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苏昱瑾既然来找他那自然是有理由的,“谢家不同意用咱们的人,兄弟们也不想用他们谢家的人。”
这么一说,小霸王就有些明白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而是大周的马球比赛依着惯例是要有个人先头开球,也就是把比赛用的彩球从球台上打到场中,由对抗的两队争夺这枚彩球,最先进球的得分。
对于打马球的高手来说,能不能先头就抢着彩球几乎决定了这一场输赢的大部分,所以开球的人便至关重要了起来。
比赛时两方的队伍分别占据一半的球场,球往哪处飞其中还是很有些门道的,也无怪谢家不同意他们的人开球,他们自然也不会同意谢家的人来开球一样是这个道理。控制彩球的走向对于个中高手来说,可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这样的话……”小霸王眼珠子一转,就盯上了娇娘,“去跟谢家说,开球的人就定为崔文山的女儿。”
娇娘和苏家兄弟一并睁大了眼睛。
“我?”
小霸王笑道:“对啊,这场比赛可是全因为你才会有的,你去开球岂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再说,崔思璇既身为世家之女,又是在学堂读书,想来不会有比她这身份更合适的人选了吧,你去跟谢家一说,保管他们也觉得好。”
这前一句是跟娇娘说的,后一句是跟苏家两兄弟说的。
苏昱瑾一听正是这个道理,确实不会再有比崔思璇还名正言顺的人了,当即就应了下来准备晚上去与谢家说明。这一回他们总该不能再有什么意见了吧。
娇娘却是被这一个突然的任务整得有些懵了,怎么好端端的到了她这里,她不会打马球啊。
看着她呆愣愣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小霸王眼带笑意地安慰:“别怕,开球很简单的,比赛前我教你就好。”
第36章
其间种种不消赘述, 很快就入了六月, 天气变得燥热难耐起来, 即使换上轻薄的夏衫也难以抵挡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烦闷,仿佛有什么即将被引爆一般。
许是因着被小侯爷连哄带骗地应下了开球的差事, 娇娘连带着对这一场球赛的感情也变得复杂了许多, 先前的担忧和紧张又掺杂进一些突然的惊喜。
倒是小霸王仗着娇娘的注意力被他引到了马球上, 光明正大地逃避了许多本该要做的功课,甚至还想拉着娇娘一起逃学去练球, 不过终归没有成行罢了。
既然答应了小霸王, 娇娘就对开球这件事情格外认真得准备了起来, 虽然小霸王对她说到时候只要她随便挥上一杆子就行, 娇娘仍然勤勤恳恳地下功夫了解起了马球。
娇娘用膳时候便问了崔廷几句,崔廷听说她要帮比赛开球, 还惊讶了一下, 不过既然是谢家也同意的,一想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索性顺势与娇娘说了好些打马球的学问, 其间大多数娇娘此番根本用不上,倒也全当是个闲谈了。
一家人说到兴起处,连纪梦璇都笑着跟娇娘说了好些从前在长安城打马球的趣事来,娇娘听得津津有味。
打马球在长安城的贵族圈里真真是风靡了许多年的活动, 打马球又叫击鞠, 与民间风行的蹴鞠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但因为以马作为主要的工具,终归也只有贵族们玩得起来。
而击鞠的盛行不光是在儿郎们中间, 贵女们也是喜爱得很。大周的女儿家尤其是贵族小娘子们,其实并不很受礼教的约束,抛头露面已是寻常事,更遑论打个马球之类的,先帝朝初年还出过一支有名的马球队就是京中的贵女们组成的,跟儿郎们比赛都不落下风,很是风光。
从阿耶阿娘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马球的学问,娇娘也没有放过小霸王,毕竟他才是这场马球比赛正经的参加者,有些东西外人终究不如他熟悉。娇娘拿着一张纸追问他各种球场上的问题,准备将他说的详细要点一一记下,这样即便她还没有上场,也能了解得七七八八。
小霸王一开始还觉得美滋滋,总算有小丫头求到他头上来的这一天了,那还不趁机显摆一番,卖弄卖弄他的本事?
所以,面对娇娘的疑问,小霸王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娇娘都快要来不及记下。
可是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小丫头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起来。
他哪里知道球门为什么要设在那里?球都往那里打球门就在那边了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球会从另一边进球门,那球它就是愿意行不行!
“……停停停!小丫头,你就是去帮忙开个球而已,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准再问了!”小霸王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强硬地打断了娇娘的“请教”。
娇娘正问在兴头上,思绪还停留在方才问到的比赛规则那里,突然听见小霸王罢工,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说:“可是我还没问完……”
对上她那一双乌灵灵又充满了求知欲的大眼睛,小霸王神色一顿,移开了视线,憋了一下恶声恶气地呵斥:“不许再问了,问这些你也用不上!”谁教她做出这么可爱的表情的,真是、真是用心险恶!
娇娘的准备功课被小霸王粗暴截断了,她还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形呢,从前不论是阿耶还是学堂的夫子们,向来是对她的问题悉心指教、细心引导,从不厌烦。
不过也当然是因为他们学识渊博,娇娘根本问不倒就是了。可小霸王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蛋,虽然在球场上是一把好手,但是真叫他解释起东西来还是抓瞎,刚才也不过是仗着他比娇娘年长了五岁多见过些世面,又从小就在球场上混,随便糊弄她来满足自己罢了,哪里就是真的给她解惑,就连他说出来的那些也大多数是信口胡诌的。
然而爱面子的小霸王怎么会承认他被娇娘这个小丫头问得答不上话了呢,看着小丫头不满地鼓鼓嘴,一副很认真的郁闷模样,小霸王眼珠子一转,就要继续忽悠她:“这些等你过几日到了球场上一看就全明白了,现下你问再多不上手也是没有用的。”
对着娇娘怀疑的眼神,小霸王好说歹说才算又保住了面子又打住了娇娘的追问。
六月初八是个好天气,东郊的马球场围满了不惧酷暑闻风而来看这场比赛的人,其间不乏学堂里熟悉的身影和其他娇娘并不认识的勋贵后裔,娇娘与谢静菲站在一处,身处世家之列,还是听着身旁人议论才知道对面那些华服美饰装扮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是谁家的。
东郊的这处马球场原是长安城一户富贵人家的宅院,后来因为家道中落辗转卖了出去也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反正到这会儿就变成了马球场。
其实今日比赛的这两拨人平日里自己打马球从不在这里,先不说谢家这一圈世家子,小霸王他们最常用的地方是西郊大营边上的那个球场,毕竟和他一起打马球的不是曾经睿王麾下的将门子弟就是亲近睿王一系的勋贵儿郎,对西郊那边更熟悉一些。
但世家们自然不愿去西郊,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起的这个地方,最后也就定在这里了。
娇娘是第一回 来,前两天小侯爷教她开球时是在永兴坊里头寻的一个小球场,占地比起这里要逊色得多,所以今日到了这里她觉得又兴奋又紧张。
观望了一圈周围,娇娘就见到还有不少穿着素衣粗布衫的人也一副兴致勃勃等待的模样,便有些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大部分是长安城的百姓来看热闹的。
“……雍乐侯在长安城里可是出了名的,这会儿听说比赛有他,当然好些人来看!”
看着那人的神情,娇娘倒也略微明白了小侯爷出的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眨眨眼,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小侯爷在外边的“劣迹斑斑”。
她还在听人说话,谢静菲抱着她的胳膊一直张望着场上,忽然眼睛一亮就激动地摇晃起她来:“娇娘,你快看,阿兄他们来了!”
娇娘闻声连忙朝着场中望去,只是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谢家小郎君那一伙人,而是另一边。
从西方入场的一队十余个小郎君,个个长发高束,穿着夺目的火红色窄袖袍,衣领处金线滚边,足蹬黑靴,身高腿长跨坐在高头大马上,马尾巴整整齐齐地束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只是叫人看在眼里难免有些趾高气扬的感觉,而其中尤属最前头那个看起来最是欠揍。
果然是雍乐侯一行人。
相比之下,他们的对手就显得有些寡淡了,低调的浅青色窄袖袍,脚上是同样的黑靴,但身形却显出几分薄弱的样子,一看便是书卷气十足,论起声势来明显不如。
周围众人的呼喊声变得嘈杂,随着两边小郎君们策马入球场中间,娇娘能听见他们仿佛各有支持的人。
只是娇娘惊讶的是呼喊的这些人并非两边来的那些世家子弟或者勋贵儿郎,反倒是声称看热闹的百姓们。
这倒不是因为百姓们是他们各自的拥趸,而是这场比赛在长安城里传开以后,便有赌坊开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盘口,要赌一赌这雍乐侯与世家的马球赛谁输谁赢。长安城中居住的百姓大多是衣食无忧的小富之家,就更别提那些家资优渥的纨绔了,自然有不少人争相下注,他们今日来观看这场比赛的也并不是冲着热闹来的,而是想要一睹输赢。
虽说小霸王在长安城里名声不好,但是在这场比赛上重金压他赢的却还真不少,方才使劲儿给他喝彩其实也都是为了自己的赌金。
娇娘不知这其中的内幕,还有些惊讶,这么多人支持小侯爷,看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个人说得那般不堪呀。
不过这些场下的嘀咕影响不大场上的人,两边各自踏进球场隔着中间线对望。
小侯爷很是嚣张,对着领头的谢敬崇喊道:“姓谢的,你敢来还是挺够种的,不过等一会儿本殿下把你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可不要哭啊!”
谢敬崇不甘示弱,同样不屑地回敬;“雍乐侯要是想耍殿下的威风还是滚回你的皇宫内院去罢!球场上就手底下见真章,刚才的话还是送给你自己比较有用!”
放完了狠话,两边怒目对视,显然都被激起了火气,恨不得比赛一开始就拿着球杆招呼道对方身上去。
冷冷地盯着谢敬崇看了一会儿,小霸王倏地转开眼,准确地朝着娇娘的方向喊她过来。
方才一进场他就看见娇娘在人家的队伍里站着,虽然知道她没什么错,但就是心里不爽。
“娇娘,开球!”
一只精巧至极的彩球被送到了娇娘手上,彩球不大,和成年人的手掌一般,是用质地轻巧又坚韧的木材做的,中间镂空,外面涂了一层彩色,看着很是喜庆。
同时递来的还有一根球杆,长约三尺有余,端如偃月,拿在手里并不很重却有一种厚实的感觉。
娇娘不知道这是什么木料,但看起来与她前次练习时候用的球杆并不一样。那时候她是用的小侯爷的球杆,比今日这根更长也更重。
娇娘在谢静菲艳羡的眼神和众人的注视下,拿着那枚彩球走到球场一边的中点处,将彩球放置在先前已经做出标记的中点上。
抬头,她先是看见了小侯爷漆黑如墨仿佛掩藏着深沉心思的双眸,愣了一下给他一个乖巧的笑容,等他僵了僵面颊也回她一笑,又转头看向谢家小郎君,同样给了一个笑颜。
低下头,娇娘抿抿嘴,暗自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小侯爷教过她的技巧。球杆用力一挥,轻巧的彩球打着旋儿飞向球场中。
第37章
随着彩球正式入场, 两边的少年郎也飞快地纵马向着彩球奔去, 站在场边的娇娘看见一道红色的耀目身影率先将彩球纳入杆下。
是雍乐侯那方的一个小郎君抢到了球!
人群里也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显然是买了雍乐侯赢的那些,而买了世家赢的则是扼腕叹息, 不过倒也没有特别失望, 毕竟这才开始, 最后哪一方进的球多得分高还未可知呢!
也不知道他们是商量过的,还是凑巧了, 场上的两拨人一边是大红的衣裳, 一边是大绿的衣裳, 倒是能叫围观的人分得清清楚楚, 球在谁的杆子底下也是一眼就能瞅见。
娇娘开了球又回到谢静菲身边,不过这会儿谢静菲已经来不及跟她说什么, 一脸紧张地看着场上, 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摆在胸前,仿佛在给她阿兄鼓劲儿。娇娘看她可爱, 抿嘴一笑也转过去看场上的情状。
彩球此刻换到了另一个红衣裳小郎君的杆子底下,但是这个小郎君显然已经被对手分批包围住,隔绝了他与同伴之间沟通的可能。
对手这是要趁势夺走彩球。
红衣裳的小郎君一手提杆一手驭马,眼见着周围都是对手的身影, 突破无门, 索性提了一口气,将彩球狠狠一击,彩球顿时从马腿间溜着缝儿翻滚出了包围圈, 只是那彩球终究没有到红衣裳的同伴手里,半途被一道飞速奔来的青色衣裳截住了。
红衣小郎君懊恼地一挥杆子,低声咒骂了一句,被这时候赶上来的同伴安慰了一句:“无妨,且看咱们再抢回来!”说着就一扬马缰,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场上情状瞬息万变,精彩至极,场下围观的众人也跟着或惊喜或懊恼,时不时发出一阵呼喊或唏嘘声。
娇娘坐在世家这一群人里,心头却记挂着小侯爷那边的情形,跟他们喝彩都喝不到一起去,只好暗自沉默着攥紧了衣摆。
“娇娘,你看!”谢静菲是个很活泼的小娘子,场上但凡有一点儿动静,她都要抓着娇娘叫上一句。
不过这回却真是有事儿了,雍乐侯与谢敬崇对上了!
两人都是各自马球队伍里的核心,是负责进球的那个,这会儿彩球正在谢敬崇杆下,谢敬崇在三四个同伴的帮助下准备进球,小霸王这方自然不会同意,也立刻就有人围了上来要阻拦顺便借机抢下彩球。
双方的马速都很快,相距不过一个马身的距离了,小霸王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狞笑,他将手中的杆子提高了寸许,这并不是一个准备击球的姿势。
这是一个准备阴人的姿势。
即便谢敬崇已经看见了他的动作,然而现实却根本没有时间来让他做出反应,虽然他已经极力想要避开,但是小腿处仍然被雍乐侯狠狠挥了一杆子,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失去了对球杆的控制。两边本该帮他护住彩球的同伴也被小霸王的人盯上,同样是狠狠敲了一记猛棍,那巴掌大的小彩球顺着势就被一旁等待的红衣裳小郎君轻而易举地撬走了。
看着小霸王面上得逞的放肆笑意,谢敬崇的眼睛都瞪红了,狠狠地盯住他远去的身影,恨恨抽身再去抢球。与他同样遭到偷袭的两个同伴却是忍不下气来,冲着方才对他们动手的苏昱瑾就凶狠地冲了过去。
纵马相交间,两人一面迎上苏昱瑾,也顾不得其他挥杆就要朝苏昱瑾身上砸去,苏昱瑾却是猛地一侧身半滑下马来避开了这一击,小霸王在后头看见此时已经赶了上来,当先一杆子将其中一人挑了开去,回转过马身时一手用力抓住苏昱瑾的手帮他坐回马上,一手已然将球杆伸到另一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