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顾念之所住的c城西城区顶层公寓里,她刚刚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已经不在医院里了。
又睡了几个小时,她的体力得到进一步恢复。
虽然胸口和背部还是火辣辣的疼,就像有人把她的心脏掏出来蹂躏了一番一样的疼,但已经比先前的疼痛要缓解一些了。
她看了看屋里的三个人。
坐在她床边的是何之初,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之初身上的军装乱糟糟的。
站在床前的应该就是那个远东王牌,他的胸口还有一团殷红的血迹。
顾念之:“……”
她有些不自在了。
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为他挡枪,但现在她没死,再看见这人就觉得百般不舒服,尴尬得要命。
顾念之自动忽略这个人,目光看向站在她对面的路远总裁大人。
“路总……”顾念之的声音很虚弱,“让他们都走,我想清静一会儿。”
何之初:“……”
远东王牌:“……”
路远秒懂顾念之的意思,很是叹息了一番,说:“两位,你们都听见顾律师的意思了,她不想看见你们,你们是不是应该遵循病人的意愿?”
何之初皱了皱眉头,回头看着顾念之说:“念之,我就在外面陪你也不行吗?你这个样子,没有人看护不行的。”
顾念之定了定神,轻声说:“……那我到底做了手术没有?”
“当然做了。”何之初点了点头,“有个很厉害的医生给你做了手术,你身体内的弹片都取出来了,甚至心脏上嵌入的弹片都不例外。”
“这医生好厉害……”顾念之眼神闪烁,看向了路远。
路远朝她微笑,“当然厉害。如果这医生不厉害,也救不了你了,是吧?”
顾念之也朝他扯了扯嘴角,说:“那就行了,既然已经做了手术,随便找个看护来就好,不用麻烦两位了。”
何之初很是为难,顾念之的状况他非常清楚,这要随便找个人来看护她,万一那人的嘴不严可怎么办?
“念之,别任性了,就让我照顾你吧,我发誓,等你伤势痊愈之后,我马上离开。以后你不同意,我再不见你,可以吗?”何之初只想弥补自己和自己父亲的过错。
顾念之啼笑皆非,她看得出来这一次是真的把何之初吓到了,估计他不会再坚持什么婚约了。
只要他不再纠缠这件事,她对他并没有别的恶感。
虽然她讨厌他父亲,但她不会把对他父亲的不满迁怒到何之初头上。
“何少,你想多了。你是知道我的伤势,所以会担心。但是如果随便请一个看护,只说我是被人用刀捅了一下,不就行了?难道你还要跟别人说,我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顾念之笑得眉眼弯弯。
她知道何之初是闯入了思维误区。
就怕别人看见她的枪伤痊愈太快,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和谣言……
可如果看护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受的什么伤,那她想什么时候恢复,就什么时候恢复,不会有任何后果。
路远在旁边对顾念之的聪慧伶俐叹为观止,却故意露出不明所以的样子,“所以顾律师的伤势不是被人用刀捅了一下?”
何之初:“……”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远东王牌这时才慢吞吞地说:“顾律师高见,那就这样吧。何少,你的医疗器材呢?还不去催一催?那我先告辞了。”
他利落地对顾念之点了点头,转身向大门走去。
何之初见远东王牌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握着顾念之的手放入被子里,说:“那好,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找个看护?”
顾念之笑着摇摇头,“何少,你找看护,目标太大。咱们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让路总帮忙吧。”
说完她又轻声说:“何少,我觉得你暂时还是先不要出现。如果我没猜错,我那个妈,这个时候肯定在满世界找我,她知道是你把我带走了,你说她会不会先找你?”
何之初浑身一震,马上说:“我明白了,那你好好养伤,我去将他们引开。”
千万不能让秦瑶光再次把手伸进来。
顾念之闭了闭眼,表示同意,“麻烦何少了,等我伤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潜台词就是,在我伤好之前,表在我面前出现。
何之初听懂了她的话,虽然很难过,很依依不舍,但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好的办法。
顾念之已经清醒,以她的恢复能力,再加上找的特别看护,生活自理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你伤好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为了怕被别人窃听,我就暂时不跟你联系了。”何之初站了起来,“医疗器材那边,幸亏我没说这里的地址。”
当时他多了一个心眼,让人直接送到自己的驻地去了。
路远在旁边非常满意,说:“可以送到我的公司,我亲自开车送过来。”
“谢谢路总。”何之初看了他一眼。
路远对顾念之的关注不同寻常,何之初不是不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但是顾念之对他无比信任,何之初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路远这个人的口碑一直不错,而且他那么大企业在这里戳着,不怕他整什么妖蛾子。
做生意做得越大的人,越是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因为他不再是一无所有,他会有很多顾虑,轻易不会做犯法的事。
再加上自从顾念之遇到路远以来,生活中的困境迎刃而解,想也知道路远不会对她不利。
何之初终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等路远从监控里看见何之初上了车,驶离了小区,他才悠悠地打了个电话,“你可以下来了,我先走了。”
顾念之心里一动,想要叫住路远,路远却已经匆匆离开。
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再过了一会儿,她的房门被人推开,路近微笑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小辛巴,狮子王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也是在迪士尼乐园。”
第1550章 我不配
顾念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见路近那张其貌不扬的笑脸出现在面前,还是惊讶地慢慢红了眼圈。
仿佛看见这个人,她所有说不出口的委屈,不能在人前显露的脆弱,都能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路近吓了一跳,忙走过来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难道手术没做好?不可能啊……虽然我好多年没拿过手术刀了……你别怕,我推你去里面的特护病房好好检查一下。”
顾念之:“……”
好像哪里不对。
她一时无语,被路近在她躺着的病床床头上摁了几下,床头的墙壁突然向两边划开,豁然开朗,露出一个门洞。
路近弯腰将她从病床上抱起来,走进了床头里面的门洞。
原来这里别有洞天。
顾念之呆呆地看着这间密室一样的屋子,非常宽敞阔朗。
头顶是跟医院手术室一样的无影灯,雪白的墙壁,深色地板,一张看上去非常舒适的病床放在屋子靠墙的地方,病床四周围绕着各种监测仪器,每一样看上去都明晃晃的,那造型跟她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些仪器似是而非,好像“升级高配版”几个大字刻在上头。
路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那张病床上,然后迅速将各种仪器接上她的头顶和胸口,还有手腕上的脉搏。
仪器的指示灯此起彼伏地闪亮起来,有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还有橙色的。
顾念之一眼看过去,发现有七种颜色的指示灯。
路近聚精会神地看着仪器检测出来的数据,确定她的身体没有问题,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还好,手术没有问题,你的身体正在恢复当中。”
说完又认真地看着顾念之:“你刚才为什么想哭?是哪里不舒服?”
顾念之这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些情绪,面无表情看着路近,说:“……你不是已经用仪器检测过了吗?”
“但是仪器也不是万能的。你要知道,人体才是最精密的仪器,从目前来看,人类还没有那种技术制造出来比人体更精密的仪器,所以如果你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但是我的仪器没有检测出来,也是完全可能的。”
路近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向顾念之解释。
顾念之不想说话。
路近却不放过她,继续追问,“念之,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不要怕,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好像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告诉他,他就能想出办法迎刃而解一样。
顾念之刚刚散去的情绪很快又回来了,眼圈渐渐泛红,声音很小地说:“……是你给我做的手术吗?”
从他刚才自言自语里,她已经猜到了。
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路近严肃地点了点头,“当然,除了我,也没有别人能给你做这种手术。”
顾念之:“……”
听起来好像很自大。
“你不信?”路近其实并不是一个会看人脸色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有人际交往障碍症了。
但是不知怎地,顾念之的脸色神情他却能秒懂,甚至不需要思考和揣摩,他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顾念之微微勾起菱角唇,“不是不信,只是世界那么大,你怎么能断定只有你一个人能做这种手术?”
“虽然这么说对别的心外科医生很残酷,但确实这种手术只有我一个人能做。”路近好像并没有生气她的抬杠,而是很学术地跟她解释,“因为你的心脏那个时候受到的创伤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濒死边缘。”
顾念之心里一跳,一股剧痛让她闷哼出声。
同时,监控她心脏的仪器陡然发出一道红色光芒,像彩虹一样横跨整个房间,形成一道弯弯的弧形拱桥。
路近脸色一变,“你胸口疼?我看看……”
他低头在一台仪器上操作,手指翻飞,输入一个个指令,从显示器上看着顾念之心脏的状况。
过了一会儿,顾念之胸口的疼痛消失了,路近才停止操作,说:“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的心脏还处于非常虚弱的状态,不能时快时慢的跳动。”
顾念之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她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一样。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而且她重伤初愈,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
路近坐在她的病床前,给她掖好被子,很认真地说:“你这一次真的是拣的一条命。如果不是呼吸机上得及时,还有血止得快,你是撑不到我来给你做手术的。”
顾念之想起那时候的情形,终于有一丝后怕。
“……你受到的枪伤不是一般的枪伤,而是重狙子弹。幸亏被我给你的防弹手机挡了一下,不然你会第一时间四分五裂,神仙都救不了你。”
“但重狙子弹的力度也是不小,你的所有内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震荡,重狙子弹虽然没能穿透那支手机,但它发生了爆炸,斜飞的弹片直接穿透你的背部,深入你的身体,特别是心脏。”
“这种情况下,对手术的精密程度要求非常高。据我所知,除了我以外,还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连电脑操纵的伽马刀都不能。”
虽然路近说得简单,但顾念之知道,当时的情况肯定十分凶险,路近是在跟死神赛跑,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顾念之十分感激,红着脸轻声说:“……谢谢您。”
“跟我说什么谢字,应该的。”路近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谁应该为别人做这种事。”顾念之一本正经地反驳,“我是您的什么人呢?这么大恩惠,我连个谢字都不说,我成什么人了?”
路近张口结舌,一句话在嘴里不断打转,却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站起来想离开,但是把顾念之一个人扔在这里又不妥。
这种复杂的情绪表达对他来说比做最难的高能物理题还要难处理。
他无计可施,也不能出去,索性转身面对着墙站着。
好像不看着顾念之,他就不用面对那些无法面对的问题。
顾念之看着路近颀长高瘦的背影,一双浓淡皆宜的远山眉渐渐蹙了起来。
她心里翻滚着无数个疑问,可没想到路近居然选择了逃避。
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还是她猜错了,这人,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顾祥文?
想起在另一边世界里那个死在海底潜艇里的顾祥文,顾念之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甚至有些羡慕那边的小念之。
虽然那个小念之死在十二岁那年,但是至少之前,她有着比她幸福完整的人生。
这真是“各有前因莫羡人”了。
顾念之轻叹一声,阖上双眼。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顾念之本来只想闭目养神,没想到房间太安静了,而且她不知道的是,这房间的氧气量和温度湿度都是经过特别调试,非常适合她这样的病人养伤。
因此没多久,她就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路近才敢转身回头看着她。
走到她的病床坐定,路近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将自己坐成一台雕像。
……
顾念之是被饿醒的。
肚子里咕咕叫着,她抿了抿唇,嘴唇有些干裂,想喝水,想吃东西。
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但不是纯黑的黑暗,而是带着些昏暗光芒的烟灰色。
她看见了坐在她床前的路近,双手托腮,身体微微前倾,维持这个姿势不知道有多久了。
“你醒了?”路近惊喜地说话,伸手打开房间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