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又给珊珊讲故事,伺候洗漱,然后再陪睡。等珊珊彻底睡熟,已经是将近十点钟。赵馨宁这才打开电脑,继续写自己的协议。这时老郝披星戴月地回来了,两人说了几句话,又耽误了一会儿。
总之,不过是个协议,等全部搞定,也已经晚上十二点。望着做完的协议,赵馨宁满足地叹一口气。“好久没有这样加班了。”她一边想,一边生出了点职业女性的自豪感。
而此刻的范晴仍然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刚刚吞下她的第二颗止疼药。她今天是生理期第一天,头疼外加肚子不舒服。但明天曹工要带着这批图纸去外地做汇报。她此刻必须带领一众同事加班,把所有的细节全部敲定。程小乐的最后一批效果图刚刚发来,要一张张放进分析图里。然后先打出小样,再一张张图认真校对:页码,数字,标题,设计说明,图中的门窗,面积,这都是容易出错的地方。有几张不够有力的分析图,要最终决定是深化修改之后继续用,还是索性去掉。全部完成之后,要装订成厚厚的几本图册,交给曹工明天一大早带上飞机。等曹工上了飞机,整组人才可以松一口气,可以享受一个熬夜加班之后的半天休息。但是范晴仍然会在第二天9点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因为,作为公司的负责人,她面对的不是一个组。员工可以停,她不能停。
赵馨宁带着拟好的协议去见小阔太时,小阔太看看价格,说了一句:“赵小姐,你这报价也不便宜呀。你们这画几张图就可以拿这么多钱,早知道我也学设计了。”
赵馨宁解释说:“您这套房子一共是五间卧室,四个洗手间,再加上厨房洗衣房和几个活动厅,总共有十几个房间需要设计。整套图纸恐怕要超过一百张了。而且我要负责给您挑选所有的装修材料,以及后期的软装,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小阔太说:“行吧。我看你人不错,就是你了。”
说着,小阔太在协议上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赵馨宁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阔太倒也算是痛快。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方案给我?一个星期够不够?”
赵馨宁陪笑说:“一个星期不行。而且方案也不是我一下子就拿得出来的。我先画出来草图,您看了满意,我们再往下做。”
“那大概要多久呢?”
“如果您那边的设计意图全部确定了,我出图大概需要3-4周。主要也是因为您的房子面积太大了,普通的小房子,两室一厅,一两周就够了。”
“行,那你回去设计吧。”
赵馨宁赶紧拿出一本世界建筑年度最佳住宅设计的画册,跟小阔太说:“您要是今天有空,今天我们就先把功能和大体风格确定下来。您看看这里面哪个房子是您喜欢的,就告诉我。然后我会根据你喜欢的风格进行设计。”
小阔太拿过画册翻看起来:“咦,这招不错呀。嗯,这个好,我喜欢这个水晶灯。这个不行,黑一块白一块的,看这冷冰冰。我喜欢温馨点的。这不好,宜家似的,不上档次……”
赵馨宁在一边连忙把小阔太喜欢的图都贴上即时贴,写上要点。忙完了,又沟通了一些基本功能问题,比如有几个孩子,有没有老人来住,家里阿姨是不是住家之类。
全都忙完了,小阔太说:“好了,完事儿了吧?那赵姐,我的房子就交给你了。”
说罢,站起身来要走。
赵馨宁陪着小心,说:“那,第一笔头款,您什么时候方便付一下?”
赵馨宁的协议里写着签好协议之后,先付整个款项的30%,也就是大概三万元。
小阔太说:“哦对,我差点忘了。没问题,等下午我抽空就给你打卡上。”
赵馨宁说:“那太感谢了。”
赵馨宁正要走,小阔太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赵馨宁:“我老公说,你是那个什么范工介绍来的。那范工是你朋友啊?”
赵馨宁谨慎地回答:“啊,对,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小阔太一脸八卦地问:“她长什么样啊?有没有照片?”
赵馨宁觉得这要求有些过分,就说道:“没有。我们平时见面也不多。”
“她朋友圈你给我看看?”
“她工作忙,从来不发朋友圈。”
小阔太带点醋意地说:“这么神秘啊。我老公总跟我说,这个范工年纪轻轻就多能干,多厉害。我老公一加班到晚上,就是在跟范工开会。我一直就想见见这个范工是何方神圣,让我老公天天夸成这样。”
赵馨宁立刻明白了:这小阔太虽然年轻貌美,但对自己的大款老公也不像表面做出的那么自信。也难怪——这年头,钱越来越难挣,整容技术倒是越来越发达,大款之于美女,越来越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小阔太素质不高,与她老公年龄悬殊这么大,一望而知是全凭着年轻貌美才过上了现在这种舒适豪华的生活。她自然对别的年轻女子都有戒心。但凡是个平头正脸的女人,估计在她眼里都是潜在的未来上位小三。
赵馨宁心里替范晴对着小阔太嗤之以鼻:就你那老公,没了钱就是街上一个被人喊“师傅”的中年男人。这么有钱,装修还要不停地砍价,连个设计公司都不肯请,最后找人干私活。这种品味,我都看不上,更别说范晴了。
但嘴上她自然不能这么说,为了打消小阔太的疑虑,赵馨宁说:“她就是工作比较拼。她自己也经常开玩笑,管自己叫女汉子。”
小阔太听说范晴是女汉子类型的,略略松了一口气,问:“那她有没有男朋友啊?这种女的,不好找对象吧?”
赵馨宁觉得这话实在难听,又句句刺探,本能地维护自己的好朋友:“追她的人挺多的。”
小阔太欣赏着自己镶满了水钻的手,微笑着说:“那还不是没有像样的?要不她何必还在外面苦哈哈地画图呢?”
赵馨宁心里已经对小阔太的庸俗劲儿十分反感,只是碍于这是客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想到小阔太话锋一转,干脆把苗头对准了赵馨宁本人:“对了,赵姐,你结婚了吧?你怎么也还出来画图啊?让老公养着不就行了?”
19、第十九章 鱼与熊掌
小阔太之前的话只是让赵馨宁烦躁,而这句话,可是实实在在地让赵馨宁堵心了一把。老郝在所谓白领里,也算得中等偏上的薪水。这份钱拿到老家一说,简直已经几乎是大款。然而在富豪云集的北京,人才济济,百物腾贵,这薪水也只能让一家三口衣食无忧而已。这几年考虑到珊珊上学的问题,赵馨宁才发现,老郝那看似很高薪的收入有点不够花了。
也不知别人的钱都是怎么挣来的,但是现在随便一个早教课都很贵。听说将来上了小学,各种课外班还多着呢。别人都上,只有你的孩子不上,那么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你的孩子是班里最笨的大笨蛋。这已经不是争第一的问题了,这是保护孩子最基本自尊的问题。
曾经一度,赵馨宁觉得自己是个清高的人,对金钱从不热衷。否则也不会选择老郝。但此刻,赵馨宁发现自己越来越认识到钱的重要性。没有钱,在这个大都市里,就没有尊严。为了挣小阔太这份钱,赵馨宁只能适当地放弃一点尊严。
赵馨宁决定忍下这口气,她试着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是啊,和您肯定没法比了。”
小阔太满意了,笑着说:“我是命好,嫁了个这么好的老公。算命的都说了,我啊,生来就是有福气。”
伺候完小阔太,赵馨宁出来,走到乱哄哄的马路上,叫了一辆车回家。司机却跟她说调头不方便,让她过马路上车。千辛万苦地坐上了车,司机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见面就亲热地管她叫“大姐”。赵馨宁一怔,心里暗恨这司机眼瞎。可回到家一照镜子,发现自己此刻尘满面,鬓如霜,确实不过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也难怪,早上送完孩子赶着去见小阔太,也没来得及打扮。没有车子,此刻初春的北京还冷,穿着羽绒服窝窝囊囊的,外加一个硕大的书包,里面装着见客户要用的一些资料和笔记本电脑,更显得形象不佳。
赵馨宁一向对自己的形象很自信,前不久还因为形象太好,被公婆误会。老郝平时也是一直对她有些诚惶诚恐的态度。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她在陌生人眼中已经成了大姐。
她心里实在难受,想和范晴诉苦几句。但转念一想,范晴肯定在上班。自己这样贸然打扰并不好,还是等老郝晚上回来,和他诉诉苦也罢了。
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起了提示音。小阔太把头笔款打过来了。三万元。赵馨宁毕业之后也曾在一家外资设计公司工作过两年,给一个华裔美国设计师当助手。她深知在设计行里付款的不畅快。没想到这小阔太虽然说话难听,付款居然这么痛快。也许她人也没有那么坏。
赵馨宁方才所受的气,好像顿时消解了一大半。并且已经主动开始为小阔太辩护。可见钱这个东西,的确有非同寻常的魔力。
不过,对于范晴来说,此刻她的最大烦恼,并不是钱,而是钱大卫。之前她一直对于钱大卫没有向她告白有些耿耿于怀,可钱大卫真的“告白”之后,范晴觉得有点陷入了两难之地。如果她拒绝,钱大卫肯定不会死缠烂打。可想而知,他一定会叹一口气,再去找下一个合作目标。范晴承认,仅仅是为了虚荣心,她也不想失去钱大卫。
但是同意呢,这也不可能啊。范晴接受不了这种像谈项目一样的恋爱。钱大卫并没有正式追求过自己,两个人难道就这样看彼此条件合适就结婚生子?虽然范晴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女生,但是恋爱,难道不应该浪漫甜蜜一点吗?
正在胡思乱想,晶晶笑吟吟地敲门,说:“范工,有人给您送花,就在前台。”
范晴意外,故作镇定走到前台,看见同事们早就围着一束满天星配红玫瑰,一脸八卦地看着她。她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拿起花,上面有一张卡片,写着:送给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孩。
落款是钱大卫。
范晴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于工带头起哄,说:“范工,你结婚可得选工作日啊!大伙儿也能趁机歇一天!”
晶晶更是羡慕之色溢于言表,连刘工都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年轻人啊!像我,只能收到打折的菜花!”
大家都笑,范晴只得笑一笑,说:“什么就结婚了呀。”然后赶紧拿起花躲回自己的办公室里。
花摆在案头,在范晴素净的办公室里格外显眼。范晴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也有点受用甜蜜的感觉。她明明记得,自己最讨厌男生高调示爱。但为什么钱大卫把花送到办公室,她却没有那种丢脸的感觉呢?想来想去,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因为钱大卫的条件足够好。范晴一向知道自己有爱面子的毛病,但今天才知道,自己比想象得还要虚荣。
再见到钱大卫,范晴想起那束花,顿时就有了点心跳的感觉。原来花这个东西,尽管已经在爱情电影中俗套了一百年,只要是对的人来送,仍然具备神效。
她红着脸对钱大卫的花道谢。钱大卫微笑着问她:“你考虑得怎样了呢?”
范晴说:“大卫,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
“你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
钱大卫耸耸肩,带点傲气地说:“我的要求比较高。”
“可是,肯定也有很多漂亮姑娘追求你吧?”范晴终归是女孩子,潜意识里,也觉得女孩子的美貌才是最大杀器。
“确实很多所谓的美女对我有所表示。但她们都是一些——原谅我这样说——庸脂俗粉。她们在一切条件好的男人面前装模作样,就是想俘获一个可以供她们驱使的丈夫。”
“那你对这些美女就不动心吗?”
钱大卫微微一笑:“怎么说呢,我知道她们在大多数人眼里是漂亮的。但其实,她们并没有她们自己想象的那么美。至少她们的美,还没有到达让我可以忽略她们缺点的程度。”
“那,你有过女朋友吗?”
钱大卫眼光有一瞬间的暗淡:“有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范晴觉得两个人的对话又变成了有点公事公办似的一问一答,她自嘲地笑了:“我像不像在查户口。”
钱大卫永远善解人意:“应该的,我们太忙碌,可以用来互相了解的时间并不多。”
范晴问:“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我对你只有一个问题,上次已经问过你了。”
“那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你对我有什么疑虑吗?你可以去我公司了解我,你还可以写信给我南加大的教授,他们都会很乐于向你证明我的人品。”
“不不不,不是这方面。”范晴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这么说吧,大卫,你不要笑话我。如果我要结婚,我希望是因为爱情。可是,我没有真正的恋爱过。我的朋友好像都很容易就恋爱了。那时候她们就会丧失理智,明明很普通的一个人,在她们眼里就变得十全十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们都能联想到那个人身上。那个人一举一动,都会让她们猜来猜去,患得患失。可是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我甚至怀疑所谓爱情是一个谎言,它根本就不会发生。”
钱大卫耐心地听着,说:“理性的人就是这样。即使有爱情,也不会失去理性。不是所有人爱了就会疯狂。”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又何必结婚呢?”
“婚姻是给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
范晴疑惑地问:“你为什么那么想要孩子呢?”
钱大卫说:“我以前一直不想要孩子。但是去年我生了一次病。只是一次感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症状就很严重。我躺在床上非常难受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死亡。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惶恐。我担心自己死后飞灰湮灭,一切就这样烟消云散。我突然就很想要一个孩子。他有我的DNA,我抚养他长大,让为人父母的那种琐碎而又充实快乐的忙碌,充实我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