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轩眼眸一凌,徒然变化招式,剑锋由上直下,岂知被伏阿预料到,侧身避过,掌风从柳明轩臂下穿过,再次以化雪手击中柳明轩胸膛。
这一下比方才更猛,伏阿的内力用了至少九成,一掌将柳明轩震退,柳明轩没有站稳,从屋顶的豁口摔了下去。
伏阿乘胜追击,想于半空中了断柳明轩的性命,但他再出掌时,对上的已是春风渡。
楚墨白飞身抢过柳明轩,凌空与伏阿拼了一掌。
伏阿的掌风冷若冰霜,恰好春风渡温煦柔和,两厢抵消,短时间内无法比出谁更胜一筹。
“楚墨白?”伏阿嘴角噙了奇怪的诡笑,他前一句还是疑问,后一句已是陈述,仍是那三个字:“楚墨白。”
楚墨白微微一怔,抬头看他。
柳明轩中了化雪手,克制不住身体里翻江倒海的寒冷内息。
柳长烟当下便要为他疗伤,结果被陈妖的话制止,“中了化雪手的人,千万不要强制用内力驱逐寒气,不然会损伤经脉。柳掌门,试着慢慢运气,让真气像散步一样在你经脉中游走,把体内的寒气慢慢驱散出去。”
说完,拢了拢鬓边发,又想起什么,“回去之后,可进食川乌或肉桂,此为大热之物,连服七日,配合运气,当能根除寒气。”
陈妖照本宣科,这些是她少女时就已经背熟的,乃驱散化雪手寒气的秘诀,除哥舒家的人外,不得外传。
可惜现在哥舒府都没了,还有什么外不外传之说。她眼神徒然黯淡。
柳明轩硬是直起了腰板,顶着一张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孔,分明不是数九寒天,但他说话时竟都呵出了寒气:“多谢陈姑娘,感激不尽。”
陈妖无所谓地道:“没什么。”
“老绿,我看你今天是要输啦!”洛小花这边忽然拍地狂笑,众人再度把头低下,正好看到天虹剑在陆奇风手里转了个角度,他蓄足了内力提剑横面划去,绿先生闪得快,刺啦,只割破绿先生的衣袂。陆奇风暗骂一声。
他原是想刺破绿先生的衣袖,毁了这可以发出无数细针的秘密之地,瞧瞧里面到底藏了何样乾坤。
不过绿先生对战经验十足,也不知多少人想划破他的袖子,时至今日还未有人成功过。
陆奇风心念电转,改而去刺绿先生的眼睛,绿先生脚下厉风生起,想再次避开。
然而陆奇风忽然转动手腕,剑面斜起半寸,爆起极亮光华,猛地糊了绿先生的眼睛。
绿先生被强光刺激,耳旁剑风凌厉,他连忙闭起眼睛点足后退,袖子里数根银针如箭矢齐发。
周梨赞叹一声,抬起头凝望了头上的月色。
今天晚上月色清亮,陆奇风将内力融会贯通到剑上,天虹剑本就是名剑,一蓄上内力,便爆出比平日更耀眼的光彩,正好借着这光芒折射向绿先生,哪怕只争取到一闭眼的机会。
许多过招和对决之胜负就是在这一闭眼的时间里。
她虽然不喜欢陆奇风,不过陆奇风临战经验丰富,剑法奇佳,的确不负他六大派掌门之一的名声。
陆奇风打落了细针,绿先生争取到了后退站定的时间。两人各自飞回左右位置,冷冷对视。
洛小花笑道:“老绿,你还不服输么。”
绿先生突然抬手一抹脖颈,触到一手温血。
天虹剑造成的切口,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微弯的一道口子,如挂在天边的雨后之虹。
绿先生大概极少受伤,用手掌捂着伤口,眼睛阴毒地像要把陆奇风给一口口咬碎了。
但他没有再向陆奇风发难。
绿先生这人知难而退,绝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其实论起实力来,绿先生并不怎样,他只是胜在出其不意而已,但等对方看透了他的把戏,那些针自然也就成了普通的暗器,再过上几十招,陆奇风一定能拿下他。
绿先生尖锐地笑了一声,抱拳:“陆掌门好功夫,领教了,在下甘拜下风。”
陆奇风讽刺道:“这等暗损的伎俩,还敢拿到我面前来耍弄,不自量力。”
绿先生苍老阴沉的脸上笑了一笑,吞下了陆奇风的讽刺,也不冒进,心甘情愿地退下去。
那是他脸上做出来的样子,心里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此刻他心里恐怕已经骂声滔天。
江重雪不觉得绿先生会咽下这口恶气,他是那种秉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耐心十足,很懂得忍耐,这样的人最阴险可怕,当年的胭脂楼就是个教训。
陆奇风赢了这一仗,接受众位小辈眼神中的恭敬之意,脸上露出骄矜之色,若非陆蕴还在梅影手上,他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洛小花啪啪啪地鼓掌,开心地就好像是他们赢了一样。
无论如何,看到这样一场精彩的比试,谁胜谁负已不重要,反正大饱眼福。
结果他手还没拍完,绿先生几根银针嗖嗖嗖地朝他飞去。
他大叫:“你干什么?!”尚未叫完,绿先生一腿扫来,洛小花动作灵活地往后一翻,“绿老头,你想害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绿先生记仇的心性比他记昨天吃了些什么要厉害得多。像胭脂楼青城派这样的仇他要报,洛小花这种嘲笑他的仇他也一样要报,他做人一向是这么公平。
洛小花还在嚷,外面忽起一阵狂风。
飞沙走石,吹得庙门前那盏旧灯笼豁了个口子,两扇木门哗啦大开。
风吹了进来,周梨抬手遮挡,从指缝间她看到洛小花蹭地跳起来,满脸欢喜之色,她鼻子微动,突然就被奇异浓郁的香气侵袭。
这香气很熟悉。
叶水用手一指外面,周梨慢慢挪出几步,从大门望出去,发现院子的地上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第52章 未染
院子里插了杆幌子, 他们刚到这庙里投宿时上面飘着协天大帝四字, 现在却换成黑色的梅花图腾,迎风招摇。
夜色漆黑, 院子里有打斗的痕迹,许多支长箭七零八落的斜插在地面。
此刻,一个女子就站在这杆幌子上, 这么细的一根杆子, 她站得得心应脚,风再大也没把她刮下来。
她面容姣好,从黑袍下抬起的脸明艳多彩, 就是在黑夜里,也能看出她肤白如脂。
她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五指纤细绝没有多余的肉,非常漂亮的一双手。
周梨原本不记得她了, 但是看到她那双手,以及嗅到这香气,刹那间记忆打开阀门。
雨夜破庙的那晚, 她曾经见过这名女子用这双手杀死过一个泼皮无赖。
这女子身体轻盈如一只蝴蝶,周梨只看到她走了一步, 到第二步的时候人已在庙内。
她进来之后,看到洛小花同时被几把剑指着, 绿先生又受了些伤,不禁捂嘴讪笑。
她一进来,灵吉道长先发制人, 点苍派弟子随掌门而动,一眨眼,她的脖子上便和洛小花一样也被架了剑。
洛小花还未来得及取笑两句,但见这女子转过身,姣好的面容向前凑了凑,低声笑道:“我还什么都没做,何苦拿剑对着我,都放下吧。”
她身上有浓烈的香气,声音蛊惑,周梨惊出了一身冷汗。
清醒瞬间,点苍派弟子们竟皆收剑回鞘,僵硬地站着,惊骇莫名。
唯独灵吉道长依旧把剑端得四平八稳。
她把脸凑过去,灵吉便用左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女子笑了笑,安然坐下,就坐在洛小花躺过的那张桌子上。
她穿得少,脚跨上去时露出白皙大腿。
洛小花嗅着空气里流动的香味,用一只拳头撑着腮,笑道:“未染,怎么这么晚才来?”
未染这边笑吟吟地回道:“闭嘴。”
她才说完,洛小花就真的闭嘴了。
周梨看着她,这女子好怪异。仿佛懂得某种邪术,别人看她一眼,闻到了她的香味,就会着了她的道。
“妖女。”灵吉道长面色生寒,方才门下弟子都收了剑,他似乎心有不甘,一剑利落地向她划去。
他的剑几乎和他说出口的那两个字齐头并进,不等剑刺向那女子面门,她倏地一抖衣袖,身上的香气愈发浓了。
这香气说不上好闻,但极馥郁,勾人心魄,吸足了一口,便想吸第二口。
“重雪哥哥,”周梨轻声问他,“这世上真有可以控制别人心神的武功吗?”
“没有,”江重雪掷地有声地做出否定,“如果可以控制心神,就不叫武功,而叫妖术了。”
“那为什么……”周梨眉头略攒。
“我尚不清楚,”江重雪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再闻。”
周梨一惊,回头看他。
江重雪面容微肃,肤色清朗如月光,眼神异常清澈。
周梨这才惊觉他已经自点穴道封住了嗅觉。
那香古怪的好闻,让人总是忍不住去吸。
周梨被江重雪的眼神看得清醒过来,连忙也自封了穴道。
这香古怪,但古怪在哪里,这里的人皆非毒药专家,无法看透。
如果哥舒似情在的话,他一定知道。
周梨奇怪地这样想,又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哥舒似情在,她小命不保才是真。
未染盈盈微笑,她体态无尽妖娆,周梨发现不止是她的手,她整个人都像水一样。
曲线玲珑,胸脯高耸,葱白似的手指在灵吉道长面前一拂。
灵吉想也不想,立刻闭眼。
这一闭眼的空隙,很容易被她偷袭,站在旁边的莫金光赶紧出剑支援。
洛小花打抱不平地说:“喂喂喂,比武应该一对一,怎么变二对一,不公平!”
没人理他,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聒噪,只当他放屁。
莫金光出剑刺向未染的左肋,未染转身,坐回桌子上,一只脚如绕圈一样划过莫金光,一刹那,莫金光惊骇地看到自己的剑竟然扭曲地绞在了一起,他骇然后退。
江重雪正好站在他背后,一掌抵住了他脊椎骨,说:“幻觉而已。”
再看去时,剑仍是剑,一点异样都没有。
莫金光冒出几滴冷汗,回头看到江重雪冷静的脸,忍不住吞了下喉咙:“谢谢提醒。”
“重雪哥哥,”周梨忽然道:“你看。”
江重雪抬起头,看到灵吉道长闭起了眼睛与那女子交手。
这方法不能说是好是坏,但当下灵吉也只能这么做。
这女子练的武功太过幽柔,身姿随意摆动一下就让人看花了眼。
但江重雪并未觉得这有什么离奇的,说穿了,就是她的身法速度极快而已。
有一人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柳明轩道:“这姑娘好快的身法。”
“不错,”陆奇风也点头,“这妖女的身法功夫恐怕已练了至少十年。”
任何一门武功唯快不破,当它快起来的时候,别人要寻出它的破绽就难如登天。
未染的身法看过去时如有重影交叠,忽左忽右,时上时下,让人误会她在使的是一门妖法而不是武功。
但其实是因为她全身动起来时速度极快,肉眼只能捕捉到零星画面,所以才产生了所谓的幻觉。
灵吉道长虽闭上了眼睛,看不到她惑人的样子了,但眼睛不能视物,无疑对身手打了折扣。
未染手掌猛地向前,探向灵吉道长的心窝。
灵吉感知到掌风,当即想退,但那只手到了面前,却突然缓下了力道,轻不着力地一荡,像水波一样,就这么在眼前滑过去了。
“别急,”未染红唇吐艳,字字生香,“我们慢慢来。”
她的动作在那个慢字里无限放缓,时而如风,时而如云。
那是一种极奇怪的身法,绵若无骨,像影子一样悠悠地晃,怎么捉都捉不到。
尤其她脸颊带笑,犹如桃花,身上凡是露出来的肌肤都白嫩异常,仿佛天天浸泡在花膏露水中,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周梨心知不好,拼命想把眼睛撇开,但是身体不听使唤,眼珠子挪都挪不动,总盯在未染身上。
“道长小心!”这时,莫金光急喝了一句,终于把周梨喊醒,她身体一抖,灵魂总算归位。
莫金光持剑往前移动了几步,双手忽然抬起,两袖饱胀,剑身掠过一层光芒,往前横扫。
周梨惊讶:“好强的内力。”
“不必惊讶,那是莫金光,”江重雪殷红的唇角上勾,笑道:“若说同辈之中,莫金光才是真正的第一人。”
周梨道:“可是他……”
她打住了话语。
实在不太像武林第一人。
虽然莫金光的身世来历她已听说过,但现在的莫金光实在不能和小时候比了。
这一路和莫金光同行,周梨也看出来他的性子太过温吞,有时候连周梨都为他捉急。
江重雪道:“那只不过是他遇到了瓶颈而已。”
“瓶颈?”
“不错,有时候习武之人的瓶颈并不在武学上,而在心上,”江重雪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即是心有魔障,若能突破此障,便无可抵挡。莫金光最大的问题是他少时太强,而周围的人因见他厉害,故拔苗助长,所以才令他心有魔障,若他能平心静气,把这一节想通,将来武功必定不可限量。”
好像有点道理。
周梨心想,重雪看别人倒是一看一个准,唯独自己看不清,脾气臭得要死不说,有时候戳中他软肋,一句话就可以把他点着,重雪也应该好好地平心静气,把这一节想通才是。
她想到此,忍不住一笑。
莫金光这一剑扫出去,不免让未染的脸色变了几分,她故技重施,这次不是用腿,换了双手交缠如蛇一样扭荡。
莫金光没有像灵吉一样闭眼,而是忽然改变了剑的走势,滑到了另一侧,从右面进攻。
未染一怔,当下手掌也随他的剑势而走,可莫金光的剑再度变化,一曳而去,又转到左边,这次划破了未染的袖子。
未染的身法变化极快,那么莫金光也干脆以快应快,看看究竟谁更快。
这时灵吉道长也睁开了眼睛,莫金光主攻那女子,他便辅助莫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