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山中野味菌菇不少,也不缺吃的。只是换洗方面,稍麻烦一些。
关凝华看了眼药筐中满满的药材,摇头道:“下次罢。” 这次她们采的药材也足够了,再多也带不走。
关凝华主仆三人已在停云山待了月余,再停留下去,陈氏怕是担心地要差人来寻了。
刚回到关家,关凝华还未来得及梳洗换衣,好好去去路上的风尘,便见陈氏脸色古怪地过来寻她道:“凝华,你且好好梳洗一番,今日……府中有贵客来访。”
说罢,又附在关凝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关凝华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进屋洗漱换衣。
采药这一个多月来,关凝华清静归清静,但风餐露宿的也不轻松。
她想着对方等不到人,应该会告辞离去,便多泡了一会儿澡,谁知出来的时候,那人竟是还在前院等着没走。
关凝华换了身衣裳,带上帷帽,去了前院。
“关姑娘。”褚永臻朝她作揖。眼下他还是一身青袍,只是身形不再似当初那般弱不禁风,倒似苍松翠柏,迎风劲立,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强硬坚韧。
关凝华却未像以前那般待他客气有礼,径自坐下喝了口茶,缓缓问道:“殿下此番寻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褚永臻察觉到她态度中的疏远,面色一黯,却还是打起精神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
他见过她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之时,而他遭逢生死大难,也是她妙手回春,救了他一命。
他们之间的因缘纠葛,在他看来,早就掰扯不断了。
“关姑娘……虽说贸然同你提起此事,有些唐突,但我很想知道你的意思……若是我向你提亲,你会应么?”
褚永臻说完最后一句,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一般,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看得人直想笑。
关凝华到嘴边的拒绝,在看到褚永臻掩在衣袖下略微发抖的手指时,却不知为何像被堵在喉咙里一样,如何也说不出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殿下这话出口前,可曾问过圣上的意思?”
皇帝纵然不打算给太子娶高门大户的妻子,却也不可能让他娶一个和离妇罢。
褚永臻自然没那么瞻前不顾后,他来韫州之前,便已跟皇帝通过气儿。要说皇帝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当世神医,深思熟虑之下,他竟觉得宁王娶了关凝华也是好事。
生在皇家,明刀暗.箭无数,有这么一位活神仙陪在褚永臻身旁,他到时也能安心地闭眼。
只能说皇帝是真的把一腔父爱全灌注在了褚永臻身上,事事都以他的安危福祸为先。
至于一位能母仪天下的皇后……整个皇室都娶平民了,换做别的平民女子当太子妃,还真未必有关凝华好。
“若父皇同意你我的亲事呢?你可愿嫁与我?”
关凝华想了想,自己还真没那么不愿意。比起将来招个别的人入赘,未来夫婿的人选,她更希望是褚永臻。
至少两人在一处时,她对他不讨厌,且有几分好感。
或者说,褚永臻这人太好了,关凝华再三“挑剔”,也没挑出几个毛病来。
“殿下,我是一名大夫,行医治病是我的本分和职责所在,不管是嫁人还是招赘,我都不会放弃行医。”
褚永臻点头道:“这是自然,行医对你的重要,我能明白。”
这世上医者众多,但像关凝华这样醉心于医术,心无旁骛的,却没多少。
他们的结缘便是因这“医”字,他想象不出不再行医救人的关凝华又是何模样。
关凝华见他如此坚定且固执,叹了口气,拿下头上的帷帽,露出满头白发。
“可是殿下,若是我活不了多久,又或是很快老去,你可还坚持要娶我?”
“若是我心眼小,善妒,容不得你有旁人……又或是无法生养,不能为皇室延续血脉……”
关凝华一连说了许多,样样在旁人看来,都是难以接受的条件。
偏褚永臻面不改色道:“以后的事,我无法笃定,即便与你发誓,怕也无法说服你,我只能保证现在。”
“我想娶你。”
“哪怕只能做一日夫妻,若能娶尔为妇,便是此生之幸事。”
“你若不信我所言,端看他日我所行所为便是。”
关凝华确实不信他人誓言,当初她和池少衡也曾山盟海誓过,可后来呢?不也是相看两厌,你恨我怨。
她跟池少衡是两世的孽缘,那同褚永臻之间,又可是姻缘?
是姻是孽,终究试了方才知晓,若是不试,那不是姻也不是孽,而是无缘。
太子带人亲赴韫州,向关氏一族提亲之事,也不知谁走露了风声,很快传到了京城。
京城的皇室宗亲,本因恪王谋反之事,牵连甚广,而人人自危,如今却总算借太子提亲之事,松了口气。
那些原本眼高于顶的皇室宗亲们,别说挑剔找茬了,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去触皇帝和太子的霉头。
这场婚事,足足筹备了有一年多,关凝华才从关府嫁入东宫。
做了太子妃,除了礼节上的应酬多了一些,别的倒也还好。
那些皇室女眷的明争暗斗,关凝华是没怎么体会到。这宫里宫外,谁敢说自己没个小病小痛,又或是子嗣问题。
有脑子的,都不想得罪关凝华。倒是有许多女眷,借上门拜访的机会,私下里求医问药。
关凝华很少亲自接诊,她教出的弟子和医女不在少数,只要不是太过疑难的病症,他们都能解决。
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研制药物又或是做新药方之类的事,偶尔碰上疑难病症的患者前来求医,便出手为其诊治一番。
皇帝比前世还要长寿,只是他在褚永臻二十多岁时,便退位做了太上皇,和杨妃移居昌乐园。
褚永臻每隔一段时日,便跟关凝华去昌乐园,陪太上皇和杨太后小住一番。
褚永臻后宫只有关凝华一人,前朝也有大臣上奏,让他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类似的奏折褚永臻见一次,便给上奏的臣子赐下几个娇妾美婢。时间一长,也没人敢再上奏了。
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地起妻妾齐福的。
褚永臻下朝回来,见到关凝华正色坐在殿内候着,心里顿时一跳,还以为番邦小国进献几名异族美人的事,被关凝华知道了。
他顿时也顾不得其它,忙快步上前,取下帝冠,交与旁边的內侍,在关凝华身边坐下道:“凝华,那几个异族女子,我一眼都没见,直接赏给底下的臣子了……”
关凝华失笑,其实她在这方面,还真没怎么开过口。若褚永臻真的喜欢了别人,她还能死抓着他不放?
也或许是感觉到她这种态度,褚永臻一直很在意这方面的事被关凝华误解。
换做别人,怕早传出“畏妻”的名声,可褚永臻是皇帝,底下那些人……即使心里这么想,也不敢说出来。
褚永臻之前多年的心疾,养成了他清冷寡淡的性子,在他眼里,这世上女子只分两种,关凝华和别人。
关凝华当初宁死也要同池少衡和离的决绝,他也听闻过,生怕自己哪日也会这样失去她,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好在一年两年过去,关凝华始终都陪在他身边,不曾有离开的意思。
“那些异族美人,也是才被使者带入宫中罢?我又不管你前朝之事,如何得知?”
“那你今日……”
“这几日我觉着身子有些不适,便给自己把了脉……”关凝华仿佛在陈述病情一般平稳道,“应该是喜脉。”
褚永臻顿时傻住,迟疑地重复了一遍:“喜脉?”
关凝华点头。
宁帝三年,皇后关氏有孕,帝大喜,赦天下。
来年春,关皇后诞下一女,宁帝爱屋及乌,对长女喜爱尤甚,赐封号“华珠”,食邑千户。华珠公主满月之日,宁帝再赦天下。
连久被圈禁的恪王,也被赦免,从禁府中放了出来。
此外还有因恪王谋反,而被牵连的池少衡,以及池家子孙后辈,他们被流放千里数年,终得赦免。
只是池少衡却再未带着族人入京,而是于一处山村落脚分家,有些分支从了商,有些分支做了农户。
池少衡生而富贵,后半生无妻无子,晚年清苦,只有村中一孤童相伴。
“池老头,你这写的是什么鬼画符?”半大的孩童,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指着地上的字问道。
孩童身边的老者张口,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是‘关’字。”
关关雎鸠的关字。
“你没事写它干嘛?又没什么用,也变不出一顿饭来……”
“是啊,我写它做什么?”老者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透过千山万水,问那个大半生不曾相见之人。
“又没什么用。”
第64章 完结篇·孽生姻(1) ...
一望无际的黑色莲海里, 有一黑红交织的王座浮于莲海上方。
王座之上,坐着一位玄袍黑蓬的女子, 她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银光神镜。
聂因手肘撑着王座扶边, 精致的下颚闲散地放在手背上,她漫不经心的瞧着窥世银镜里不断掠过的画面。
在视线掠过某个画面时,聂因似是瞧见了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事物, 倏然坐直了身体, 抬手将画面倒回。
窥世银镜中慢慢浮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说是少年, 其实他的身形高大非常, 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壮不少, 眉眼冷峻, 不薄不厚的唇紧紧抿着,剑似的长眉微微蹙起,拢成眉峰, 整个人看起来戾气煞气四冲。
“玄獬?”聂因仔细瞧了那少年片刻,唇角微动口中吐出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她倒是不知, 这众神渊缝隙中诞生的凶兽身上,竟也会有这孽缘线。
聂因突然来了兴趣, 她有些好奇, 这玄獬身上孽缘线的另一头, 到底牵系着何人。
她抬手将窥世银镜中的画面转换, 紧接着便看到少年模样的玄獬,低下头颅,跪在一处台阶下。
玄獬生来凶戾, 桀骜不驯。哪怕画面里,他此时正转世于轮回小世界,只是一普通妖修,也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味道。
让他低头已是极难,而让他下跪……
聂因的视线顺着台阶上移,结果看到了一个隐于一层光罩下的身影。
那身影她再熟悉不过。
聂因微微一怔,过了好半晌,才失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她给了许多人斩断孽缘线的机会,偏没想到,有一日,她聂因也会成为他人孽缘之所系。
“怪不得这家伙,当初一见着我,就有那么大敌意,死活不肯俯首称臣。”
众神渊有潜在的法则,神渊之中,一旦诞生真正的主人,其它生灵皆要于其座下称臣。当初聂因诞生,玄獬若无意外本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可不知为何,他如何不肯遵从法则。
为此连刑渊的魏帝都曾向其施压,还是聂因替他挡下了,后来聂因同玄獬几番斗法,终究还是将其收服。
聂因一直以为,玄獬如此不驯,不肯臣服,是因其天性。没想到,这其中还另有缘故。
聂因盯着窥世银镜上的画面半晌,手指不自觉拂过袖口处的玄獬图纹,突然笑叹一声,到底还是伸手,于半空撕裂出一道空间缝隙,抬脚踏了进去。
烈日炎炎。
不少模样怪异的飞禽走兽,围在一处快要干涸的小水塘旁边,大口喝着里面浑浊的塘水。
一只头上长着根螺旋状小细角,背上生着一对鳞翅,不足两掌高的小兽,从一旁的草丛缝中探出脑袋来。
它盯着小水塘里的浊水,喉间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它实在太渴了,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有喝过一滴水。如果那水塘旁边,没有那么多大小妖兽在看着的话,它恐怕早就冲过去喝个痛快了。
需要喝水的妖兽太多,没一会儿,那个小地可怜的水塘里面,水线就见了底。
已经喝足水的妖兽开始陆续离开,仅剩的几只将那点水喝干净后,也迈着疲累的步子离开去找新的水源。
渴极的小兽撑起力气走到水塘边,却只能舔到被水润湿的泥土,最后绝望地软倒在地,气息渐渐微弱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兽感觉自己被人拎了起来,接着有一股细细的水流顺着嘴角渗入它嘴里。出于求生的本能,小兽下意识地捕捉那道水流,大口吞咽着喝起来。
恢复意识的玄獬,睁开眼便看见一个通身泛着薄淡灵光的人族,盘膝坐在他身旁。
玄獬立刻戒备地离那人远了一些,这个世界人族和妖兽之间的关系可不怎么友好,说是死敌也不为过。
聂因察觉身边的异动,抬眼朝小兽看过去,目光里带着几分新奇。
这么年幼的玄獬,她在此之前从未见到过。
在她印象里,玄獬这家伙一直都是威风凛凛,桀骜不驯深渊恶兽。哪怕受伤最虚弱的时候,也是一副凶戾模样,仿佛下一秒便能站起来将敌人生吞活吃了。
“过来。”聂因朝它招手,顺便招了一道水流出来。
玄獬看到水,目光一闪,似是有些心动,但又顾忌着聂因是个陌生人族,没有贸然上前。
第65章 完结篇·孽生姻(2) ...
“喝吧, 这水没毒。”
“你说你这么大点儿的小妖兽,我杀了你有什么用?”
玄獬低头想了想, 似乎觉得聂因说的有道理, 而且先前若不是她给的那道水流,他恐怕早就渴死了。
饶是如此,玄獬在喝水的时候, 还是万分戒备的用眼角余光盯着一旁的女子。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这种警戒已经深刻于他骨子里。
聂因给这小家伙喂了水, 便作势要走, 谁知那玄獬喝完水, 却像是上瘾了一般, 远远地跟在聂因身后,自以为她不会发现,孰不知他那点隐藏行迹的手段, 如何能瞒得过聂因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