什么样的私事,连卓先生都不方便知道?
瑟瑟心中又是失望又是疑惑。正要回内院,忽听外面一阵嘈杂,一个护卫匆匆走进来,向他们禀告道:“夫人,卓先生,大皇子来访。”
大皇子?那个接替萧思睿掌管北征军,刚刚吃了大败仗的大皇子?他不想着赶快收拾残局,扳回败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瑟瑟看向卓先生,见他也露出了讶色,沉吟片刻,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他大人不在府上?”
护卫道:“说了,大皇子说,大人不在,他拜访夫人也是一样。”
卓先生道:“夫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外客。”
护卫道:“小的说了,可大皇子说,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夫人是他的舅母,舅母身体不适,他正该探望。”也就是说,非进来不可。
卓先生脸色微变:“他带了多少人?”
护卫道:“七八十个,人人骑马带甲,将我们前后门都堵了。”
卓先生的脸色难看起来:“大皇子有备而来,只怕来者不善。”却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另一个护卫匆匆走进,将一个蜡丸递给卓先生道:“先生,紧急密信。”
卓先生将蜡丸捏开,展开一看,神情一变:“原来如此,大皇子怕不是疯了?”
瑟瑟不解。
卓先生苦笑着指向密信:“这是我们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人传回的。大皇子遇袭大败,丢了大军一路逃窜,他没本事收拾残局,又生怕被陛下问罪,就将主意打到了大人头上。”
大皇子的如意算盘,便是叫萧思睿助他重整大军,反败为胜。
然而萧思睿是何等人也,怎会愿意为他做嫁衣裳?大皇子无计可施之下,竟接受了黄义成出的歪主意,打算将萧思睿的一众幕僚全部劫走,迫使萧思睿屈服。
就算萧思睿不屈服,也好强迫幕僚们帮他出谋划策。
他特意挑了萧思睿不在的时候上门。
瑟瑟听得目瞪口呆:大皇子脑子有坑吗?他要真敢这么做,萧思睿和他手下的这帮幕僚不整死他已经算手下留情了,怎么肯帮他?
不过想想他自接手北征军后做的那些混账事,还倚重黄义成这种人,大概真是个脑子有坑的。在京城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事,可一点儿都看不出。
护卫问:“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卓先生道:“守住门,拖得一时是一时,无论如何不能让大皇子的人马上进来。另外,即刻通知其他人都躲入密道。想办法给大人传信。”又急急催促瑟瑟道,“夫人也先躲一躲吧,休让他们冲撞了您。”
瑟瑟问:“先生不躲一躲吗?”卓先生是幕僚之首,正是他们最大的目标。
卓先生道:“属下走了,谁来主持大局?”
瑟瑟道:“先生若是被大殿下抓了,才是无人主持大局,还会让大人陷入被动。”
卓先生默然。瑟瑟又道:“先生跟他们一起躲一躲,我留下会会大殿下。”
卓先生失声道:“不可!”
瑟瑟道:“我有诰命在身,又是女眷,大殿下除非想和大人结下死仇,否则不会拿我怎么样,正好给你们争取时间。”
瑟瑟不是不害怕,但她想得很清楚:女眷名声攸关,大皇子若敢劫她,便是和萧思睿结下难解之仇了。他是想解除危局,又不是想和萧思睿结仇,但凡有些脑子就不会这么做。
她留下来,比卓先生留下来安全多了。
卓先生还是摇头:“不行……”大人临走前把夫人托付给了他,怎么能反叫夫人因他们涉险?
“先生,”瑟瑟打断他的话,声音严厉起来,“你该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休要磨磨唧唧,延误时机。大人曾经说过,我的话便如他一般,你是要违抗大人的吩咐吗?”
话说到这份上,卓先生哪能违抗。他也是个有决断的人,见瑟瑟主意已定,不再迟疑,施礼道:“属下领命。” 匆匆而去。
瑟瑟又问陶姑:“你贴头痛的膏药呢,找两贴给我贴上,做做样子。”
陶姑道:“奴婢恰好带了两贴。”取了给她贴上。
瑟瑟见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吩咐护卫道:“开门,请大殿下正堂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宝宝在问什么时候完结,后面大概还有几万字的内容,估计下个月初正文就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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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萧府大门打开,大皇子穿一身玄色铁甲,脸色阴沉,神情憔悴,高踞于马上。身后的亲兵披甲执锐,围拱四周,却大多数满面尘土,有的身上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血污。
瑟瑟上一次见大皇子还是在屏山苑,当时她受长安公主邀请去屏山苑骑马,萧思睿以和大皇子相见为借口,也赶了过去。
印象中,大皇子正当盛年,眉目俊秀,神情骄矜,颇有皇族的傲气与贵气。
此刻,见到眼前这个面上添了一道伤,神情暴躁,灰头土脸的青年,以及他身后比他更显狼狈的亲兵,瑟瑟藏于袖下的手下意识地攥紧片刻。
这是一支仓皇出逃的疲兵,也是一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哀兵。逼到极处,什么事都可能做出。而萧思睿和他的幕僚,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瑟瑟深吸一口气,扶着抱月的手,向大皇子行了一个福礼:“臣妇见过大殿下。”
大皇子焦躁不安的目光落到她面上,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夫人好大的架子。”他好歹是堂堂皇子,登臣子之门,竟然被关在门外许久。大皇子的心中满是怒气与郁气,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他早就下令砸门了。
瑟瑟从容道:“臣妇身体不适,仪容不整,不敢径直来见殿下,梳妆打扮耽搁了些时间,还请殿下见谅。”
大皇子见她两侧太阳穴果然各贴着一贴膏药,一把如檀的青丝下,巴掌大的雪白小脸不见血色,偏偏杏眼清澈,神情真挚,原本的一腔怒气倒发不出了。
屏山苑时,他就知瑟瑟是个美人,就是稚嫩了些。没想到半年不到,美人儿嫁给了萧思睿,倒越发动人了。
他神色稍霁:“夫人身体不适,倒是我莽撞,错怪了夫人。”他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缰丢给身后的亲卫,向宅中走来,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萧大人不在家,怎么几位先生也都不见?”
男主人不在,女主人即使出来待客,一般稳妥起见,也会请人作陪。萧思睿孤身在宁国府养伤,萧家其他男丁都不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请出他的门客作为陪客。
瑟瑟微笑:“殿下来得不巧,大人有事不在,几位先生难得得了闲,相约去敬亭山看红枫了。”
大皇子一怔。狐疑的目光落到瑟瑟面上,这么巧?
瑟瑟神色自若,伸手示意,客气有礼:“大殿下,请入内奉茶。”
大皇子从她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心念转了几转,脚步一顿:“既然萧大人与众位先生都不在,吾与夫人单独相见,多有不便。暂且告辞,待萧大人回来,再来拜访。”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重新翻身上马。
马队绝尘而去,瑟瑟下令关上府门,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吩咐护卫道:“通知卓先生他们,立刻从密道转移,大人回来前都休要再回。”
护卫首领梁有功不解:“大殿下不是已经走了吗?”
瑟瑟道:“他们此刻应该是去了敬亭山找人,找不到人就会知道上当了,还会再回来。就算现在,他说不定也留了眼线。”
梁有功怔了怔,亲自带着几个护卫绕着围墙巡视一圈,变了脸色,回来向她禀告道:“夫人所料不差,前后门都有人盯着。”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时候,这位殿下倒不犯蠢了。
梁有功请示道:“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瑟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还能怎么办?“掩护好先生们转移,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个时候就算将大皇子留下的眼线抓起来,也没什么用了,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大皇子再不济,跟着他的也是军中精锐,人数也占优势,要对付萧府剩下的这些人,可以说是稳操胜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