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绍恒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摁了棺木上的一个按钮。
棺木的盖子分开了一半，露出里面透明的内棺。
顾祥文和他妻子的面容清晰地展露在他们面前。
顾念之猛地用手捂住嘴，将一声呜咽咽了下去。
这两个人，虽然闭着眼睛，还跟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样栩栩如生。
顾念之怔怔地看着他们的面容，慢慢跪了下去。
霍绍恒也跟着她跪了下来。
宋锦宁在旁边抹了抹泪。
阴世雄和肖夜低头垂眸，不敢看这样的场景。
陈列取下自己圆圆的眼镜擦了擦，心里也很不好受。
顾念之给自己的父母磕了三个头，霍绍恒就把棺木最后阖了起来。
“念之，你想把你父母葬在哪里？”霍绍恒将她托着站起来，“以他们的地位，可以葬到帝都的国家烈士公墓。”
顾念之本来是想把父母葬回祖父顾浩泽的老家，但又一想，父亲母亲都是在国外出生长大，连华夏这片国土都是他们去世之后才涉足的。
葬回老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父亲说，他的后半生都在躲避日本右翼的追捕中度过，他最想要的，应该是安全又平静的日子吧？
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被人发现……
所以还是葬到国家烈士公墓吧，在那里，没有人会打搅他们，也没人敢打搅他们。
国家会为他们提供最大的保护和最后的安宁。
顾念之点了点头，“葬到国家烈士公墓吧，以后我们要祭奠他们也更容易。”
霍绍恒也是这么想的，“好，那就葬到国家烈士公墓。”
决定了两位烈士落葬的位置，大家就分头忙碌起来。
霍绍恒把这个任务交给阴世雄，让他着手把棺木运回帝都。
同时还要处理顾祥文的潜艇。
“你父亲的遗言，说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你的。包括这艘潜艇。”霍绍恒打开手机，把他们拍摄的有关这艘潜艇的视频给顾念之看。
当看见那艘潜艇顶部出现“cereus i”几个荧光字，顾念之感动不已。
在父亲心里，她的位置真是无处不在。
她不会再妄自菲薄，觉得自己是没有父母的孤女，总是在别人面前底气不足。
父母的爱，给她了安身立命的底气。
她从霍绍恒手里接过手机，手指摩挲着显示屏上“cereus i”，脑海里似乎灵光一闪，好像看见了什么景象，说：“cereus i？不知道还有没有cereus ii……”
霍绍恒：“……”
第1404章 旁观者视角
“还是先谈谈cereus i吧。”
霍绍恒带着她来到放置那艘潜艇的山洞里。
昨天晚上，顾念之跟着霍绍恒来到这里，她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想到昨天看见的父亲的全息虚拟人像，还有视频上潜艇上方那闪着荧光的“cereus i”，顾念之仰头久久凝望着这艘潜艇。
霍绍恒牵着她的手，带她再次走进这艘潜艇。
昨天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逐渐呈现在顾念之眼前。
幽深的铺着厚厚绒地毯的长廊，长廊的穹顶上画着趣致的猫猫狗狗，跟儿童乐园似的。
顾念之抿了抿唇，涩涩地想，她小时候，是否曾经来过这里？
在很久以前，一个胖胖的小女孩是否吧嗒着小脚，嘻嘻哈哈地在这里跑来跑去？
是不是有那个颀长俊逸的男子，站在长廊一端，面带慈爱地看着她……
顾念之想得入迷了，就像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立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幕父慈女乐的天伦之情。
那一瞬间，她好羡慕，好羡慕这个无忧无虑，被自己父母捧在掌心疼宠的小女孩。
虽然这个小女孩应该是她，是她小时候吧？
可是一转眼，她的脑海里又被那铺天盖地蓝莹莹的海水占据了……
她的头针扎一样地疼，眼前一阵恍惚，都快站不稳了。
霍绍恒及时发现了她的状况。
见她神情恍惚，霍绍恒伸出胳膊，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稳住她的身形，关切地问：“怎么了？还不舒服？要不我们回去休息两天。”
霍绍恒这一次任务之后，找季上将要了一个月假期，他打算都用来陪着顾念之。
顾念之咬牙摇了摇头，说：“没事，大概是昨天没睡好，有些头晕。”
“还是回去吧。”霍绍恒不容分说，将顾念之又抱了起来，走出了潜艇。
陈列见他们刚进去又出来了，顾念之面无血色地躺在霍绍恒臂弯，很是惊讶地问：“难道里面的氮气还没清除干净？不会啊，我们都进去好多次了。”
“应该不是氮气。”霍绍恒看了看顾念之紧闭双眼的面庞，朝陈列使了个眼色，“再给她检查一下。”
陈列会意，忙背了药箱，跟着来到顾念之和霍绍恒住的招待所三楼套房里。
阴世雄在外面筹备着将顾祥文夫妇的遗体运回帝都安葬的事，肖夜已经搬出套房，住到二楼一间标准间去了。
因此进来之后，只有霍绍恒、顾念之和陈列三个人。
陈列拿出了另一套仪器，给顾念之仔细检查身体状况。
“没有发烧。”
“心跳和脉搏、血压都很正常。”
陈列一边看着仪器里面的数据，一边念念有词，皱着眉头说：“……没问题啊？”
“难道真的是没睡好？”霍绍恒微蹙了眉，“那就先休息休息。”
为了不打搅顾念之睡觉，霍绍恒将落地窗的窗帘放了下来，卧室里顿时一片漆黑。
隔音玻璃的隔音效果也很好。
屋外海浪声声，屋里却一点都听不到。
四周安静异常。
顾念之沉沉进入梦乡。
她确实很累了。
这一觉，她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
霍绍恒和陈列进来看了她好几次，确定她没事才会出去。
陈列的仪器一直在放在房间里观测她的情况。
这一夜，顾念之别的身体数据都很正常，只有大脑数据比较异常。
看着自己仪器里打印出来的数据报告，陈列来找霍绍恒。
“霍少，你看看这个。”陈列把顾念之大脑数据报告放在霍绍恒面前，“这一次对念之的刺激实在太大了，我发现她大脑里海马体中被损坏的那部分细胞，开始新陈代谢了。”
海马体是人体大脑里主管记忆的关键部位，一般成对出现。
霍绍恒心里一跳，从陈列手里接过数据报告，“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十二岁之前恢复记忆了？”
陈列非常惋惜地摇摇头，说：“正好相反，她的那部分记忆，正处于永久遗失的过程中。”
霍绍恒：“……”
他垂眸看了看陈列的报告，“说人话。”
陈列瞪了霍绍恒一眼，不过还是认命地解释道：“之前我们仔细研究过念之的身体状态。”
霍绍恒点了点头，“我记得。”
“……从她十二岁那年被你救回来，我就发现，她大脑里的海马体非常发达。”陈列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在那数据报告上画了个圈，意思是，顾念之大脑里的海马体，体积比普通人要大一倍。
海马体发达的人记忆力非常好。
“念之有着过目不忘的摄影机记忆力，主要因为她大脑里的海马体非常发达。”陈列指了指那份数据报告，“但是因为她曾经受到巨大惊吓，使得她大脑里海马体的一部分区域严重受损，就跟一块硬盘一样，坏了一个区。”
“我说过，这就是她为什么想不起来十二岁以前的记忆的原因。”
霍绍恒抬眸，冷眼打量着陈列，“你这不是废话？”
陈列摊了摊手，无奈地说：“你听我说完啊。之前这部分区域坏损，我曾经认为，只要它们重新活跃，就能让念之恢复十二岁以前的记忆。”
“但是这一次的重大刺激之后，她那部分海马体区域确实被刺激得重新活跃起来。但是，就跟一个出了问题的硬盘一样，当你重新激活这个硬盘，用的不是数据修复，而是硬盘格式化。”
霍绍恒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意思？如果她的大脑，真的是跟出了问题的硬盘一样，为什么不是数据修复？为什么一定要硬盘格式化？”
“因为她的大脑自己选择了格式化。”陈列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只能从我观测到的数据来看，她的那部分本来处于坏损状态的海马体区域，正开始活跃，依靠的全是新生细胞，以前坏损状态的细胞已经被全部代谢完毕。”
“准确地说，是这几天的巨大刺激，加快了那部分海马体细胞新陈代谢的速度。”
“当全部的新陈代谢完成，她那部分坏损状态的海马体就相当于硬盘格式化完成，旧有的信息完全被覆盖，新的记忆细胞处于新生状态。”
陈列说完，啧啧两声，“她的记忆力已经逆天了，这一下，还要更逆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估计她以后在智商上能达到的高度了。”
霍绍恒这一点倒是不担心，他一只手随便搭在那份数据报告上，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记忆力好而已，智商再高，没有相应的情商，最多跟你似的，能厉害到哪里去？”
“喂！打人不打脸！”陈列脸红了，“我怎么就不厉害了？！我情商怎么不高了？！——就因为我是单身狗，你就这么埋汰我！”
他突然想起了叶紫檀，话语戛然而止。
霍绍恒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在想什么。
收回视线，霍绍恒低头垂眸，看着那份数据报告说：“那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头晕，是处于坏损状态的那部分海马体重新开始新陈代谢，引发的副作用？”
“可以这么说，但是具体还要看她自己的反应。”陈列悻悻地坐在霍绍恒面前，“等她醒了，你去问问她，脑子里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或者给她做做题，看看她的反应程度有没有改变。”
霍绍恒摇了摇头，一口拒绝，“我对她智商的变化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她会不会恢复记忆。”
“不会了。”陈列斩钉截铁地说，“随着她那部分坏损状态的海马体重新活跃，新生细胞取代原来的细胞，她以前的那部分记忆会永远遗失。”
霍绍恒半天没有说话。
陈列反而劝他：“你还在担心什么？反正她的父母都已经找到了，这一次真的是她父母，我已经验过DNA了，顾祥文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
他们希望顾念之恢复记忆，也是想找回她的身世而已。
现在身世已经大白，她的记忆恢不恢复已经不重要了。
霍绍恒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担心，“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有问题你找我！”陈列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正好顾念之这时醒了，在卧室里叫了一声，“是陈哥在外面吗？”
醒了居然叫的是陈列，不是霍绍恒。
看着霍绍恒极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陈列“龙颜大悦”。
他笑着站起来，扬声说：“朕在这里，霍少也在！”
顾念之似乎怔了一下，又说：“我还有些不舒服，陈哥能进来帮我检查一下吗？”
“行行行，没问题。朕马上来了。”陈列美滋滋跑进去。
……
“陈哥，把门关好。”顾念之坐在床上，凌乱的长发披在身上，额角有汗湿的痕迹。
陈列轻轻带上门，走到顾念之床前坐下来，纳闷地问：“念之，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很明显，顾念之有话只想对他说，不想让霍绍恒知道。
顾念之揉了揉额角，抿了抿唇，轻声说：“陈哥，我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做一个梦。”
“梦见什么？”陈列兴奋起来。
新生海马体细胞还能促进梦境的产生？
还是海马体细胞在新陈代谢的同时，产生了交错，以至于一部分旧有的记忆还是被保留了？！
任何一个论题，都是能拿诺贝尔奖的存在啊！
顾念之放下手，看见陈列圆圆的眼睛在眼镜背后闪着激动的光，不由无语。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别想太多，其实没什么内容。我就是一遍遍梦见海水，蔚蓝的海水，像摇篮一样的海水。”
那海水的颜色太浓太艳，不是这里的蓝绿色海水，而是像她曾经在加勒比蓝洞海域见过的，那种映着蓝紫色电光的海水。
她补充说：“……好像周围的情形，也很类似加勒比蓝洞海域附近。”
陈列听完，失望得不得了。
既然梦见的是顾念之十二岁以后见过的景象，那就跟他刚构想的“海马体记忆交错理论”完全不相干。
“这应该是你应激性刺激的后遗症。”陈列没精打采地解释，“因为你在加勒比海蓝洞海域受到的电击刺激，和你这一次经受的刺激大体相当，所以你会有选择性联想。不是大问题，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顾念之也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
但有一点，她没跟陈列说，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因为她在梦里看见那些铺天盖地的海水的视角，非常奇怪。
有时候，好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景象，但有时候，是旁观者视角。
而且时间非常短暂，每一次都是转瞬即逝。
就跟一只不断通电断电的灯泡，这些色彩浓艳的蓝紫色海水在她的梦境里飞快地闪进闪出，让她精疲力尽，头晕目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