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丽娜说:“我的房间就在四楼,我是回房间。”
林道行:“罗勇勤的房间也在四楼。”
范丽娜:“嗯。”
林道行:“沈智清呢?”
范丽娜:“也是四楼。”
林道行:“万坤的房间在五楼,他那么晚去四楼做什么?”
范丽娜:“他可能……和罗勇勤还有话聊吧。”
林道行点点头:“罗勇勤是不是和沈智清一间房?”
范丽娜:“……嗯。”
林道行:“你的房间,和罗勇勤沈智清的房间,相隔多远?”
范丽娜:“我们两间房……隔了大概三四几个房间。”
林道行:“你后来回自己房间了,是吗?”
范丽娜:“是。”
林道行:“从你回房,到发生事故,中间相隔多久?”
范丽娜:“这我记不清了,大概是……不到五分钟?”
林道行:“你没带家人一起出游,应该也是和同事合住的。你这么晚回房,你当时的室友睡了吗?”
范丽娜捉摸不透他问这句话的用意,她回答:“她睡了。”
林道行:“你回房之后做了什么?”
范丽娜想了想:“本来我准备洗澡的,但还没来得及洗,事故就发生了。”
林道行:“你直接跑出了房间?”
范丽娜点头。
林道行:“没穿救生衣吗?你们坐上邮轮之后,一定进行过逃生演练,每间舱房里也一定预备着救生衣。”
范丽娜说:“当时我太紧张了,根本反应不过来,一出事就马上想逃跑,所以没来得及穿上。”
林道行:“你跑出房间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状况?看见罗勇勤和万坤了吗?”
范丽娜:“看见他们了。当时……当时就是整艘邮轮都震了震,然后我们就马上逃出四楼了。”
林道行:“你有看到其他人吗?”
范丽娜摇头:“没有。”
林道行:“你没看见沈智清?照你所说,万坤和罗勇勤,应该一起回了房间,沈智清在此之前,也已经在房间里了,万坤和罗勇勤逃了出来,沈智清呢?“
范丽娜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林道行:“你当时的室友呢?你逃跑了,没叫上室友一起跑?”
范丽娜:“……我太紧张了,忘记叫她了。”
林道行:“照你之前所说,你是一个尊重生命、重视他人感受的人,并且,也是因为爱子之心迫于无奈,才做出了合谋从国家赔偿金当中获利这件事。
你和大多数人一样,有普通的善心。而绝大多数人,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即使准备自己一个人逃跑,也会下意识的做出‘尖叫’、‘呼喊’之类惊慌失措的举动,可你没有做出这种惊慌失措的举动,所以你没提醒你的室友。
你没有惊慌失措,这点也许能证明你其实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可这又与你之前的所述互相矛盾——你说你太紧张,连救生衣都忘了穿。
你的种种说辞,互相矛盾,逻辑不通。”
林道行拿着笔和明信片,微微低头,写下字,“你们三个人进入四楼之后,都没有回房间。在这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里,你们做了什么?”
范丽娜这回再也无法维持她自以为镇定的脸色。
对范丽娜的这段采访,林道行确定了几件事:
第一,星海号发生事故之前,他们三人确实在喝酒,这点罗勇勤和范丽娜都对的上。
第二,从他们进入四楼,到事故发生,这中间的时间是五分钟左右。这五分钟他们三人并没有回房。
林道行坐在椅子上,抬头转向秦霜,说道:“秦小姐,沈智清是牟利国家赔偿金一事的主谋,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话说?”
他开始提出质疑。
秦霜惊了惊,不知道林道行怎么突然调转枪口,对准了她。
秦霜白着脸,连连摇头。
“你挥霍着他用不法手段获得的钱财,你对此没话说?”林道行问。
老寒已经及时调转了摄像机镜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尤其是殷虹的,秦霜死死地掐着杰克的胳膊,惊慌失措。
“现在这种情况,你是否应该把你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出来?”林道行最后一次提醒。
整件事她都是无辜的,她并没有做任何犯法的事,她用不着撒谎!秦霜这么告诉自己。
长时间没有进水,她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沈智清不是主谋,几百万的钱他总共才分到了十万,他只是一个小角色,他一个小记者能做什么,还不是听他们的!”
秦霜急切地为自己辩解,“但是具体的情况我真的不清楚,我要是知道他们还、还杀人,我怎么可能还、还……”她已经有点语无伦次,生怕殷虹一恼,按下扳机。
林道行敏锐地记下一个数字——十万。
如果秦霜所说属实,在这件新闻中,沈智清只拿到了十万,而房子光首付就要七十万……
林道行没让自己的思绪沉浸太久,他干咳了两声,掐了下不适的喉咙,对殷虹说:“殷女士,范丽娜并没有说实话。”
殷虹在观看整个采访的过程中,一直都将自己克制在一个冷静状态,如今听见林道行的“暗示”,她举起枪,对准顾浩。
“不要——不要——”范丽娜飞身扑上前,撕心裂肺地大喊。
老寒一把制住范丽娜。
“啊——你别杀我儿子,你问什么我都说,你别杀我儿子!”范丽娜喊。
顾浩抱着头,爬在地上,恐惧地尖叫着。
这声声嘶喊传至外面甲板,万坤脸色一沉,望向无垠海面。
客厅中,林道行拿着矿泉水瓶,敲敲桌子:“让万……万坤进来吧。”
他嗓音已经撕裂。
佳宝跑到他面前,仰头问他:“你喉咙……”
林道行摇摇头:“没……”
他想说没事,可是声音已经发不出来,只能用假音说出最后一个字——
“……事。”
佳宝紧张地说:“你失声了!你不能再说话了!”
林道行摆手,又对佳宝摇了摇头。
那头殷虹叫朱家人把万坤带了进来,她听见佳宝的话,看向林道行:“你不能说话了?!”
林道行张了张嘴:能说。
嘶哑的声音,已经完全发不出来。
殷虹盯着他:“你想用这样的声音继续采访?”
林道行说:我再休息一会儿。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亮了,赤道线上六点的日出并没有出现,悬窗外,是一片灰雾蒙蒙。
四周望不到一物。
六月到十一月,拉加厄斯帕群岛少雨,多雾。
这雾不知何时会散去。
殷虹道:“没那么多时间了。”
她望着林道行,说:“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做这一次的采访么?”
林道行默然不语。
“你是嘉俊的师父,他始终以你为榜样,他的装束打扮,他的播音方式,都在学习你。他想成为第二个你。
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厉害在哪里,但他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那我就认为你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想,由你完成这出采访,风风光光的出现在镜头前,把那几个人的罪行昭告天下,嘉俊在天有灵,一定会得到安慰。”
林道行心中滋味难言。
“但你现在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殷虹道。
老寒几人都担忧地望着林道行。
“你既然不能发声了,那就——”
齐嘉俊二十一岁进入电视台实习,与他同期进入播音组的还有另外两人,他们是竞争对手,也是兄弟挚友。
他崇拜师父,也尊重并且看好自己的好兄弟。
“——那就,由你来完成最后的采访吧,冯佳宝。”
殷虹说。
第26章
佳宝一怔:“我?”
殷虹:“对, 你来。”
佳宝立刻朝林道行看。
林道行的眉心是微微皱着的, 他仔细端详佳宝。
她眼神信任又专注,林道行能感觉到她对他的依赖,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种酥酥软软的感觉。
可佳宝的气色实在不算好,她本就睡眠不足, 这几个小时又经历了这么多状况,此刻她眼底有着明显的黑眼圈。
缺少睡眠的人很难保持清醒敏捷的头脑。
他无声地问:你行吗?
佳宝马上摇头。
不行,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不是游戏,事关法律和人命, 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能做得到!
她刚摇完头,就见林道行带着严重撕裂低哑的声音, 来到她的耳边——
“为什么不行, 有我在,你有什么做不到!”
佳宝心头巨震。
他说得费力至极, 几乎是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声音,把这句话带给了她。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几个字, 明明轻得只能贴耳才能听到, 但仿佛就是有一口钟, 朝她的心头砸了下来。
掷地有声,回音缭绕。
佳宝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汇, 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
从房间出来后,她一直没照过镜子,客厅里有不少能反光的物品,她也一直没在这当中看见自己。
而他眼中的人,黑发,鹅蛋脸,穿着浅色的小T恤,有血有肉,充满生机,再过一年多,就要满二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
佳宝好像,找到了自己。
“不如我来吧。”
一句突兀的话,忽然出现。
殷虹望过去:“你?”
“嗯……”黎婉茵点头,“前因后果我想我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现在就是要他们三个人,在摄像机面前认下自己的罪行,我能办到!”
她看了眼佳宝,“冯佳宝只是个学生,她没任何社会经验,她既然做不到,就别逼她了,还是我来吧。”
面对殷虹质疑的目光,黎婉茵鼓足勇气说完这番话。
如今事情基本水落石出,只差那几人的一个认罪态度而已。
她想得很明白,现在用不着再害怕,如果殷虹这个女人要把所有人都杀了,那就另当别论。
但如果对方只是有仇报仇,不伤害无辜的人,那她就能活下来。
星海号的事故、牟取国家赔偿金的案子、新闻从业者的密谋,这一桩桩都是非同一般的大事件。
作为采访到这一事件,并将其公之于众的主持人,到时必定受到巨大的瞩目,她的事业立刻就能翻盘!
黎婉茵此刻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担忧,她心跳如鼓,激动又紧张。
她决心放手一搏。
林道行目光一沉,未来得及做任何举动,边上的人忽然说:“我行!”
林道行转头。
“你来帮我!”佳宝对林道行说。
接着又看向殷虹,“我来完成接下去的采访,给我一点时间,很快!”
说完,她抓住林道行的手腕,步伐坚定地走向餐厅。
被晾着的黎婉茵,打量了一下旁人的神色,冷下脸,攥紧了自己的手。
老寒、施开开、严严又一次聚集到了餐厅,黎婉茵随后也走了过来。
林道行默默看着佳宝。
佳宝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推到他面前,说:“你教我该怎么做。”
林道行扬起嘴角,他把一张椅子拉到身边,示意佳宝坐。
佳宝坐了下来。
林道行也跟着坐下,他一边整理思路,一边打字:
沈智清并非主谋,范丽娜把重要罪名都推给他,因为他是一个死人。范丽娜说的时候,罗勇勤状态明显放松。她之所以不把重罪推给罗勇勤或者万坤,是因为这二人也在这里,一旦她推给他们,他们可以反咬她一口。
佳宝心领神会,范丽娜这人太聪明了,在这么紧要的关头都能想办法把自己撇干净。
林道行继续打字:已知的两个重要时间点清楚吗?
他不想打长篇大论,性格使然,多数情况下他认为重复已知内容就是在说废话。
黎婉茵站在他们二人身后,看着电脑上的问题。林道行的提问不清不楚,她还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就听冯佳宝回答:“喝酒的时间和五分钟!”
林道行看向她,笑了一下。
黎婉茵抿紧嘴角。
林道行又打了几句话,文字极其简洁,但佳宝一看就能懂,她压低声音跟他讨论,林道行时不时地点头,或者再打几个字。
老寒站在林道行旁边,单手撑着桌子,偶尔补充一点他能想到的内容。
佳宝忽然抬起头找了找严严,发现他正和施开开坐在一起,她小声问老寒:“严严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
老寒沉默了一下。
严严的事情,林道行早就听老寒说过,他撇了下头,让老寒告诉佳宝。
“严严当时创伤特别严重,话都说不清楚,听他的意思,就是事故发生的时候,他跑得快,一个人先跑了出来,他爸妈没跟上……”
老寒想起就难受,他一个成年人在事故五年后依旧是这样悲痛的心情,更不用提对严严这样的小孩来讲,是多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