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近知道自己做的事,根本不值得原谅。
他伏在顾念之床前,哭得不能自已,“念之,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同意,如果我没有好奇,如果我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
顾念之虽然之前很气愤,但她气愤的是路近一直不肯认她。
而路近说的用她做实验,她没有什么记忆,只记得听秦瑶光说过,自己生下来,是为了治疗何之初的先天性基因。
对于能救何之初的命,顾念之并没有抵触情绪。
只要何家不禁锢她,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不强迫她跟何之初在一起,她不会有丝毫怨恨。
因此她拍拍路近的肩膀,很和气地说:“好了,你别哭了,我不是怪你不该救别人的命。”
“其实这没什么,我在那边的时候,看见霍少他们经常去献血,还有人义务捐献骨髓。对了,我也用我的骨髓救了宋女士的命,让她能够康复,重新做一个厉害的高能物理学家!——你看,你做的事,也不是一无是处啊!”顾念之打起精神安慰路近。
路近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顾念之,紧张地说:“真的,你真的不怪我?”
“我怪你啊!”顾念之不想这么快原谅他,她笑得像只小狐狸:“但是我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怪你。至于你用我做实验,也是为了救人,功过相抵,这方面我不怪你。”
路近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倏然明白她的乐观从何而来。
因为她没有十二岁以前的记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的四年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两岁以前,顾念之是由路近一手带大。
他是这个实验的主导者,而且他比别人的水平高出太多太多。
所以顾念之跟着他的时候,最痛苦也就是开始几次被抽骨髓的时候。
但很快在他的改良之下,后来基本上是无痛无副作用的提取关键修复基因。
只是等他离开之后……
路近握了握拳头,他也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能狠到那种程度!
“怎么了?”顾念之瞅着路近依然纠结愧疚的神情,心里一动,“难道你还有瞒着我的事?”
路近张了张嘴,脸色一片惨白。
顾念之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她眸色渐深,看着路近,深吸一口气,“来吧,有什么今天都说了,你说一半藏一半,我可要受两遭罪。”
路近闭了闭眼,拿着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鼻音很重地说:“我……我发誓不再做这种实验之后,就毁去了与你有关的所有数据和资料。”
“结果……让你受到更大伤害……”
“你什么意思?”顾念之很是不解,“你毁了所有数据资料,是为了我好啊?这我明白,可为什么会让我受到更大伤害?”
路近不敢睁开眼睛,他的脸埋在纸巾里,含含糊糊地说:“就是因为我毁去了所有资料,所以才让你在我离开的四年里吃了那么多苦……”
“你说清楚!”顾念之晶亮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的蓝天,“你毁去资料,为什么我会吃苦?”
路近更低地垂下头,恨不得趴在地上:“有人想要那些数据资料。可是因为被我毁掉了,她只有重新做实验。”
“我当然不肯给,也没留下任何方法线索,我以为这样,她就会无计可施。”
“结果我低估了她对这些数据资料的渴求和贪婪。”
“没有我的正确引导,她就用了最残忍的办法,来测取你的体质和基因变化数据。”
……
顾念之苍白着脸,听路近缓缓地将她小时候受到的伤害一一说出来。
从两岁到六岁,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被关在实验室的笼子里,真的跟小白鼠一样,物理抗打击实验,化学神经反射实验,毒理实验,免疫实验……
光听见名称,顾念之就止不住地发抖。
她也万万没有想到,有人能够疯狂到这种程度!
“……谁?是谁拿我做这种实验?!”顾念之铁青了脸,她原本以为,所谓的拿她做实验,只是如同路近说的,抽血、抽骨髓啥的,没想到善良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她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顾念之追问拿她当小白鼠做实验的人。
虽然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但是并不妨碍她为那个小小的,还不能保护自己的顾念之报仇!
她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人,不管是科学家还是智障,都要付出法律代价!
路近再次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看着她的面容,视线落在她精致完美的菱角唇上,路近梗了一下。
“……是不是秦瑶光那个贱人?!”顾念之看路近这个样子,就猜到十有**是她。
因为秦瑶光想拿她做实验的执念,到现在不仅没有消弭,而且更加变本加厉。
自己刚到这边世界的第一天,就被秦瑶光盯上,千方百计要给她做剔除记忆手术。
当时她就觉得不妥,所以拼死抗争,还借机割坏秦瑶光的双手。
现在想来,她应该割断的是秦瑶光的脖子……
顾念之呲了呲牙,自以为十分凶悍,其实就跟发飙的小奶猫一样,毫无威慑力。
路近苦笑了一下,“你猜到了?”
“除了她,我想不出有别人这么丧心病狂。”顾念之揉了揉额角,“她到底有哪里好,你为什么不长眼睛看上了她?”
路近:“……”
他本来不想解释,但看顾念之对秦瑶光这么深恶痛绝,他还是说了实话:“我没有看上她,只是当时因为法律所限,我们不能用别人的精子和卵细胞做受精卵进行实验,所以我们只有用自己的精子和卵细胞。——这样法律就管不着了。”
顾念之眼神轻闪,睫毛倏然扇动得跟小蝴蝶的翅膀一样迅捷快速,“法律?还有法律管这个?”
“嗯。”路近诚实地点点头,“何之初的妈妈秦素问大力反对我们做这个实验,还援引有关法律,禁止科学家用别人的精子和卵细胞做胚胎实验。”
“是我提出,如果用科学家自己的精子和卵细胞做胚胎实验呢?”
“很多律师说,法律并没有禁止这一点。所以我和秦瑶光,就用自己的精子和卵细胞合成受精卵……”
路近说完,顿了一顿,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顾念之皱着眉头,一只手在被子上抠啊抠,不满地说:“虽然如此,但你别想我把秦瑶光当母亲。”
“当然不用!”路近脱口而出,“她那种人怎么配做你妈妈!”
“那好。”顾念之没有在意地点点头,“只要你对她没感情,我收拾她起来就没有负担了。”
她丝毫没有这是她亲妈,所以她不能忤逆的念头。
她只是投鼠忌器,不想伤了路近的心。
现在知道路近从头到尾对秦瑶光没有心,那就好办了。
“你要收拾她?!”可路近着急起来,“念之,你可别乱来。她有何家帮衬,有秦氏家族撑腰,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有了路氏集团做后盾,可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念之握住他的手,脱口而出:“爸爸,你别急,我有办法。做实验,你比我强。但是用法律怼人,我比你强。”
路近听到这一句“爸爸”,浑身一震,就像是天籁一般,整个人傻笑起来。
以至于后面的话,他只是条件反射般重复:“你要用法律怼人……”
“嗯。”顾念之笑得狡黠又讥诮,“他们费那么大力气把我弄过来,我不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怎么能报答他们的一番苦心呢?”
那个不能保护自己,任凭秦瑶光关在笼子里当小白鼠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她要给当年的自己讨回公道!
第1553章 都听你的
顾念之做了这个决定之后,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心里好受了些,她要赶紧养伤,让自己完全好起来,才能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
现在嘛……
她看了看还在傻笑的路近,轻声问:“爸爸,你还记得多少有关我小时候的事?”
路近笑得合不拢嘴,沉浸在回忆里:“我都记得。你生下来哭第一声,吃第一口配方奶,换第一块尿不湿……”
顾念之额前出现三根黑线,连忙制止他:“打住!打住!不用说这么详细……”
她嘟哝着:“……我不要面子啊?”
“可是我都记得啊?”路近两手合拢在胸前,一副虔诚的样子,“你每天生长的速度,身高、头围、体重、智商,我都有记录。你一直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宝宝,各种指标都远超同龄人,特别是体重。”
顾念之:“……”
我谢谢您呐!
并不想知道自己小时候体重爆表。
“好了,好了,我信。”顾念之撇了撇嘴,“有些记忆你可以忘了,比如我小时候的体重啥的,无关紧要的东西用不着在大脑里占据一席之地。”
“不占多少地儿……”路近纳闷了,只是几个数据而已,能占多少地儿啊?
但是看女儿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果断点头,“好,都听你的!我全都忘了,我不记得念之小时候的体重了。”
顾念之:“……”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眼珠转了转,伸手往路近脸上摸了一下,说:“爸爸,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是易容了吗?”
路近微微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我见过那边的顾祥文的照片,按理说,你应该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才对。”
那边的顾祥文可是风度翩翩,儒雅俊逸。
再看看路近这张其貌不扬的脸,顾念之不承认是她的“颜控”发作了。
路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不好吗?普普通通,走到人堆里就没人认出来了。”
“可是您又不是要做间谍,干嘛要那么普普通通?”顾念之不解,“给我看看您原来的样子好吗?”
路近握着顾念之的手,放到自己脸侧,说:“念之,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我没有易容,我整容了。”
顾念之:“……”
路近高兴之余,想起一件事,又叮嘱顾念之:“以后不用在外人面前叫我爸爸,我不会恢复顾祥文这个名字。”
“为什么要整容?为什么不恢复原来的名字?是因为被通缉吗?”顾念之恍然明白过来,“您身上的案子,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呢?反正我现在养伤,没有别的事做,闲来无事翻翻案也是可以的。”
路近:“……”
突然觉得女儿好厉害!
他炯炯有神地看着顾念之,两眼几乎放出光来。
也不会找借口糊弄顾念之,他喃喃地说:“被通缉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在大火里烧坏了脸……”
顾念之马上想到十二岁那一年的车祸大火,顿时鼻子都酸了。
虽然这个男人将她生出来的初衷并不光明正大,但他比很多光明正大生下孩子的男人都做得好多了。
这一瞬间,顾念之完全原谅了她的父亲。
“您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一起过去呢?”顾念之握住了路近的手,眷恋地放在自己的脸上,“如果我们一起过去……”
“我也想啊。”路近很诚实地点头,“可是没那么多能量。我们那时候储备的能量,只够送一个人过去。”
顾念之:“……”
……
此时此刻,苏联驻华夏帝国c城总领事馆外的路灯下面,站着一位风姿卓绝,眉目如画的男子。
他穿着苏联呢制军装外套,半垂着头,头上低低地压着一顶苏式宽檐军帽。
谁也不知道,他的耳朵里有两个蓝牙耳麦,正在接听他安放在顾念之所住顶层公寓里的窃听器。
他在那个房间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但足够让他在顾念之的枕头底下,还有她的衣角边上摁上两个微型窃听器。
他的表情冷峻,寒气四溢,一些看他长得帅,想过来搭讪的女子还没走到跟前,就被他散发的气场吓跑了。
“彼得先生,很晚了,您要回去休息吗?”一个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请他进去。
这男子正是那位远东王牌彼得,华文名霍绍恒。
他低垂着眼睫,淡淡地用俄语应了一声,转身走进领事馆大门。
……
何之初离开顾念之所住的顶层公寓,先回到自己在c城的驻地。
这里离顾念之所住公寓很近,不过何之初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找人拿了钥匙,去分配给自己的宿舍看了看。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面积不小,但没什么人气,屋里只有基本家具,没有多余的摆设。
他也不在意,先去浴室冲了澡,出来看见他的手机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他父亲何承坚打来的。
他正好要找他父亲。
顾念之的状况稳定了,他才有心思处理这件事。
弯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起来,一边拿出手机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