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苏未寒
时间:2019-04-11 09:45:44

  一片沉默,江重雪没有回应。
  不是不回应,而是没有听到。
  他眼中只有楚墨白,只想杀了他。
  等到鸳鸯钺快要架到他脖子旁的时候,周梨一剑把叶水挡开,江重雪这才转过头。
  叶水喘了口气,对江重雪道:“放了楚墨白,不要杀他。”
  江重雪像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叶水道:“在独松关的时候,他帮了我们很多。”
  江重雪冷声:“那又如何?”
  叶水抿了下干涩的唇,她知道江重雪的执拗,不知她三言两语能够劝动:“总而言之,你今日不能杀他,若要杀他,须得先杀我。”
  江重雪没有理睬她,他挺刀而上。楚墨白已经弯下腰,不堪再承受了。
  叶水情急之下,吼道:“江重雪!你忘记我哥哥了吗?!忘记叶火和姜珏了吗?!”
  江重雪的刀微微停住,偏头看向叶水,似乎觉得她在这时候提到叶火和姜珏很奇怪。
  叶水呼吸了几口气,像是用尽毕生力气地说:“哥哥死了,姜珏也死了,江重雪,你可曾想过,他们是为谁而死的?为了宋室江山?为了这天下?”她苦笑,“姜珏是你亲自去请他来抗金的,他本可以不死的。至于哥哥,你和我一样很清楚哥哥的个性,他那人一向很懒,胆子很小,这抗金之事他原本不想参与的,但是他还是来了,你说,他是为了谁?”
  江重雪明白了她的意思,面色微微变灰。
  叶水知道这话起了作用,便继续说下去:“哥哥是为了你,他一向很敬重你的,这你心里很清楚。你说要我们兄妹和小刀堂一起抗金,我们就真的来了。你说让我们去救援独松关,我们二话不说,也就去了。现在哥哥死了,他不是为宋室江山而死,他是为你死的。不止是哥哥,小刀堂死掉的所有弟子,都是为你死的。”
  “叶水姐姐。”周梨将她打断,想阻止她说下去。
  叶水的话太偏狭,她几乎是把一切罪过都怪在了重雪头上,这未免有失偏颇。
  但江重雪抬起手:“阿梨,你让叶水说下去。”
  叶水的眼眶殷红,她和叶火两人从小相依为命,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谁都没有离开过谁。她和姜珏彼此心意相通,相互爱慕。
  可现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人都死了。
  叶水中气不足,轻轻放慢了语速:“其实不止是这次,初识时,在那座小镇上遇到小楼弟子,也是哥哥让你们先走的。后来在清河,你重伤昏迷,是我和哥哥救了你。还有湘西,也是我们兄妹陪你去的,为了你经历了许多九死一生的境况。江重雪,你是否应该觉得,你欠了我们兄妹两一份恩情?还是,你只记得仇,不记得恩?”
  这句话把江重雪击溃。他历来是个恩怨非常分明的人,仇记得,恩更要记得。
  “现在叶火和姜珏死了,这份恩情就不止是恩情,而是两条人命,你欠了我两条人命。”叶水慢慢道:“我现在就要把这两条命讨回来。我要楚墨白的命,换你欠我的命。”
  江重雪的脸色越来越冷彻,天人交战般,连手指都微微颤了下。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究竟会怎么做。
  少顷,江重雪猛地抽刀,一串血珠凌空划过,溅落在地。
  楚墨白失了力气,眼见要摔倒,叶水连忙扶住了他,抖着手为他捂住血口,温热的液体淌进她指缝。
  江重雪虽然把刀抽了出来,但没有让刀回鞘,他还是举着金错刀,随时准备要杀人的样子。
  江重雪低头望着地面那簇鲜血,把牙齿咬到生疼。
  他恨不得让这血能融到地底,教金刀堂所有惨死的人都来痛饮一杯。
  “走。”江重雪嘴巴里挤出了这个字,叶水一怔,随即恢复神智,想也不想地带着楚墨白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江重雪的后面一句话传了过来:“不要再让我看到楚墨白,不然,他必死无疑。你只能救他这一次,再也没有下一次。”
  叶水猝然把眼睛睁大,眼角划出一滴清泪,尽量不带哭音地道:“我知道了。”
  哭,是因为不止失去了叶火和姜珏,还失去了两个生死之交。
  可她扶着楚墨白,摸着楚墨白的脉门,很不希望他死。
  独松关时,楚墨白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
  回临安后,也是楚墨白一直伴在她左右。
  她不想再有任何的失去了,所以她要救楚墨白。
  楚墨白昏过去之前对她说了两个字:“多谢。”
  她鼻头微酸,看到他没了意识,连忙扶着他去城里找大夫。
  这时,身后有马蹄声驰骋而来。
  周梨扯住缰绳,在他们身边停下。
  叶水望着马上的周梨,不知该说什么,只紧紧抓着楚墨白。
  “放心,我不是来杀他的。”周梨道,她蹬了马鞍下来,指了指这匹马,“这是给你的。”
  有了马,她的速度可以快些。
  叶水如救命稻草般抓住周梨递上来的缰绳,先把楚墨白搬上了马背。
  “叶水姐姐。”要纵马之际,周梨喊了一声,叶水低头,她道:“你要万事小心。”
  “谢谢。”叶水点头,张了张口:“周梨妹妹,我们,可还算朋友?”
  周梨认真地看着她:“你既还叫我妹妹,自然算得。其实重雪也算得,他的仇只在楚墨白,并不牵连你。除了楚墨白外,你将来若有任何事情,赴汤蹈火,我们在所不辞。”
  叶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马鞭如流星,一个呼啸便冲了出去。
  周梨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她在想,叶水是否喜欢楚墨白。
  但周梨觉得,她对待楚墨白的方式,不像前几次她喜欢上重雪和姜珏时的样子。
  那仿佛是一种依托。
  她没有经历独松关的险情,也就无从知道叶水和楚墨白在生死之际是如何相依相存的。
 
 
第146章 灭秦
  周梨回去之后, 众人皆已散去。
  只有江重雪, 抱着他的刀,靠在树下。
  月色像是碎掉的明珠, 在他周围散了一地。
  翌日就要启程去寻访武林中的各位名宿,他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周梨也不吵他,任由他抱刀沉思, 她就靠在另一面树干上。
  许久, 夜风吹得烈了些,把一抹鲜红吹到她脸侧,她转过头, 才发现是江重雪头上的发带。
  这发带还是属于她的,扎在江重雪头上却出奇地融合。她摸了摸头上的月亮簪子,把它取了下来,无所事事地在手中把玩一阵。
  她想到了什么, 转过身,用簪子尖锐的一头在树上刻了自己和江重雪的名字,然后抱着手, 满意地看着。
  “好丑的字。”身后的声音让周梨一悚,回过头, 江重雪不知何时从她面前到她背后的,盯着她刻的字发表议论。
  “是么, ”周梨无所谓,她的字一直不好看,“你不故作沉思了吗?”
  江重雪敲了一下她的头, 转身回大帐。
  周梨赢回这一丈,十分开心,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清晨之际,一切皆已妥当。
  哥舒似情直言自己没有心情去找什么江湖高手,这段日子他也累得很,只想回求醉城好好睡上一觉。
  他自己走不忘拉上陈妖,陈妖也的确不想留,她便打算和哥舒似情一起走。
  于是便剩下温小棠和非鱼楼的弟子们陪周梨和江重雪同行,莫金光则暂时留在临安。
  岳北幽目送周梨几人离开后,他就开始称病不朝,赵构下了口谕让他好生休养,便无余话。
  莫金光曾问他:“将军打算何时上朝?”
  岳北幽笑了笑:“再过一阵吧。”
  他不上朝是想让陛下舒心。
  他知道赵构现在一定极其厌恶他,十分不想看到他,他便干脆称病一段日子,让赵构眼不见为净。
  不出几日,朝廷打了胜仗一事传遍天下。
  这些年来,朝廷已有太久未闻凯旋之音。
  百姓雀跃,坊间更推岳北幽为兵神。
  用兵如神,国士无双。
  这话要传到赵构耳朵里,恐又要不太舒畅了。
  岳北幽向赵构讨要的四个恩典,赵构已一一实现,现在就剩下如何取秦桧的性命。
  一切事情慢慢恢复到往日模样,秦桧也一样,照旧是按时上朝,按时下朝,他那架八抬大轿,也照旧没人敢靠近一步。
  直到某一日,秦桧忽然病了,要在家休息数日。
  莫金光派了门下弟子一直密切监视秦桧的一举一动,秦桧称病之后,弟子就再也没有看到秦桧从府中出来过,倒是大夫一个个慌张地进进出出,像秦桧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几日之后,莫金光终觉不对劲。
  如果秦桧真的病得这么严重,秦府不该这么安静才对,似乎除了大夫进出外,就不见府里传出一丁点的动静。
  当天夜里,莫金光与岳北幽商议后,亲自去夜探丞相府。
  岳北幽坐在书案前等候莫金光归来,烛火烧得不旺,他伸手取开灯罩,挑亮了灯花。
  在亮堂的光线里,岳北幽望着窗外。
  开在廊下的一盆兰花皎洁如云,垂叶弯出柔软的弧度,幽香无痕。
  他凝视许久,直到夜色愈发沉郁,门格响了一下,才把他惊醒,快速起身开门。
  莫金光进屋之后,尚未坐下,便皱起双眉:“我没有找到秦桧。”
  “什么?”岳北幽来回踱了几步,看着他,“你找仔细了吗?”
  莫金光点头:“整个丞相府我都搜了一遍,没有秦桧。我原想再深查一番,看看丞相府有没有机关暗道,后来一想,没有这个必要。”
  岳北幽脸色一暗。
  秦桧如果真的病重,应该好好在屋子里养病才是。
  现在秦桧根本不在府中,他去哪儿了?
  莫金光的弟子这些日子一直守着丞相府,如果秦桧离开凭这些江湖人的机警,他们一定会发觉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丞相府有机关暗道,秦桧是从暗道离开的。
  梅影里本就有机关大师,那他府中有机关暗道就不足为奇。
  莫金光说得对,已经没有必要去查丞相府有没有暗道了,即便有,秦桧也早已走脱了,查出来又有何用。
  “这么说来,”莫金光低头分析:“秦桧根本就没病,他装病就是为了脱身。”
  他赫然抬头:“这么说,秦桧已经……”
  “逃了。”岳北幽总结了这两个字,慢慢坐回椅子里。
  莫金光懊恼不已,江重雪让他监视秦桧,但是秦桧竟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该死:“他会逃去哪里?”
  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人着实不易。莫金光还在想着这问题,抬头一看,微微愣住。
  岳北幽的五官紧皱,整个人都压抑着。
  秦桧逃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危险,是陛下告诉他的么。
  陛下答应了要把秦桧的命给他,但终究无法做到,他还是把实情告诉给了秦桧,秦桧知道即将有高手要来取自己的性命,所以提前逃走了。
  岳北幽深陷在这想法里,似乎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
  他这样想,是因为赵构每次都是与秦桧站在同一战线,但这次是不同的。
  秦桧逃了对赵构没有半点好处,有秦桧在朝堂上,赵构便有了足够的底气,他们君臣二人,一个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一个是一人之下的丞相,他们两携手,这朝堂上谁敢与他们唱反调。
  秦桧和赵构的关系,是互相利用互相制约,谁都离不开谁,秦桧逃了之后,他身负着这朝堂上与皇家里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那些秘密里,有不少只有他和赵构二人知道,赵构难道不怕他泄露出去么。
  但是一时间,岳北幽都没有想到这些,当局者迷,他已经被迫接受过许多次赵构的反复无常了,所以便自然而然地把这事推到了赵构头上。
  莫金光也坐了下来,他低头想了很久,没有想出什么头绪,只觉得这件事荒唐又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不可估计的危机。
  一国之相就这么消失不见了,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么。
  而且,秦桧能逃到哪里去呢,他过惯了荣华富贵,不可能愿意在外隐姓埋名地流浪。他能吃苦,但绝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在艰苦中,他是那种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人。
  这样的人,他会逃去哪里。
  莫金光想了片刻,忽然浮起一个很不好很可怕的念头。他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
  “岳将军,你说秦桧他会不会……”莫金光说到一半,看到岳北幽的脸色比他更为凝重,他便知道,自己和岳北幽想到一块去了。
  当天夜里,莫金光命胭脂楼所有弟子全城搜罗秦桧。
  天亮之后,岳北幽也派了人在城中暗查。
  但一个昼夜过后,双方都一无所获。
  这是最坏的消息,秦桧已经离开临安城了,那么要找他,就难如登天。
  莫金光思绪纷乱,他要尽快把这消息传给江重雪和温小棠,但他们已经在途中,现在不知走到哪里了。
  他想了半天,心头有个想法不吐不快,但碍于岳北幽会不会同意,难以张口。
  他张不了这个口,岳北幽却替他说了出来:“莫掌门,可否请你把秦桧逃走的消息传布天下。”
  莫金光哑然失声:“你确定?可是,这样一来,必会引起朝堂和坊间的各种猜疑,到时朝廷的颜面会荡然无存,皇上他如果知道了,必定不会同意把这消息传出去的。”
  “但是,这是现在唯一能抓住秦桧的方法,”岳北幽低声道:“我一定不能让秦桧逃走。我在担心什么,我想莫掌门也应该很明白。”
  莫金光身体突兀地一寒。
  岳北幽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秦桧能逃去哪里,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那地方可容他继续荣华富贵,可容他继续权利在握,让他能够继续逍遥快活地活着。
  便是金国无疑。秦桧私通金国,除了金国之外,他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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