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切以才华自负的女人一样，范晴对这类庸俗的女人没有半点好感。她皱皱眉，转过身来，把视线转到别处随便看着架子上的衣服。偏偏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惊喜地喊她：“范工？”
范晴循声转头，原来是粉红女郎的老公打完了电话，认出了她。这老公不是别人，正是范晴介绍给赵馨宁的那个甲方洪总。那么眼前这个娇滴滴又气焰嚣张的粉红女郎，想必就是花仙子卓玛女士了。
26、第二十六章 花仙子的烦恼
洪总虽然不是范晴的大甲方，毕竟也是个在北京能不断拿地的潜在长期客户。何况现在赵馨宁还在给他家做室内项目，面子总是要给。范晴连忙面带微笑，说：“洪总，真巧啊。”
洪总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身穿晚礼服的范晴，掩饰不住地说：“范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成这样呢。你穿这身多显身材啊，以后你应该多穿点裙子。”
范晴心里厌恶洪总言语轻浮，但甲方毕竟是不能得罪的，她不卑不亢地笑一笑：“谢谢您的夸奖。我周末要去上海参加一个活动，有着装要求，才过来买一件应急。平时工作，还是穿裤子方便。”
洪总一双眼睛还黏在范晴身上，心想着：难怪我那帮朋友现在都流行找学历高的女朋友，这些念过书的女人别看平时不起眼，稍微一打扮，还真是看着上档次。
洪总当年是农村出身的苦孩子。刚刚进城打拼时，没少受人白眼。在他的记忆里，城里姑娘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对他这穷小子一百个看不上。好在洪总肯吃苦，肯低头，凭着一股拼劲，靠着当司机得到一位贵人的提携，做起了施工。之后又搭上了地产的顺风车，拿到了一块好地。地一到手，贷款也就来了，再赶上房价如火箭般上升，洪总就这样做梦般地平步青云了。虽说在京城遍地的大开发商中不算什么大户，但大款二字已经当之无愧。
洪总成功之初，心里还存留着对那种城里艳丽女子的渴望。觉得那种会喝酒，穿短裙，会玩的姑娘最洋气。这些年来，洪总在感情方面是一片空白：以洪总的形象气质，三十出头看着就年过半百了，软饭自然是吃不上的，只能靠埋头苦干。创业打拼之际，洪总每天恨不得住在工地上，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什么买豪车穿名牌喝洋酒之类都没学会。等到生意稳定成了大款了，才开始有生意场上的朋友带他出来玩。初入大款圈，洪总跟着朋友们在各处有姑娘点缀的饭局出入时，还没学会不要脸地放得开，带着一点小人物的谦卑劲儿，话也不多，见了姑娘就脸红。这本是个优点，但在各路饭局捞女的眼里，还以为洪总仍然是个司机，才这般低眉顺眼。
花仙子就是在这种时候和洪总认识的。对花仙子来说，人生也是机缘巧合。那天花仙子看上的一个长得不错的富二代刚被她的狐狸精闺蜜给捷足先登了，眼看着俩人当场就眉来眼去，下一步就要开房，花仙子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花仙子一贯走“性感中带着清纯”的娇嗲路线，而她的狐狸精闺蜜在香港澳门混过一阵子，总是热裤低胸做派豪放。谁知道今天的富二代就喜欢豪放妹，对花仙子这种绿茶范儿不感兴趣。饭局的主人大概是向着豪放闺蜜，把闺蜜安排在了富二代旁边。而给花仙子座位旁边安排的是个浑身名牌也没一件、疑似司机的老土鳖。
该老土鳖就是洪总。花仙子看他是土鳖，他看花仙子倒是一个出奇完美的仙女。花仙子因为没有钓到金龟婿，心里有点不高兴，面上就带了一点愤世嫉俗，或者说疏离落寞的样子。洪总虽然喜欢艳丽女子，但总归农村孩子出身，对于狐狸精闺蜜当场和富二代就打情骂俏起来还是有点看不惯。而且花仙子虽然衣着尽量做清纯状，但傲人的胸围可并没有掖着藏着。在洪总眼里，花仙子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完美契合了他心目中的城里美女形象。最重要的是，看起来还是个清纯的姑娘，而不是一个浪荡女。
洪总鼓足勇气向花仙子搭讪，问：“小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花仙子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模特。你呢？”
洪总立刻肃然起敬，在当时初出茅庐的洪总眼里，模特简直就是明星一般。其实这些捞金外围女但凡拍过一条广告就能自称演员，好歹给淘宝店当过衣服架子就敢说自己是模特。
洪总连忙递上名片，说：“我自己有个地产公司。”
花仙子心里马上明白，这人恐怕是个真大款。捞金的圈子里混久了，花仙子深知真大款和假大款的区别。你问真大款做什么，往往是实业，听着土，实际殷实，比如瓷砖，水泥，玩具，电子配件。假大款则正相反，头衔听着挺高级，其实根本就是个空壳，比如各种“发展公司”、“文化公司”、“咨询公司”。
两人认识之后，花仙子可算把这些年修炼出来的本事一件件使出来了。又是发嗲，又是撒娇，又是偶尔发发小脾气，把洪总迷得团团转。再加上没过多久，花仙子就怀孕了，俩人就真的结了婚。这边厢，当年饭局上的豪放闺蜜跟富二代不过是一夜情的关系，早就没了下文。狐狸精闺蜜至今还在饭局中流连无果，不得上岸。花仙子这口恶气，可真算是出了个尽。
富贵之后，花仙子把之前的捞女朋友全都断掉了，专心在阔太圈子里发展。这倒不是她格外不念旧情，而是她深知她的昔日伙伴才不会管什么姐妹不姐妹的，但凡大款，一概是目标。姐妹的老公勾搭起来，只有更方便。
可是花仙子打入阔太圈子的行动并不太顺利。大部分阔太都把她当异类。进了富贵圈子花仙子才知道，原来很多阔太大部分也都出身不凡：要么家世雄厚，要么工作能力超强，如果是美女，很多都是真的演过戏拍过片的小明星。像她这样捞女出身的阔太其实非常少，很多阔太一看她，就把她当二奶，对她本能地厌恶。现如今有钱人的虚荣也是全方位的，洪总的外围女老婆在酒桌上也差不多是笑话之一了。虽然这些话没有当洪总面说过，但洪总对于自己的太太不够给自己长脸这件事，多少也有点感觉。
虽说当年是洪总先追求的花仙子，但几年后形势就完全不同了。再美的美人儿，娶到家里天天看也就腻了。而且，花仙子为了稳定地位，三年内生了两个孩子，偏偏还都是女儿。洪总的脸色就已经有点不耐烦。花仙子当初为了保持身材，还特意选了剖腹产，大夫警告她最多只能再生一次。最重要的是，洪总大款当久了之后，各路捞金女子开始使劲往上扑，他才渐渐发现，自己的老婆其实并不上档次。自己当初心仪的城市女子，其实就是农民刚入城接触到的夜场打工妹。
但好在花仙子毕竟是他第一个老婆，在他心目中，也算是当年他还不够发达的时候娶的。虽说后来洪总在外面花花草草就再也没断过，但对花仙子还算是有点结发夫妻的感情。而且，洪总自从和花仙子结婚以后，事业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他心里也有点觉得花仙子是旺夫的。在上流场合出入久了，洪总也学着多买点名牌穿上，没事陪陪老婆逛街，接接孩子放学。乍一眼看过去，也算是有点资深成功人士的派头了。
这些年的冷暖自知下来，让花仙子把任何和老公有交集的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女人都当作潜在情敌看待。女人的直觉一向是最准确的，她早就从老公对范工的赞扬里，感觉出了老公对自己隐含的嫌弃。这时候花仙子听见老公那喜孜孜的“范工”二字，马上就心生警惕。再一看，这范工不但年轻，还挺漂亮，更可怕的是，老公正在色迷迷地对着人家的裙子猛夸。她心里马上警笛大作，觉得自家老公下一秒就要和这个高级狐狸精跑了。
花仙子赶紧跑过来，紧紧挽着老公的手臂，故作天真娇滴滴地问：“老公，这是谁啊？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洪总正对着范晴春心荡漾，自然不愿意花仙子过来煞风景。他有点不耐烦地说：“这是我们项目的设计师范工，我们谈工作呢。你别打岔。”
花仙子气得心里暗骂：你个老不要脸的，明明在那里说人家穿裙子好看，当老娘是聋子吗？
但人在矮檐下，她也只得低头。花仙子撒娇撒痴地说：“哦！这就是范工啊！一直听说范工能干，没想到这么年轻啊。范工，你有男朋友了没有啊？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几个？”
洪总觉得花仙子句句话都不得体，就呵斥她：“你看你，刚见面就瞎问。这叫隐私你懂不懂？”
范晴冷眼看这两口子的表演，心里又鄙夷又好笑。鄙夷的是洪总这沾花惹草的德行居然犯到自己头上，一把年纪了，当着自己的太太，也不知道收敛一下。好笑的是花仙子如临大敌的样子，就她这又老又土又好色的老公，吓得前台晶晶每次见了他都要躲着走，她还当个宝呢。
范晴笑一笑，说：“没关系，我也不在意这些。我有男朋友了。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关心啊。”
花仙子听说范晴真有男朋友了，倒是放心了一点，赶紧巩固战果：“老公啊，咱们还得谢谢范工给咱们介绍设计师呢。那个赵姐人不错，虽然没有你能干，不过好像倒是挺勤快的。”
范晴想起赵馨宁对花仙子的描述，心想这人果然一点礼貌都没有。就算你不知道叫个赵工，哪怕你叫个赵小姐，赵设计师呢？赵姐，还勤快？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保姆。难怪赵馨宁不想给她干了，这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
范晴面上微笑，但不露声色地给赵馨宁改了头衔：“应该的。赵工是资深室内设计师，她以前在外企也是主创，这几年才自己出来创业，我相信她的设计肯定能让您满意。”
洪总一听原来自家设计师是这么个背景，又动了花花肠子，说：“范工的朋友都是才女啊。”
花仙子深知自家老公的德行，连忙说：“是啊，而且赵姐人可好了，她的孩子跟咱家老大一样大，我们很谈得来。”
这意思是说，“赵姐”年纪不小了，你就别动歪心思了。
范晴觉得这两口子实在令人作呕。正好店员过来给她拿了个银色的小手包，搭配起来看了看也不错。她连忙说：“好的，我都要了。”
店员提醒她：“这个包是新款，不打折。”
范晴连忙说：“没问题。我现在就去结账。”
其实平时范晴也没这么大方，但此刻她只想逃走，离开这可怕的夫妻二人。便宜点贵点也就无所谓了。
范晴对洪总夫妻歉意地说声失陪，晚上还要回去加班，就去换回衣服结账了。
等范晴走了，花仙子酸溜溜地说：“她男朋友是不是特有钱啊？我看她买东西价格都不看的。”
洪总说：“人家是公司老板，自己有钱。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花仙子马上软绵绵地往他身上一靠：“哎呀老公，那怎么办嘛，人家没有你就是不行嘛！”
店员小妹在一边都觉得此景实在有些难看，纷纷把眼光闪到一边。
洪总倒是很受用，他不是感受不到范晴这类女性对他的冷淡。在范晴这样的精英女性面前，当年他初进城的那种自卑感又回来了。唯有在花仙子这样的嗲精面前，他才能找到做主人被崇拜的感觉。
27、第二十七章 童言无忌
到上海的第一天，钱大卫就表示要先带着范晴去参加一个亲戚的聚会。范晴虽然不是扭捏之人，但也觉得有点怪怪的，毕竟她还没见过钱大卫的父母，难道倒先要见亲戚了？临行前也没说还有这么个安排呀。
“也是正好赶上姨妈家有聚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钱大卫解释说。
范晴犹豫：“你家亲戚聚会，我又不认识他们，要不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可以去找我的同学玩。”
钱大卫笑说：“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亲友聚会，我也不喜欢。不过，我姨妈家的聚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亲友聚会。我姨妈家的家宴远近闻名，是我姨夫一手操办。那水平啊，你吃过就知道了：比起好多米其林餐厅都不逊色。”
这话说得范晴有些动了心。
钱大卫接着说：“而且啊，我姨妈家的房子是那种老房子，我觉得你肯定会感兴趣的。你就当作是去吃了一次私房菜，也是值得的。”
这句话彻底打动了范晴。全世界的建筑师都有个共同的职业病，就是喜旧不喜新。你让建筑师选自己喜欢的工作室地址，一个现代办公楼和一个旧厂房，大部分都会选旧厂房。建筑师出去旅游，最喜欢看的就是千年的古城，百年的建筑，破旧的渔村，偏僻的民居，总之就是哪儿够旧，哪儿够破，就要往哪儿钻。自古以来搞艺术的都喜欢复古——文艺复兴复的就是古希腊的古。范晴身为建筑系的高材生，这复古精神，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范晴想：这个安排倒是也不错。既可以了解准男友的家庭背景，又是一次老上海观光。
钱大卫的姨妈家位于虹口区的一条旧旧的老街里，一路上环境很好，绿树成荫，几乎直接可以拍民国戏。范晴一路上忍不住就不断驻足，拍了很多张照片。到了钱大卫姨妈家门口，范晴更吃惊了，原来钱大卫的姨妈家居然位于一片历史悠久的联排别墅里。虽然从外面看得出这些房子面积不算太大，而且也被改造了不少，但在今日的上海，可想而知算得上是价值连城了。
范晴和钱大卫一进门，姨妈就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用上海话说：“David呀，长久勿见，姨妈老想念侬额！侬最近哪侬？”
钱大卫的姨妈身型保持的不错，头发烫的有型，妆容化的精致，穿一件旗袍，罩着一个开司米披肩，简直像是从旧时招贴画里走出来的上海名媛一般。
还不等钱大卫回答，姨妈一眼看见范晴，连忙改了普通话，满面春风地问：“这是范小姐哦？David的好朋友对不对？”
范晴觉得这姨妈倒也有趣，好朋友这个称呼，还真贴切，又避免了尴尬。
她赶紧问候说：“阿姨好！我是范晴。”
姨妈笑盈盈地亲自将两人带到室内，范晴这才看清楚，这栋房子层高很高，门窗楼梯都是一望而知是历史悠久的老建筑。并且主人显然是一直努力维护着旧日时光，灯具窗帘等都选得十分古典。屋内的家具看起来也都是有年头的旧物，但维护良好，非常有格调。最奢侈的是窗外居然还有一个花园，面积虽然不大，围墙也高了一些，但看得出一直精心维护，长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