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又能想到半个纪年过去, 聂帝于窥世银镜中看到了玄獬孽缘线另一头的自己。
银镜画面里,聂因一念心生, 破开空间, 踏入元世初期的轮回世界, 找到了堕入轮回的玄獬, 两人的纠葛由此而生。
玄獬曾在大荒苦等她多年,只是他所求的,聂因却无法给他。
即便聂因能停滞在元世初期的大荒, 却终究不是那个时期的人,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在。
“你在轮回世界待了多久了?”聂因问道。
她以前仅是把玄獬当做“手下败将”,将他远派轮回世界,压根没去在意过他被派出去多久。
“回帝尊,约有半纪了。”
众神渊中,原本无岁月流逝,但每个渊主对自己的深渊领地,可自行变动。
情渊里也没有时间流动,是以玄獬口中的“半纪”是以聂因等诸位渊主自定的时间划分。
一个半纪,换做一个轮回世界可轮转数十万年。
“可想回来?”
玄獬是自神渊夹缝中生出的异兽,轮回世界虽千变万化,却终究不适合他,也无法让他的实力有所增进。
玄獬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王座之上的人,旋即又低下头去:“没想过。”
不,他其实做梦都想回到情渊来,不是为了这情渊之主的位子,而是为了那王座上高高在上的聂帝。
哪怕对方并不记得他。
其实玄獬有时都怀疑,当初那段记忆,是自己受轮回影响,幻想出来的记忆,还是当真发生过的。
他真的在幼时见到过聂帝,还曾拜其为师么?
可他们分明生于不同时期,他做了半纪的情渊渊主,聂帝方才诞生……
“你在说谎。”聂因起身,走下帝座。
她一步步走到玄獬面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心尖上一般,随着她的靠近,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玄獬。”
“抬起头,看着我。”
“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想回到情渊么?”
玄獬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就在聂因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终于抬头迎上聂因的双眼,回道:“不想。”
在轮回世界待了那么久,他早已习惯那里的生活,回到情渊固然能靠近她,但那又能如何?
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无法回到情渊时,他只想回去待在她身边,哪怕做一个仆侍,但真的回去了,恐怕他想要的便不止这些了。
第68章 全文完 ...
聂因只觉自己又看到了, 当年那只明明很想喝肉汤,却偏偏口是心非说“不”的小妖兽。
她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下方跪立的人, 终究没有勉强他, 放他回了轮回世界。
众神渊下是无数大小轮回世界,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强大的使者,于神渊和轮回世界之间往返。
玄獬司掌众生轮回生死, 苍生在肩, 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黄泉殿中对着宛如漫天星辰的魂光推演引控。
这里没有日夜轮替, 连黄泉殿上方的黑月都是玄獬以术法造出的。
黄泉殿里除了玄獬和一个侍候笔墨洒扫的仆役, 再无旁人。
几十万年来, 他日复一日在这里做着同一件事情, 也不曾觉得孤寂,但此番从情渊归来,玄獬面上不显, 但心里终究是有些变化。
“殿主,可是点魂疲累了?”黄泉使在第三次替玄獬纠正了点魂薄上的错漏后, 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黄泉使乃是阴河河畔的一朵黄泉花,受玄獬点拨化形之后, 便随在他身边, 做了仆役。他名义上是殿中仆役, 实则也算玄獬的得力臂膀。
玄獬摇了摇头, 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饮风,你如今可还去阴河河畔?”
黄泉使名谢饮风, 他生于阴河河畔,虽是受玄獬点拨,得了造化,可这名字,却不是他起的,而是阴河上一名撑船人替黄泉使所取。
黄泉使化形后,一直在找当年那个为他取名的撑船人,只是他不知对方身份,也不知样貌,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在阴河附近找了上万年,也不曾找着人。
“自是要去的。”黄泉使笑了笑。
黄泉使原身是一朵黄泉花,人形模样也是俊美温和。
“万一哪天,她想起我来了,撑船渡过阴河来看我呢?”
玄獬又问他:“你见到她又能如何?若是她于你有意,又怎会让你这般苦等?”
黄泉使却是道:“她或许根本不记得我……”
“可我想再见她一次,哪怕她对我无意。”
见到她又能如何?不,见到她这件事,本身就已足够他用一切代价去等待。
玄獬似是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也没有再问什么。
一只浑身黑羽,拖着长尾的鸟儿不知从哪儿飞进了大殿。
黄泉使一瞧见这鸟儿,便笑骂道:“你这贪吃的东西,外头我留给你那些果子还不够吃,竟跑到殿主这里来……”
玄獬瞥见那只通身漆黑,似凤似雀的异鸟,问他:“你识得这只鸟?”
黄泉使忙回道:“殿主,这只鸟先前在园子里偷吃被我捉到,之后我喂了它一阵子……”
玄獬看了一眼那只正无视他们专心梳理着自己身上羽毛的黑鸟,“这鸟儿羽毛,倒是鲜亮,不如取来一些,做殿中装饰。”
黑鸟顿时一僵,抬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玄獬。
后者见状,忍不住笑了一声。
黄泉使有些莫名,却知这鸟儿脾性,它最是爱惜那身羽毛,如何肯摘了羽毛做装饰,只能硬着头皮替它说情。
玄獬挥手遣退黄泉使,只留了那黑鸟在殿内。
他没去看那只古怪的黑鸟,不论对方做什么,他都不曾理会。
不过,偶尔黑鸟替他衔支笔,又或是把它喜爱的果子,给他留上几个,玄獬也不拒绝。
一日黑鸟不知从哪儿叼了一朵姻缘花来。
淡红色姻缘花上还站着点点雨露,显然是刚摘下,便被黑鸟带过来了。
姻缘花是阴河之畔,红尘石的伴生花,长于孽土之中。若是采了姻缘花,送与心上人,对方收下了,便能缔结十世姻缘线,得天赐良缘。
玄獬看着那朵花,却没有伸手去拿。
半晌,那朵原本鲜嫩的姻缘花,很快枯萎,化为一缕飞灰散于空中。
黑鸟目光渐渐暗淡下去,转身飞到窗沿,背对着玄獬,总是高高扬起的漂亮尾羽,也落了下来。
玄獬叹了口气,他走到黑鸟旁边,掌心一翻,拿出另一朵泛着灵光的姻缘花来,递到黑鸟眼前。
“我心慕帝尊已久。”
“此花可结十世良缘,于我却远不足矣。”
“情渊无岁月,玄獬愿永伴帝侧。”
聂因化出真身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朵姻缘花。
是孽是姻,由孽生姻。
二人姻缘线缔结的一瞬,众神渊法则仿佛在回应一般亦有所动,不少渊主似有所感,或从沉眠中醒来,又或从轮回历劫中归返。
众神来贺。
第69章 小番外 ...
刑渊魏帝历劫入世, 众神渊中大小刑狱事务,都暂时由魏帝身边的司命使掌管。
但小小一个司命使, 对着诸位渊主可不像魏帝说话那般好使, 好在大多数渊主不看僧面看佛面,鲜少有为难司命使的。
除了聂因。
如果说魏帝是众神渊纪律委员的话,聂因就是头号问题学生, 魏帝一不在, 聂因就彻底浪飞了, 整日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还差点扰乱轮回。
玄獬见劝她没用, 索性也不劝了, 只做好了待魏帝回来,给她送牢饭的准备。
果然,魏帝一历劫回来, 第一个先收拾的就是聂因。
聂因一听要被关在神狱里半纪,顿时懵了, 先前魏临再怎么恼火,也顶多关她个千年万年的, 这次却要整整关上半纪!
被关禁的这段时间里, 玄獬定时过去给她“送牢饭”, 有时是他自己做的, 有时是从轮回世界凡间带回来的吃食,都是聂因喜欢的。
过了一段时间,聂因突然发现, 玄獬好像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等她从神狱中出来,回到情渊时,玄獬已然不见踪影。问了玄獬身边的黄泉使后,方才知道,玄獬每隔半纪便有一回褪鳞换羽,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消失一阵子,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聂因又去向灼帝借了窥世银镜,然而找遍众神渊,连诸多轮回世界都找了,愣是没发现玄獬的踪迹。
聂因不放心,便到墟渊找灼帝出主意。
不料云灼和牧寻到轮回世界游历去了,灼帝的行踪不便推演,牧寻却是才诞生不久的新世渊主,对聂因而言,推演他的行踪并不难。
找到云灼时,她正在凡间和牧寻坐在梨园里里听戏,这两人倒是自在地很。云灼还用金银赏了那台上的花旦。
“聂帝怎么来了?”牧寻问了一句。
众神渊的诸位渊主,鲜少有不和睦的,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来往。
聂因和云灼打过几次交道,牧寻也因此识得聂因。
听了聂因的来意,牧寻有点不厚道的笑道:“久闻聂帝神通广大,连魏帝都曾亲口叹服,你都找不到的人,旁人更找不到了。”
聂因摸摸鼻子,看向云灼:“帝尊,这事儿恐怕还真得你出手相助。”
云灼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只简单说了一个地方。
聂因一愣:“他竟然真的躲到了那里?”
“可我之前去那儿找过他,也没找着人……”
“或许是他用什么方法瞒过了你也未可知。”
聂因得了消息,便前去大荒找人,但找来找去,也没发现玄獬的踪迹。
她索性再次留在了绿洲,等着玄獬露面。
一个旱季过去,聂因没找到玄獬,倒是发现了一只奇怪的毛团儿。
那毛团长得很奇怪,又圆又浑身毛绒绒的,嗷嗷叫的时候像一只大猫。应该是这大荒特有的一种异兽。
毛团看起来很年幼,奶里奶气的,追着自己尾巴玩都能把自己摔个跟头。
聂因养了它一段时间,发现这小家伙,只长体重不长个头。每顿吃的比外面那群成年兽类都多,都长成了一身膘。
“今天饭量减半。”聂因最近一直在控制毛团的饭量,不能让它再这么胖下去了,再胖下去,连脖子都找不着了。
“嗷嗷……”毛团看到饭盆里的那点食物,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
“你不高兴也没用,也不看看你胖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一头鬣猪。”
鬣猪是大荒一种群居妖兽,别的没什么特点,就是胖。远远看去,一头鬣猪跟座小山似的。
聂因控制毛团的饭量约莫有半月,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没瘦,反而更胖了。
后来聂因俏俏跟着它出去过几次,这才知道,这家伙,对着她的时候装乖,扭头出去自己打猎加餐,一天能吃好几顿,不胖才怪。
聂因总觉得这毛团的性子,跟自己养过的那只小崽子有点像。却又说不出哪里像,可能是它每次犯错后那副装凶,其实底气不足的小模样,又或许是明明很想要某样东西,却口是心非,越是想要越是假装不想要……
大荒没有雨季,但如今每到一定时间,也会下上几日的雨,给干涸的大帝带来些许滋润。
一群狻猊狮兽在一块巨石下方乘凉,附近几只尖嘴长翼的食尸鸟在啃食着一具不知名的兽骨。
这几日毛团身上的毛发有褪落之象,块头也比之前大了不少,站起来能有聂因膝盖的高度。
新长出来的毛发不是之前的雪白,而是一种深黑,脊背处,隆起两团丑丑的鼓包,像是有翼兽类前期要长出翅膀的模样。皮肤上也渐渐覆盖上一层清凉滑亮的鳞片。
聂因不畏严寒酷暑,却不意味着她没有这些感觉。天热的时候,她最喜摸着毛团身上的鳞片,又滑又亮,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十分漂亮夺目。
她在大荒待了数百年,身边的小兽,也从一只懵懂幼小的毛团,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凶兽。
聂因自然见过玄獬的原形,眼前的玄獬与当初的样貌不太一样,但细节处又有些许相似。
也不知这次褪鳞换羽把玄獬的脑子都换了还是怎么的,他竟然不识得聂因,也不知自己的身份来头,只以为自己是这大荒天生天养的一头妖兽。
许是玄獬天生喜好逞凶斗狠,又或是大荒弱肉强食已成法则的缘故,成年之后,他跟着聂因在大荒四处游走,没少招惹是非,走到哪儿便能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玄獬虽未在大荒明着称王,但实力放在那,大荒百族私下里都尊其为妖帝。
“你在看谁?”玄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问聂因。
他时常觉得聂因是透过自己,来看另一个人。
“我在看你。”
玄獬最近有些烦躁,这种烦躁来源于他摸不准聂因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常做一些蠢事以此来吸引聂因的注意,但真当聂因看着他的时候,他又觉得对方是在看着别人。
一日,久未有外人踏足的绿洲,突然来了一位访客。
聂因看到来人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难道灼帝也来了?”
来人正是临渊的牧寻,他笑了笑道:“帝尊她还在墟渊,我此番是替刑渊之主走一趟,替她向聂帝求一样东西……”
两人在屋中说了许久,因隔着一层结界,玄獬也没怎么听清楚两人的谈话。
牧寻好歹也是临渊之主,自然发现了玄獬偷听的举动,他不禁笑道:“你平日里就这么惯着他?”
“不然?想当初你窥伺帝踪,灼帝不也没追究你的罪责?”
说来牧寻这厮也是色胆包天,区区一个新世渊主,才诞生不久,便敢打上灼帝的主意,还趁其不备,将自己神魂割裂,散入轮回世界,去寻入世历劫重塑情.欲的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