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江重雪忽然低声喃喃。
周梨不明白,“怎么了?”
江重雪眉头皱紧,没有说话。
未染寻了个空子往桌子上一坐,吐出一口气,娇嗔:“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好不公平,我不和你们打了。”
莫金光还要再攻,被灵吉道长拦下,“当心,别冲动。”
江重雪看到此,眸光忽然变利。
莫金光略不甘心,这时,久未开口的楚墨白总算说话:“当心。”
两个字和灵吉道长一模一样。
莫金光抬起头,楚墨白幽幽地看过来,再次重复,“当心。”
当心……什么?
莫金光觉得奇怪,而那女子已开始说话。
“我不是来和各位打架的,掌教有命,特来让我见过各位掌门。”未染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十根保养得宜的手指头叠放在膝盖上。
“掌教说,既然各位掌门到了我教地盘,就不好失了礼数,所以叫我等前来恭迎,顺便问一问各位掌门,不知来此意欲何为?”
这女子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手投足,都刻意放慢了速度,显出一种漫不经心来。
“你教地盘?”楚墨白的声音冷冷传来,“天下莫非王土,并没有什么你教地盘。贵派杀人无数,数名高手,数宗血案,下手无一生还,如此违背江湖道义,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叫未染的女子咯咯地笑弯了腰。
江重雪扯过嘴角,模样讪讪。
对一个疯子一般杀了江湖上数百条人命的人说武林道义,是不是傻?他若是顾着道义,还会杀人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么。
楚墨白教养好,他的教养决定了他只能用正儿八经的话来诘问对方,要他如江湖莽汉一样破口大骂,那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这么说,你们来此,是来诛灭我教的了,”她微仰着额头,与楚墨白说话,忽然,她幽然向楚墨白招手,“你站得太远了,我看得累,走近些吧。”
楚墨白纹丝不动,依旧是个玉树临风的姿态,淡漠清冷地注视着她。
未染稍稍变色,手停在半空,颇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洛小花虽然喜欢未染,也禁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看她的笑话。
“奇怪,”周梨低声道:“灵吉道长的武功差楚墨白这么多吗?”
江重雪道:“虽有相差,但不会差太多。”
“那为什么道长都怕这女子的魅人功夫,楚墨白却好像一点都没有中招。”
静默片刻,没听到江重雪的回答,周梨转过头,继而一愣。
江重雪脸上的神色凝重无比,唇角泛着冷笑,似乎是看出了什么。
第53章 伪装
“我有一个问题, ”楚墨白忽然说:“姑娘, 你家掌教让你来问我们意欲何为,为何他不直接来问我们。”
未染妩媚地笑, “掌教看你们这么多人,他害怕得很,所以叫我先来问你们。”
“是么, ”楚墨白道, “我看你家掌教不是害怕,而是嘴巴有问题。”
未染道:“你说什么?”
楚墨白神色不变,“你家掌教分明就在你身边, 却还要由你来代劳问我,自己却不开口,那他岂不是嘴巴有问题?”
庙内一片诡异的肃静。
未染开口笑了两声,微微避开了楚墨白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的底气已不如前一刻那么足,绿先生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 但是洛小花的脸色已变了,就连屋顶上的伏阿都隐淡了原本看好戏的神色。
这几人如此反应, 楚墨白便更明白了,他没有猜错, 于是他质问道:“你们把灵吉道长如何了?”
周梨震惊不已,其余人脸都扭曲起来。
昏暗中,只有头顶破开的屋顶亮着月光, 那蒙昧柔软的清光加上在庙内慵懒飘散的香气,仿佛跌宕出奇异的缠绵来。
周梨看到灵吉道长扭了扭胳膊,嘴角绽出一抹笑。
此刻她透过月光看过去,才发现道长的眼睛极其深邃,亮得诡异,方才不过美玉韬光而已。
他的眼睛一亮起来,加之嘴角的笑,完全与仙风道骨的灵吉不一样了。
灵吉道长抬起头,冲楚墨白微笑,连声音都变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话音未落,莫金光急退。
他离灵吉道长最近,灵吉的衣袂还往他身上飘。
莫金光退到一侧,后背都渗出冷汗。
几个点苍弟子不可置信,尤其是宋遥,待听到他开口说话,确信了这根本不是自家掌门,头低下去一看,可他手上的剑的确是灵吉道长的剑。
一个武者,绝不会失了自己的剑,除非他已遭遇不测。
宋遥眼中爆出血红,头脑一热就要冲上去,身边几个师兄拦住他。
灵吉道长在入夜之前曾和莫金光一起去观测周围地势,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来,而回来的,已非他本人。
现在这人顶着灵吉的人-皮面具,让人无从知晓他的真实面目。
莫金光口舌干燥,全身一阵阵地发冷,他恍然记起他和道长在外探路时,的确因为迷路分开过须臾。
但只是须臾而已,难道再遇见道长时,就已非他本人了么。
所以,他是和梅影掌教一起回来的?他被这想法激得浑身冰冷。
楚墨白冷声道:“你应该告诉你的手下,在与你打斗的时候多出几分力,那就不至于叫我看出破绽。她招招对莫掌门下死手,对你,却一直避重就轻。”
那人笑着看向未染:“听到没有,早叫你不要手下留情,难道你还觉得,凭你的武功能伤了我不成?”
未染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垂低了眉目:“掌教教训得是。”
“灵吉道长”抚掌几下,赞许道:“不愧是楚大侠,好厉害的眼力。”
他的声音很哑,不是灵吉道长的声音,恐怕也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故意改变了声线。
周梨微觉奇怪,脸遮住不让人看到尚能理解,连声音都要伪装却是为什么。
朔月亮起锋芒,楚墨白飞身到了院子的空地上,侧过身子,遥遥与庙里的“灵吉道长”对视。
那人笑着掠了出去,尚未站定,楚墨白一剑刺去,口中淡淡道:“赐教。”
那人避开后退,好像很清楚剑的走势,这一避恰到好处。
三十招内,楚墨白不断地进,他就不断地退,始终只是防守,似乎没有进攻的意思,只偶尔用手上灵吉道长的剑格挡一下而已。
庙里的众人凑在门前观战,陆藉边看边道:“这个梅影掌教看来也不怎么样。”
这句话正中各派弟子们的心思,脸色转而变喜。
陆奇风却十分责备地盯了他一眼,“你是这么觉得?”
陆藉不知哪里不对,茫然:“爹的意思是……”
陆奇风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冷冷挥袖。
陆藉就像吞下了一颗苍蝇,不敢再发表什么议论了,又想到陆蕴还生死未卜,脸色更加难看。
莫金光正好站在他们身边,赶紧给他们父子两和个稀泥,“陆师弟年纪尚小,所以看不出来。楚公子的剑招裹挟春风渡,十分凌厉,这人能轻易避开已是不凡。他始终不出手,要么是想先探一探楚公子的深浅,要么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
但几位掌门人心底已如明镜。
这人看上去很清楚楚墨白的剑法有几斤几两,根本不需要再探其深浅,他不出手的原因,恐怕就是故意吊着楚墨白,想与他玩一玩而已。
谁不知道楚墨白的春风渡相当厉害,这人居然敢在和楚墨白动手的时候有这种闲情逸致。
莫金光目光一飘,却发现自己这个稀泥和得不怎么样,陆藉的脸色更白了。
莫金光实在不是个当和事老的料,他说陆藉“年纪尚小”,正好戳中了陆藉的痛处。
陆藉和莫金光在年纪上相差不过两岁,但是莫金光现在的身份和武功都高过陆藉几头。
谁都能用这句话安慰陆藉,偏偏莫金光不行,莫金光即便再被人指摘他不如少时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比陆藉要强得多。
莫金光顿觉尴尬不已。
五十招过后,那人依旧娴雅地防守,楚墨白不免有了杀气。
他极少显露杀意,即便是几年前围攻江北,也未有哪个对手逼他露出这种凌冽的气息来。
杀气似乎是不适合春风渡的。尤其春风渡如此温和绵厚,怎能与杀气沾边。
可是周梨觉得不对。
任何一门武功,它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杀人,春风渡也不例外。
柳长烟轻叹一口气,其实不然,修炼春风渡者,喜怒哀乐之情都不可太盛,而杀意也是一种情绪。
《黄帝内经》有言:“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便是和春风渡一样的道理。
那人大概看楚墨白开始认真了,不由也露出了一点真实的实力。
他忽然衣袂翻飞,周身涌起一股怪异的气息,出手鬼魅一般。
周梨大惊:“这内息。”
她猛地回头。
陈妖看她这么惊讶,不免奇怪,周梨的江湖经验不是很足,应该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你见过?”
江重雪的拳头攥得极紧,周梨听到他骨头格拉作响的声音,眼底一片晦涩。
这是江重山曾经使用过的内功。是江重山从圣教的石碑上偷学来的。就是这门武功,害得江重山走火入魔。
当然,江重山所练的是颠倒错乱的内功心法。这人作为掌教,所练必是正统。
坏字经。
一门极端诡异邪恶的武功。
楚墨白感知到了他内息的变化,抬起头看他。
“终究不是我的东西,用得实不趁手。”他语气淡然,随手把灵吉道长的剑抛给了伏阿,往衣衬里摸索,手上便多了一管笛子。
横笛在唇,吹响了一个音,一段曲子如流水淌出。
笛声清幽旷远,他用了至高深厚的内功,使这笛声传出数里,遍布整个山谷。
笛声中的内力太过深厚,众人的内息都发生变化,连忙运功抵挡这笛声。
曲子分明是很幽远的,但被这人吹得满含肃杀。
笛子倒是应景,是墨色的,漆黑郁郁,仿佛能掩掉明亮光彩。
周梨变了脸色。
这支曲子,怎么这么熟悉?
没有花费她太多的时间,她就想起来了,她听过这曲子,而且,不止一次。
周梨道:“重雪哥哥,这是不是……”
话未说完,她就听到江重雪惊讶地低语:“谢前辈?”
第54章 压制
没错, 在梅山时, 每年谢天枢去祭拜哥舒轻眉,都会吹这支曲子。
是谢天枢么。
周梨马上否定了。
这个人从头到脚, 没有一点像谢天枢的。他尽可以把他的脸藏起来,但一个人的气质是藏不住的。
周梨并不相信的摇头:“我不相信这人是谢前辈。”
“嗯,”江重雪同意她的话, “谢前辈的笛声清幽宁静, 这人却杀伐四溢,虽是同一段曲子,但气韵完全不同。”
他说到这里心底又有了另一种思量, 周梨知道他想说什么。
还有一种可能,即是谢天枢怕人认出他,故没有用春风渡来吹笛子,即是说, 这个人是谢天枢的可能性,依然极大。
但是让江重雪怀疑的关键不在这里,而是这段曲子。
江重雪对音律还算有点见解, 这曲子名不见经传,他一直以为是谢天枢自己所谱, 何以这个人会知道这段曲子,他即便不是谢天枢, 怕也和谢天枢有些关系。
两人皆想到了这层,互换眼神,江重雪的目光慢慢移到周梨身后。
陈妖坐在那里, 心领神会地虚弱一笑。
会不会是哥舒似情?
“你们也太小看哥舒了,”陈妖不屑地道:“哥舒要做什么事,从来不会藏头露尾,他要杀人,直接就杀了,要对付谁就对付谁,还需搞这么大阵仗么。”
周梨心绪微乱,那笛声响起的刹那,她身体里的六道神功又开始躁动,好像被笛声勾引,欲从身体内破壳而出。
江重雪看出她神色不对劲,“怎么了?”
周梨告诉他:“没什么,最近六道神功一直这样,时而强劲时而虚无,我拿捏不住它。”
江重雪扣住了她的脉门,皱眉道:“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陈妖插进来说道:“你最好不要再用六道神功。”
周梨被她冷不丁地吓到,陈妖难得一脸认真,“原来你学了聂不凡的武功,怪不得那天哥舒会这么对聂不凡……怎么偏偏是你去学这门武功。”
周梨觉得她话中有话,想要细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斟酌地道:“你认识聂不凡?”
陈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笛音忽然吊高,又堪堪拉低。
楚墨白运起春风渡,想去夺他手中的笛子,让他无暇吹笛。
那人换剑为笛后,出招越来越诡异,配合他一身压抑至极却又浑厚至极的内息。
楚墨白剑势调转,徒然变换角度,那人却料到了,轻而易举地避过,并在擦身而过时,以笛子猛击了一下楚墨白后背。
剧痛之后,楚墨白持剑后退,剑指地面站定,神色复杂地与他对望,后背疼得入骨。
“你熟悉小楼的戒杀剑,”楚墨白目光逼仄,语气明暗不定,“你到底是谁?”
“小楼,呵,”他一声轻笑,一半讥讽一半悠然,飘飘然道:“小楼算什么东西?”
楚墨白一张脸冷若冰霜。
那人继续:“你师父慕秋华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