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记——神圣午睡
时间:2019-04-12 09:34:44

  
  范晴不由得赞美说:“阿姨,您家太漂亮了!房子也美,装修得也美。”
  钱大卫笑着对姨妈说:“这可是来自获奖的建筑师的夸奖。”
  姨妈面带习以为常而又十分满足的笑容:“这是我们家的老房子了。一天到晚要修修补补,每年都要在这个房子上花不少钱。二楼也没有电梯,买家具工人都不愿意送的。地皮倒是值钱的,所以好多老邻居都卖了房子搬走了。我呢,舍不得搬,住惯了。”
  
  范晴连忙说道:“是,您这套房子如果卖,那真是价值连城了。”
  姨妈矜持地一笑:“去年呢,有人跟我谈三千万要买。中介的小姑娘天天缠着我,阿姨阿姨的,我跟她说:我们家的房子不卖!这房子卖了容易,我再想买,那可就难了,你说是不是?”
  范晴由衷地说:“是的是的,这样的房子,历史价值都无可估量。北京也有很多四合院,很多房主也是迫于生活,无奈之下卖掉。比较好的院落,就这样一点点的集中到了有钱人的手里。不过,说实话,很多有钱人买了老房子,就装修得很恶俗。不像您这样的老住户,可以把房子从内到外维持得这么有风范。”
  范晴说得兴起,还一个个细节夸了起来:“像这样拼花的地板,这几年又流行起来。可是论花色和木头的质感,做旧的终归是不能和真正的岁月沉淀比。另外,我看您这套窗帘花色也很好,和门窗室内的颜色都特别搭。连瓶子里的鲜花都特别漂亮。对了,我最喜欢的,是您家里这台钢琴,原木色的,太漂亮了。和那种黑亮黑亮的日本钢琴完全不一样。真的,阿姨,您家太美了。”
  阿姨眉开眼笑,谦虚道:“范小姐你做建筑设计的,肯定见过很多杂志上的样板间。那一定都比我这个老房子美多了。”
  范晴认真地说:“不一样。很多设计师做出来的房子,都是有钱人用来摆在那里的,实际上一年也不一定住几天,所以到处都没有真正的生活痕迹。又有很多地方,一看就是钱堆出来的。可是您的家,这么有生活气息又这么美,那就真是太难得了。您家就好像……就好像欧洲电影里,那种法国人的家。”
  
  这番话可真说到姨妈心里去了——假如说上海人心里有时髦的标杆,那大概就是法国,毕竟上海又名东方的巴黎。姨妈已经高兴得顾不上招呼别的客人,兴奋地和范晴说起自己的心得体会。原来范晴夸的这几样,还真是姨妈的得意之作。地板是这么多年留下来的,每次坏了,是巧手的姨夫拿来留存的老木头一点点补上。窗帘也是一直用的旧物,中间换过一次,也是千方百计选了跟原来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花色。鲜花是院子里种的。而钢琴则的确是祖上留下来的古董琴。
  
  范晴这番无意中对于室内细节的真诚夸奖,说得姨妈眉开眼笑,仿佛多年来第一次遇见了知音。姨妈跟范晴介绍完了自己维护老房子的心得体会,高兴地拉着范晴的手说:“范小姐啊,David说你是北京人,我看你倒觉得像我们上海的姑娘。”
  
  历来本地人夸客人像本地人,都是一种赞美,有“我觉得你这人不错”的意思。何况是上海人说你像本地人,那简直是天大的荣幸了——要知道毕竟在一部分老派上海人眼中,全中国除了上海以外的地区都是乡下。范晴有同学在上海发展,说过一件印象非常深刻的事情。同学春节回北京过年,她朋友路过找她玩。房东阿姨非常客气亲热,自然而然地说:“她啊,回乡下了。”
  姨妈这句“像上海姑娘”,是一位老派的上海阿姨可以给予一位非上海姑娘的最高荣誉。
  
  钱大卫在一边,欣赏地看着范晴。目光里既有赞许,又有放心。他好像一位考官看到了格外出色的考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但是又要尽量掩饰一下,免得考生提前知道自己的成绩。
  
  这天的客人主要都是钱大卫的几个表兄弟姐妹。有人带了孩子来,热热闹闹地满屋子都是人的声音。钱大卫的一个表侄女想学设计类专业,表侄女的家长,也就是钱大卫的表哥,特意让表侄女向范晴请教。表侄女年方十四岁,小名糖糖,正上中学,离高考还远得很,对于家长的这种安排一脸的不耐烦。
  
  表哥叹道:“现在的孩子啊,一点都不知道上进。范小姐啊,糖糖将来要像你一点半点,我就烧高香了!”
  范晴赶紧客气说:“糖糖很不错啊,我觉得她挺有灵气的。”
  表哥发愁地说:“她成绩不行啊!”
  范晴说:“现在才是初中,还早呢。艺术类专业文化课要求不是很高的,差不多就可以了。很多艺术类现在也很好找工作。”
  
  糖糖只顾低着头,堵着耳机用手机听着什么,根本不想和大人说话的样子。
  
  范晴看这表哥表嫂两口子都是挺开明的父母,又很鼓励孩子上进。夫妻俩看起来感情不错,爸爸对女儿教育也很上心,并不大男子主义——总之可以说是完美家庭样本了。然而看这糖糖,虽然说不上多么离经叛道,但就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可见教育孩子这事真是玄学。范晴想想自己小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一股劲,听见别人说什么“女孩子没后劲”就来气,非要争口气给众人看看不可。
  
  随即有亲戚过来打招呼,表哥表嫂被叫走了,糖糖看父母不在了,倒是把耳机摘下来,主动跟范晴问:“姐姐,你是大卫叔叔的女朋友吗?”
  范晴觉得这孩子辈份错的很可爱,笑道:“我们算是……好朋友吧。”
  糖糖问:“是不是他追你,你不同意呀?”
  范晴笑了:“也不是,只是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
  糖糖看看周围,悄悄地说:“姐姐,你可别跟他好。大卫叔叔特别可怕!”
  范晴不免来了兴趣,问:“他怎么可怕啦?”
  糖糖义愤填膺地说:“我小时候大卫叔叔给我补过课,每次都骂我笨。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凶!错一点都不行,都要重新抄好几遍!”
  原来糖糖是趁着机会,来报当年钱大卫对她凶的一箭之仇。范晴被逗笑了,说:“我知道他很完美主义。他给你补课很凶啊?”
  糖糖严肃地说:“特别凶!姐姐,我跟你说,他连小动物都不喜欢,每次去补课,他都不理我的小猫。你说他这人可怕不可怕?所以他已经好几年都找不到女朋友了。”
  范晴一边听,一边暗笑,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在糖糖眼里,钱大卫找不到女友纯粹是因为讨厌,殊不知虽然钱大卫的强迫症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但在多数女人眼里,还是难得的金龟婿呢。
  她也很八卦地问了糖糖一句:“这么说,他以前有过女朋友啦?”
  没想到糖糖说:“有过,都差点结婚了。当时还说好了要我做花童呢。结果他们后来婚也没结,我的裙子都白买了。”
  范晴顿时好奇心起,还想再多问几句,但随即亲友叫他们吃饭了。糖糖说完了钱大卫的坏话,冲范晴眨眨眼,就坐到父母身边去了。
  
  姨妈家的饭菜果然不同寻常的好吃。钱大卫的姨夫手艺着实了得,中西合璧,有上海菜也有西菜。每个菜摆盘精致但不夸张,连饭后甜点都是自家做的八宝饭。
  范晴由衷地说:“太好吃了。我从没在家里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姨妈眯眯笑,由衷地说:“那以后你一定要多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上海话是用上海话字典查的,我并不会说上海话。所以很可能并不准确,哈哈!
 
 
 
28、第二十八章  一步之遥
 
  吃完饭,大家又一起聊天,这场热热闹闹的聚会持续到了很晚。从钱大卫姨妈家出来,范晴和钱大卫闲聊,问:“你们家这套老房子太棒了。”
  钱大卫说:“不,这不是我们家的老房子,是姨夫家的。姨夫家解放前也是有名的殷实商人,正经阔过的。”
  
  范晴有些意外,看姨妈对老传统如数家珍的样子,她还一直以为姨妈是在这栋房子长大的女主人。
  钱大卫看明白了她的疑惑,解释说:“姨夫家当年阔过,后来虽然落魄了,但姨妈当年嫁到姨夫家,也没少被笑话受气。但我姨妈这个人很好强,她就一举一动都学着家里老人的老贵族做派看齐,所以现在谁都以为她是这栋房子真正的女主人。”
  范晴有些感慨,说:“真是每人都有一个故事。”
  钱大卫说:“可不是。而且后辈都抱怨姨妈太守旧。姨妈家的孩子就觉得她不如把这房子卖了换钱。老房子住起来其实不方便的地方很多。买新房可以买更大一套了。”
  范晴说:“要是我就不愿意卖的。这种美是很难用金钱来衡量的。”
  钱大卫有些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怎么样,不后悔来一趟吧?”
  范晴笑了,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也是一次钱大卫安排的饭局。钱大卫安排的饭局,果然每一个都完美无暇。
  
  钱大卫和范晴住的是品牌方预定的一个很小众的文化酒店,大堂里设有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屋顶有个小小的屋顶花园。钱大卫问范晴:“要不要喝点东西?然后去屋顶花园里走一走?”
  
  两人买了饮料,拿在手里,去屋顶花园中散步。小花园中灯光微弱,但映着上海夜空繁盛的灯火,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昏暗。
  两人走到栏杆边上看上海的夜景,范晴说:“这里好漂亮。”
  钱大卫感慨说:“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这么放松地在一起待着。在北京的时候,总是太忙了。”
  范晴也有点感慨,说:“是啊。在北京总像打仗一样。你一直都这么忙吗?”
  钱大卫笑了:“现在已经是不那么忙的时候了。好歹还能自己安排一些时间。以前更忙。刚毕业做新人的时候,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工作。现在还能借着工作之便,忙里偷闲一点。”
  范晴说:“大卫,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钱大卫看着她,温和地说:“当然。你有权问任何问题。”
  范晴鼓足勇气问:“你有过女朋友吗?”
  钱大卫笑了,说:“当然有过。”
  “是那种真正的女朋友吗?我是说,谈婚论嫁的?”
  钱大卫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对。谈婚论嫁的。”
  范晴没想到钱大卫这么坦白,试探地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分手了吗?”
  钱大卫表情平静地说:“分手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不合适。总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范晴明白,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她和钱大卫之间,似乎总是这样:一切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钱大卫看出范晴仍然有疑惑的表情,他安慰地把手放在范晴的手上,开玩笑说:“放心吧,我不会有个前女友突然跑出来搅局的。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
  范晴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钱大卫带着点微笑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要靠近一点。突然,手机震动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钱大卫的手机。他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深吸了一口气,对范晴抱歉说:“对不起,这是我一个重要的客户,我必须接一下。”
  
  钱大卫接起电话,表情一瞬间变成了那个对客户滴水不漏的商务精英。范晴注意到,钱大卫在接电话的时候,仿佛对面也有人似的,动作表情都很到位。从钱大卫的回答中,听得出客户那边有了麻烦,想必是有些棘手。而钱大卫业务素质的确过关,手边没有任何资料,仍然井井有条地说着一些细节。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钱大卫仍然在跟客户说话。这个电话足足接了有十分钟,范晴在一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就这么站在屋顶等了足足有十分钟。
  
  终于钱大卫接完电话回来了,他一脸歉意地解释说:“这个客户这会儿在美国,和我们有时差……”
  范晴连忙表示不介意。钱大卫正努力捡起刚才的亲密状态,一个粗暴苍老的声音响起:“花园晚上十一点要关了啊!”
  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酒店工作服的老大爷站在花园入口处,冲他们叫喊着。原来是管理员大爷要关门。
  
  两人只得从花园里出来,回到酒店的走廊里。在走廊明亮灯光的照耀下,方才的那一点点亲密气氛荡然无存。钱大卫看了一眼表,说:“都这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两人又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的状态,互道晚安,回了各自的房间。
  
  关上门,范晴心里有点失望,又有点松了口气。其实,对于这次上海之行,范晴心里是有点暗暗的猜想:钱大卫莫非是想和她趁着旅行发生点什么?但一想到真的会发生点什么,范晴心里其实又很慌张。
  
  范晴并不是老封建,只是她这方面经验太少。一开始在中国的环境下,这不算是个缺点,有台湾女星还在电视台上说自己一直守礼,直到结婚还是处女。似乎在中国传统思维里,处女总归是加分,而不是减分。然而随着范晴的年龄越来越大,她开始觉得情况似乎也并不是这样。如果20多岁结婚还是处女倒还算正常,但如果三四十还是处女,别人很可能会怀疑你这个人缺点什么。范晴看过一个美国电影,叫《四十岁的老处男》。她记得在那个电影里,老处男问题到了后来,就会真的影响他的恋爱——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跟女性进行到下一步。而越是没有经验,越怕别人发现他没有经验。
  
  这几年来,范晴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这个倾向了:和男生隔绝久了,似乎真的有点不会往下走了。比如眼前的钱大卫吧,两个人怎么就莫名地停留在了这个相敬如宾的气场上了呢?今天眼看着有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了,却被客户和看门大爷联手打断。但是不打断又怎么样呢?钱大卫会过来吻她吗?然后呢?吻得差不多了,他提出去他房间?他怎么说呢,难道就直接说“走,去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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