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苏未寒
时间:2019-04-11 09:45:44

  江重雪惊醒了,疑惑地看她。
  周梨抓住他肩膀摇晃,“重雪哥哥,我得病了,我得病了。”
  “什么?”他微蹙眉头。
  她急得要哭出来,“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江重雪神色一敛,翻过她肩背,“哪里?”
  周梨倏地住口,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最终定格在铁青上:“我没事了,没事了……”
  “阿梨……”
  她大叫一声,又跑出了山洞。
  江重雪不放心地跟了出去,这谷太大,周梨又不在她一贯待的地方,他寻了半天也没寻着。结果翌日早晨,他回到山洞,发觉少了一套周梨的衣服。没多久,洗过澡的周梨就穿着这套衣服归来。江重雪问她话,她不答,把剑一提,借口去练功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江重雪就看到她变着法儿的换衣服,每次换下来的衣服都是洗净了才带回来的,身上一股子清泉气息。
  他只能皱着眉头看她整日里红着脸忙碌地抱着衣裳进进出出,还非要说是练剑出了汗才换的。他鼻子灵,即便周梨洗澡洗的浑身清爽,但也叫他闻出了一丝异样。
  直到四五天后,这古怪的状况才算消失。周梨脸上紧张的神色也缓和了,照旧和以前一样练剑吃饭。江重雪看她一脸红润实在不像是受伤有病的样子,也就把这怪事当做是她不小心被雷劈了发了疯病。
  可就在他几乎要忘记的时候,周梨竟然又开始重蹈覆辙了。
  江重雪支着脑袋颇为头疼,直到脑袋瓜里灵光一现,他跳起来,想到了什么。
  距离周梨上次发病和这次发病的间隔,他粗粗算来,正好一月有余。
  江重雪把她做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像串珠子一样串起来,总算得出结论。
  昔年在金刀堂内也是有女弟子的,而这些女弟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赖在房间里,爹娘竟然也不骂她们偷懒。那时候他尚且年幼,未能开化,等年岁长了,师兄弟们偷偷买回来的春宫图秘戏图满天飞的时候,他虽然也很嫌弃他们低俗得很,但也耐不住心痒地偷看过两眼,加之人的天性使然,隐约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因。
  一般女子来月水是十五六岁,周梨以前吃不饱穿不暖,营养不足,难以跟上身体的发育,所以晚了些,她也没人与她说过,因而不知。
  江重雪一经相通,连忙就出洞去找她,把人找到了,结果话在舌尖酝酿了几遍,快要酿烂了也没说出口。
  他好歹是个大男人,要怎么开口。
  “咳,阿梨,你那个流血其实是因为……”
  他话没说完,周梨转身飞进了草丛。
  江重雪脸部微抽,打算给她一个心理准备,晚上再好好与她说。
  谁知晚上的时候周梨没有回山洞,而是趁着夜色踏上了玄铁桩,去踩一株火灵芝。
  她很坚定且认真地觉得,自己一定是得病了,而且得的一定是不治之症。
  梅山上的火灵芝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珍贵药材,传闻能治百病,习武之人食之,可提升功力,极其稀有,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可惜它偏偏只长在了求醉城的地界上,故而没人敢来采撷。灵芝虽珍贵,但为它被哥舒似情打死就得不偿失了。
  周梨曾在某个契机里得知它生长的地方,采过一株,分了三瓣,自己与江重雪还有聂不凡各得一瓣。如今再去寻时,没有费多少力气。
  峡谷峭壁的山缝间,一朵深赭石色的灵芝覆着漆样光泽,被月色一照,妖艳幽红,似沐着血。
  周梨拨开繁杂的草木看到它时,露出了笑意。
  几年不见,果然又开了一株。
  她把剑提了提,向上一跃,半空中就迫不及待地向火灵芝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闻到清幽的沉水香味,一袭白袍掠眼闪过,她被那香在鼻端绕了一匝,眼前一晃,旋即山缝里的火灵芝就没了影。她大惊之下落回地面,抬头就迎上了一双湖水深潭般的眼睛。
  来人白衣若雪,即便行走的是泥泞山路,靴子上也不沾一点尘土。手握一柄朔月剑,剑鞘银白。他不声不响,气度缥缈。
  周梨慢慢睁大了眼睛,险些背气。
  居然是楚墨白。
  奇怪了,他是怎么上来的?
  梅山上的岗哨与陷阱可是花了江重雪很长时间才摸透的,这人竟孤身而来,而且没引起求醉城的注意。
  真是艺高人胆大。
  楚墨白低头看了眼手中完好无缺的火灵芝,这才把目光转移到周梨身上。
  四年的时间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还是四年前他谪仙般地降在城头火光中的模样,不染一点红尘烟火气。
  谢天枢也是这样脱尘的模样,只不过谢天枢更像是经历过喜怒哀乐后达到忘我境界的一种脱尘,而楚墨白……有点太过渺然。
  楚墨白转了下手腕,朔月剑变了个方向。
  他看周梨的穿着不像求醉城弟子。还没确定对方的身份,他没有贸然出手。这次他来梅山一为采这株火灵芝,二是为了探查近日江湖上发生的血案是否真的与求醉城有关。当然是暗访,如无必要的话,他不想与求醉城的人发生冲突。
  周梨以为他有了杀机,立刻喊道:“天玄门弟子在此,你别过来。”
  楚墨白昂了昂下巴,“柳师弟门下?”
  周梨急中生智,她一直记得四年前遇到的天玄门少主柳长烟,柳长烟告诉过她,楚墨白是他的师兄。
  谎既撒了,总要圆满。她为求真实地拔剑出鞘,横在面前。
  过后,楚墨白慢慢收住了手腕。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总之在求醉城地界上,他不想生出事端:“我不杀你,你走吧。”
  周梨不语,打量被他负在身后的火灵芝,说:“那是我的。”
  楚墨白看向她,她执拗道:“是我先看见的,只不过我轻功没你好,所以才被你先得手了。”
  先看见的和先得手的,到底该算谁的?
  楚墨白语塞,被这个小到微乎其微的可笑问题给难住了。
  他一贯是非常讲究公平的人。
  周梨提议:“我有个法子,不如一人一半。”
  一半的火灵芝功效顿减,于他而言不如没有。楚墨白正要拒绝,周梨已探手过来。
  修习四年的六道神功,原本就是为了对抗春风渡的,这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机会,终可一试她的六道神功较之楚墨白的春风渡究竟还差了多少火候。
  周梨出剑往楚墨白的咽喉刺去。楚墨白还未抬头,好似还在关心她片刻前对他提出的问题,待剑气逼近身侧,他身体竟在眨眼间滑了出去,一刺一躲,两人距离瞬间隔开了两丈多。
  周梨不甘示弱,手腕快速飞转,向外绕起数匝,一匝比一匝密集,形成了一个剑花,旋即剑花劈开,一抹剑尖迅雷不及掩耳地刺出。
  楚墨白当下奇怪,觉得这招式从前没有见过,也不合一贯的武学逻辑。但他只是奇怪,不曾慌乱,端起手臂格挡。剑未出鞘,随意一挥,但周梨的剑势却倏地一滞,偏了方向落空。
  她不觉什么,早知楚墨白武功一流的,也不气馁,继续向他发招。
  楚墨白招招接下,一一化解,身形不动如山。
  周梨不求胜他,只期逼他拔剑,可他自始至终只用剑鞘应付。
  江湖传言,能让楚墨白出剑的人只有两个,一是他的师父慕秋华,二是谢天枢。巧合的是慕秋华和谢天枢还是师兄弟。
  “姑娘,”又是一次停顿之后,即便是楚墨白这样惜字如金的人也未免要开口了,“我取火灵芝是为救一人,性命当前,还请姑娘见谅。姑娘需要这株火灵芝不知是何故,如果为提升功力,下次我一定采撷一株新的给姑娘,如果也是为救人,可与我说那人是得了病还是受了伤,我若能救,定当尽力。”
  说的也算诚恳。
  周梨咬牙望他,眼色灰了大半,这春风渡到底是什么武功,怎么光是逼他拔剑都这么难。
  两厢静默,这时候,天外传来一声尖锐的琴声,传遍山谷。紧接着,笛声响起,与那琴声冲撞起来。
  周梨在梅山待了四年,也听了四次这样的琴笛交击之声。
  今天是七月十五。
 
 
第18章 美人
  日子过得糊涂,周梨忘记今天是七月十五。
  琴声才起,笛声紧随其后。楚墨白脸色一变,低语:“春风渡。谢前辈?”
  他回头,正劝梨周梨先放下对火灵芝的争夺,他可护她一起下山。既是天玄门弟子,就是正道上的同襟,他作为小楼掌门,理应护持。才一转头,那姑娘却已三两下提剑飞远,被草木掩去了踪影。
  楚墨白:“……”
  周梨撤退的速度相当之快,她轻车熟路地踏着玄铁桩飞快下掠,不想飞到一半就瞥见底下一抹人影正与她相反地向上跳跃,两人在中途遇着,她一脚勾住玄铁桩,尚有闲情逸致地在万丈悬崖的半空冲他一笑,结果被一把抓住胳膊训斥,“你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今天不能上去么!”
  “我没事。”她微笑道,“不过,我遇到一个人。”
  “谁?”江重雪一个字问出口,向下瞧了瞧,“先下去再说。”
  回到谷中,琴笛之声犹在耳畔。周梨如今不需江重雪帮忙,已能自行运功封闭穴道抵御这声音。
  她轻声道:“我遇到了楚墨白……”
  江重雪的身体绷紧,眼眶里却不见多少汹涌的情绪,仿佛被他极力压制在了四肢百骸中,冲不出来。
  “是么,”他轻声,“他来梅山做什么?”
  周梨看到他眼角挂着微微冷意,“为了采火灵芝。”
  江重雪嗤地一笑,“凭他的武功,还要采火灵芝?”
  “不知道,”周梨低头踢掉了一颗小石子,“好像不是为了自己,说是要救人用的。”
  江重雪停下来,周梨随他一起停下。他沉着脸:“你和他交过手了?”
  周梨顿显颓色,想到练功四年竟还不能逼迫楚墨白拔剑,有气无力地点头,把她和楚墨白交手的过程演说给江重雪听。
  江重雪越听脸色越白:“你练了四年的功,难道他没练吗?你进步了,难道他没有吗?”
  周梨怔了一下,江重雪说的话有道理,凭什么她进步了,楚墨白就不能进步。
  他又想起什么,问:“你今晚上去就是为了采火灵芝?”
  她舌头打结,“我病了……火灵芝不是能治百病么,我就想……”
  期期艾艾良久,江重雪在脑子里绕了个弯才想通她采火灵芝的目的,哭笑不得。
  把她带回山洞后,他在石桌上点起蜡烛,让她好好坐着不准乱动。
  周梨正襟危坐,眼睛看着他。他清咳一声,开始把腹内酝酿了百遍的说辞徐徐道出。
  一盏茶后,周梨诡异地盯着江重雪。江重雪看她没反应,心气不顺。
  难为他想了这么久尽量把话语罗织得不让她尴尬,难道他解释得还不够清楚?
  周梨却心想,江重雪竟然知道这种姑娘家身上的事情,让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想法。
  不过之后,周梨也就懂得了其中的奥妙。她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也许是因为这样,周梨脸上的光彩都比从前明媚了起来,眉眼轮廓愈发出挑,胸脯饱满,眼睛有神,两道眉如水中弯月,秀气得很。
  翌日,她把败于春风渡一事告诉给了聂不凡。
  聂不凡难得大惊,“江湖上除了谢天枢,又有人练成春风渡了吗?”
  “那人叫楚墨白。”周梨紧了紧剑,把楚墨白此人向他略略一说。
  聂不凡沉默。
  周梨道出实情:“看来六道神功打败不了春风渡。”
  聂不凡一笑:“你说岔了,是你的六道神功打败不了春风渡。换做是我,那小子早被我打死了。”
  周梨闷声不响。这也有道理,她的功力自然不能跟聂不凡比。
  “昨天可是七月十五?”聂不凡忽然这样问。
  周梨奇怪地点点头,聂不凡眼中忽然惊涛骇浪,上下两瓣颜色深沉的唇慢慢地蠕动了几下,才道:“丫头,你为我办一件事,办好了,我会让你的六道神功更上一层楼。”
  周梨倏地变色——
  这四年他在教授她的过程中,竟然留了一手么!
  “什么事?”她先压下情绪,哑声问。
  “梅山上有一座无谢园,你去替我祭拜一个人。”聂不凡面无表情地说,但就算拼命抑制也能从颤抖的细纹里看出他是在伪装,“替我在墓碑前烧三炷香,不要开口,只在心里说一句:聂不凡到此祭拜。记住,千万不要说出口。”
  “为什么?”
  “她若听到我的名字,怕是不喜。”
  周梨从来没见他这么脆弱的模样。又是无谢园,又是那座墓碑。她没想到,聂不凡也牵扯其中。
  那墓碑下埋的,究竟何方神圣。
  回去之后,周梨把聂不凡的话告诉江重雪,江重雪也觉奇怪:“他真是这样说的?”
  周梨点点头:“重雪哥哥,我想去无谢园。”
  江重雪看着她,“你决定了?”
  周梨郑重点头。她去无谢园,不止为了六道神功,也为了知晓那里埋藏的秘密。
  不过要去无谢园之前,要先备好迷药,用来对付那只可能还在园子里的黑熊。
  迷药不难在城中买到,备妥之后,两人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避开岗哨,一路来到无谢园中。
  奇怪的是离无谢园越近,守卫则越少,等来到无谢园外,这里一个求醉城弟子也没有。
  无谢园是禁地,除哥舒似情外,其余人等禁止入内,所以这里唯一的守卫就是那只雄伟可怖的黑熊,它会攻击除哥舒似情外每一个意图进入无谢园的人。
  园子外那块巨石微露岁月沧桑的模样,上面朱砂写就的“无谢园”三字色泽深郁。两人屏息凝神,以此避过那只野兽。园子里一间茅草屋,屋前竖碑,与四年前一点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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