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个正经真姑子,狱卒们下手也就没那么多忌讳,仍旧捆好吊起来,沈玉就道:“您是直接招还是走程序?咱们这里的官爷都讲道理,斯文体面得紧。”这个光头吓得涕泗横流,直了嗓子喊道:“你这是屈打成招,呸,狗官,有本事打死你爷爷!”沈玉“哗”一下就笑了:“知道你们意欲拐卖的是谁么?皇室宗亲。横竖都是死,何必死前还遭零碎罪。况且,又不是一个人犯了事儿,为何叫你自己去死,旁人就能高枕无忧安享太平,这也太不公平了。”
那人还想嘴硬,和他们磨了许久的杨指挥恨得上来就是一鞭子:“还想着能死扛?知道这位大人是从哪儿请来的么?北镇抚司!叫你们这般泥猪癞狗之徒也享受享受大老爷们的待遇。”一说是北镇抚司,几个拐子眼睛都大了,吊着的那个才知此人是真的毫无顾忌敢直接弄死他们,当下再不硬顶,憋憋屈屈晃悠着说要招。
沈玉就笑道:“别介啊,好歹让下官伺候伺候您再说。”他虽说脸上在笑,眼睛里刀子嗖嗖的旁边狱卒都叫捎带着直抖,倒挂这个就更不用提了。原本就叫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再一听是个锦衣卫,又见他笑得如此渗人,两眼一翻当场就给吓得阙过去了。
还挂在枷上的几个立刻求爷爷告奶奶痛哭流涕指天骂地道是要招供,又纷纷说自己原是好人,乃是叫贼首胁迫不得不随他作恶等等等等。沈玉看看那昏过去的是真吓过去了,直起身遗憾道:“罢了,还想着再试几手,怎么就都招了呢。拖下去分开录口供,有谁与旁人出入大的立刻再送来我这里,开胃菜还没尝完就没声响儿了,不值当跑这一趟!”狱卒们只觉这位锦衣卫的大人真真神鬼一般,忙哆嗦着拖了各个拐子出去单门录下口供,文书一一看过确无矛盾之处,杨指挥与沈玉道:“这伙子人盘踞京畿数个村镇,实在狂妄。眼下问得老巢及匪首消息,必不能再令其逃脱,还请大人再助五等一臂之力。”
沈玉淡淡的点点头:“好说,只今日原是在街上逛,未带家伙出门儿,还得借宝地一副弓箭用用。”他把那笑一收,眼角眉梢俱是冷冰冰的冰碴子,反倒让杨指挥松了口气应声:“成,武器库现有刚修过的弓,说不得太好,无非统一制式的罢了。”沈玉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无妨,得用就行。”
说话间两人到了五城兵马司平日所用的校场,杨指挥把晚间轮值的兵卒调出十五人,又叫先生往三司送文书道是挖出一股拐子,急于捉拿归案不便多等公文传递,只得先带能带之数前去探路,等上头审过文书口供宜另行派人支援。又道有北镇抚司里从三品的同知沈玉偶涉此事,因此不得已才于子时之后带兵出入京城大门,绝非包藏祸心等等。
别看这玩意儿浪费时间,可若是没有这封折子递上去,便是将这伙贼人捉拿归案杨指挥并沈同知两个也都得不了好下场。毕竟上位者最怕武将骄横专权,比怕文官结党营私者更甚,又是天子眼皮子底下,若不做足姿态,少不得叫上头随便寻个借口撸成白身。
万事齐备,当下两人便不再犹豫,打马带人往城门出去。街上不少出来赚钱的摊子此时正收拾好挑了担子家去,一看这么些人刀枪齐备往外冲,吓得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去——去年十五往后几天那些腥风血雨还没忘呢,怎么今年又来一出!
杨指挥走在前头,到了城门下将腰牌给守门的兵卒晃了一下便带人冲出去照着拐子们招出的口供一路向北而去。
其实吧,这给京城守门儿的事儿也是五城兵马司的活儿,既然名字前头带了个五字,原意也就是五个衙门将京城划五片儿分而管之,合在一起统称五城兵马司了。这五城兵马司的主管也极有意思,一贯乃是亲王、郡王妃之父无官无职者任之,初为正六品,后来改成正四品,平日也不用去衙门里应卯当差办事儿,说白了就是皇帝许他公然吃个空饷罢了。然而毕竟领了缉盗,逮治游民、奸民,率夫里供事,疏理街道沟渠,防备火禁,并校勘街市斛斗且时其物价诸多差事,还是得有人管着,所以真正跑腿儿办事儿的乃是副指挥。这杨指挥其实就是副指挥,不过大家照顾他,私下里将这个副字儿抹了,也好叫人心里舒坦点子。
杨指挥在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位置上总也坐了好些年,为人甚有能为。然时运不济始终不得升迁,此次好容易撞上个大案,立刻拿出十八分的劲头来,只盼露回脸叫上头发现自己,也好早日换个地方不再受这些夹板儿气。
沈玉知晓他的心思,因此倒也听话,未因自己品级在前辈之上而蛮横抢功。杨指挥感他义气少不得也要将这后生写进功劳簿内,是以才有此行。他们沿着官道往北走了六、七里又折下去顺着道沟子走了约莫四里地,再一转,果然如那口供所说,半山腰上立了个孤零零的破庙。
杨指挥命所有兵卒就地停下免得打草惊蛇,喊了个平日里手脚最轻巧的令其凑近去打探消息。那人藏在阴影里摸上去,片刻就回来道:“禀大人,里头一窝子匪徒约有十数之众,两面儿都有放风的。小的听见殿内贼人猖狂哄笑,像是已经拐了个女子进来。”既然里头已经有被拐的姑娘,那便等不得了。杨指挥平日最恨私携人口之事,当下叫兵卒都往脚上裹了布,等再靠近些才叫拔刀一口气冲进去两刀砍倒放风的小喽啰。待其一脚踹开天王殿的大门,里头果然有**个汉子带了些青面獠牙的面具正围着地上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姑娘欲行不轨。
别看这些贼人嚣张至极,听到官军两字仍是两股战战,哪里还管这官军平日到底是杀人的还是看门的,各个只管四散寻地方逃命。杨指挥就带手下兵卒与其鏖战,有几个极狡猾的就想趁乱脚底抹油开溜。一个最先摸着门边儿的忙不迭提着裤子迈出门槛撒腿就想跑,没跑出两步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白羽箭直中喉口,立时扑倒在地气绝身亡。杨指挥瞄见了,立刻大喊:“兀那贼人,外面已是叫天罗地网般弓箭手重重包围,就地投降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如是喊了三遍,还有个贼人偷摸着往外逃,果然又是一支白羽箭送其去了地府。外面两具尸体还冒着热气儿的尸体就明晃晃摆在地上,天王殿中尚未伏法的拐子纷纷扔了手中家伙不敢再战。
此时杨指挥方才就着火把去看地上昏死过去的女孩儿,一看不得了,竟是一熟人家的孩子。当下大骇,马上从供桌上撤了张破布进来与她盖着,又打发亲随回去先与那户人家报信儿,好叫家中下人专门来接。
此役兵卒们仗着胆气大破这些拐子,连带沈玉堵在外头两箭射死的,一共打死贼人四个,其余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反观己方竟然连个重伤的都没,无非擦破层皮而已。两方罢手之后杨指挥一边叫人回去报信儿,一边命人将这些拐子牢牢捆好免其诈降伤人。忙活了约有一盏茶时间,只听外头马蹄如雷,出去一看竟是京卫大营的正经官军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吧......五城兵马司,其实就是片警和城管的集合体,俗称临时工。别看名字挺威风,其实都是编外人员。
第106章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 向来都是叫京卫大营的官军们笑话做游兵散勇。却也如此,前者见天儿就弄些守门、抓贼、查籍帐, 旁的做不了也不许做, 连拦一拦纨绔子弟们争粉头儿打架都得反复思量、再三犹豫才出来和个稀泥, 叫人看不起也不奇怪。今儿这阵仗却叫这十五个兵卒扬眉吐气一回——反正是剿了匪了,你甭管这匪到底是山匪水匪还是甚么匪,总之哥儿几个也是手底下见过真章出了血的,那不能再当一般看大门儿的看待。
带兵赶来支援的正是京卫大营里头的一位佥事, 身后乌压压跟了一群人, 连沈玉也看不清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按理说,这无非就是伙人贩子,一般衙门里手持铁尺的快手多来几个便足以, 哪里还真用得上正经官军。
还是那带兵来的佥事说了原由。这位佥事姓许, 从马上下来先与沈玉拱拱手道了句:“沈同知”, 又转身冲杨指挥喊了声:“杨指挥”。彼此寒暄之后许佥事就张嘴娓娓道来:“今日朱雀铜驼两条大街上点了灯山,皇上甚有精神,带了几位大人登上正阳门上与民同乐了一番。待圣驾回銮, 有位老内官留在后头打点, 完事儿了也坐个暖轿回家看了一趟。这一看可倒好, 看出一段公案来。”
沈玉极会给人做脸, 笑嘻嘻问他:“这位老伴伴看出甚么公案?”许佥事挥手先叫身后官军帮着打扫战场搜寻附近山林, 自己扶着环首刀的刀柄笑道:“说来也奇,这里还得话分两头儿,半年前内阁林大人不是过继了个小孩子么?此事还与那小儿有关, 你且听我说。”
他顿了顿说得眉飞色舞:“这老伴伴看过家中就坐了往宫里赶,正走到僻静地方,忽然旁边一高壮汉子背了个娃儿打旁边擦过去。那孩子眼明手快,一把薅住轿帘旁边的流苏就不撒手,张口呼救道是拐子趁乱驮了他欲卖。那汉子一激灵抛开孩子就跑了,老伴伴正是喜欢齐整小孩子的时候,他又不知前朝哪家有哪几个孩子,顺手就将娃娃带进宫里与当今报喜,权做个生子之兆。听说那娃儿小小个儿,生得摩合罗一般人见人爱,连皇后娘娘见了也喜,不顾夜深仍叫人给皇上送了消息。皇上就叫内官将孩子送去大书房问了问,才知乃是林大人家的嗣子。这娃儿了不得,口齿伶俐不说,被拐的时候还偷偷将她姐姐与他做的一根金别针藏在贼人领子里做标记,皇上听了便命京卫出动,说是一群大人总不能还不如一稚零幼儿。恰在此时三司将杨指挥写的折子递上来,我们一合计,哪里就有那么多人贩子,说不准和你们抓的就是一伙儿,便先往北边来了。”
当今膝下尚无男丁之事满朝皆知,带个俊俏娃儿权做引子也是常有之事,沈玉并未觉得奇怪。倒是这伙子人贩子无法无天之势着实叫他吃惊不小,不但敢拐宗室之女,现下竟连重臣之子亦不放过,着实骇人听闻。当下皱眉道:“不好!这些人胆气如此之大,怕是得过不少次手才养得出来,不晓得有多少好人家儿女遭殃,必得严加审问才是。”
许佥事也点了头:“可不是,我记着前年有位郡王家的小姑娘就被拐了,数月之后叫人一个小轿子拐弯抹角送回来,人已是半疯不癫,未过几日便报了病殁。其家觉着丢脸就没报官,可惜这京里就没有谁是瞎的,哪能捂得住。”
正说着,搜寻山林的百户带了人回来报:“禀大人,林子里没有桑人的地方。况且这夜里也太冷,人放在外面不用天亮就冻死了。”许佥事就道:“既如此,你们选个能抗的贼人栓在马后面一路拖回去,到地方还没死就问问他招不招,不招给一刀算了。”说罢转头冲沈玉笑道:“找东西这事儿我们不在行,还得请沈大人出手。”
沈玉权当没听懂他那些挤兑的意思,倒提弓箭抬脚迈入天王殿走了一圈,最后回到那褪了色的神像面前道:“本官不擅长挖坑铲土的活计,还得请许大人一展长才。”话音未落他又抬脚踹了踹神像底座下的木头,“硁硁”作响一听便知里头是空的。许佥事这才收了轻浮之色,皱眉命亲随去点了七、八个素有勇力的兵卒进来道:“神佛不庇良善无辜,必为淫祀。拆!”
这些京卫大营的军汉一拥而上就将那朽了大半的神像推倒,地下黑黝黝似是一个大窖。杨指挥叫人拿着火把绑好放下去四五尺深,隐约可见地下有数层台阶,再深处便看不见了。好在火把未曾熄灭,几个轻巧伶俐的翻了下去,未几便有啼哭之声不断传来。
这一宿,京卫大营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锦衣卫也好,上下往返数十趟才将窖中无论死活一概起了出来。还活着的孩子少姑娘多,死的各占一半,除此之外竟有几个面目秀美的少年也叫关在里头,想来与那些姑娘去处一样。
活的且先不论,无非问清各自来由再送还回去,说不清楚的送去幼慈局、济孤院都是条出路,死的可就不一样了。沈玉看看摆了一地东缺一块儿、西缺一块儿的尸骸,直叫气得双手颤抖;杨指挥不说话带了人小心翼翼按照衣服花色和骨骼大小尽量把尸骸拼回去;而许佥事也顾不上意气之争,红着眼睛寻了马鞭专往那几个捆起来的人贩子伤口上抽,抽一下骂一句直娘贼,直到贼人快叫抽死了才被亲随拦下去坐着喘气儿。
直到玉兔西沉、金乌跃起,地上才清理出大小约记二十七具尸骸,看衣服大多是姑娘家,好好年纪竟就这么客死他乡,家里人许是还不知道!三位主事都累的够呛,最后还是杨指挥先开口道:“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二十多条人命,压不下去的。如今之计,该怎么写折子呢?”沈玉头一个拱拱手道:“玉只不过帮了把手,不如杨大人纵观全局能得提纲挈领之要,就不献丑了。”那许佥事也摆摆手:“本官是个粗人,学不进书字又难看才走了行伍路子,摇笔杆子的事儿莫提。”
杨指挥叹了口气:“既如此,便由下官书写一番,两位大人觉得该写些甚?”这回先说话的是许佥事,他耷拉着眼睛道:“本官只帮着挖坑寻人了,旁的没赶上,无甚话想说。”沈玉只笑着摇头不说话,杨指挥脸都快憋红了:“成吧,下官明白了。天色已亮,未免惊扰四周村镇及沿途百姓,少不得就地封锁,再请了大理寺的提刑官过来一一验看方可归刑。不若如此,两位大人先随下官押了这群贼子回去,留位百户带人在此处行戒严之事可好?”
沈玉明知自己早就攒够升迁的本钱,此时自然愿意做个谦恭模样成全他人。而那许佥事见连个锦衣卫行事都能风光霁月,自己也不好要强,多出一份力多攒一份功,因此便点了自己一个亲信百户带人留下,其余人贩子无论死活一并拴在马后扬鞭就走——反正五城兵马司大牢里还有活口,这几个拖死就自己去阎王殿埋怨去吧。
三人为首带着后头步卒烟尘滚滚回了京中,一进京城大门就有好事者围过来看马后拖着的几个汉子。许佥事转头遥遥点了一个兵,那人极机灵扯开嗓子吆喝道:“京中父老可要看好!这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便是昨日晚间混在人群里的拐子,专拐旁人家里齐整灵力的女儿并小娃娃。气焰嚣张、凶残至极,已涉数十人命,无辜遭卖者不知凡几。有识得余孽者速速往官府报告,协助逃逸藏匿者以同罪论处!”
一路这般喊过去,旁边围观的百姓纷纷对这几人不耻至极,顺手捡了鸡蛋大石头就劈头盖脸砸下来,这几个人贩子若不是叫马拖着跑了,立时就得被活活埋死在街口。
等到了五城兵马司门口,死了的贼子直接扔给殓官验尸,活得扔进牢房有一个算一个又都得了盆盐水伺候。到此时凭他们再怎么磕头求饶也无人宽恕,悔之晚矣!
沈玉见人犯都已收监,便与杨指挥并许佥事拱手告辞道:“昨日拙荆叫这些贼子吓得不轻,眼下无事用得上,这便去请了大夫家去看看。若有需要录口供使人来喊便是。”杨指挥早从兵卒口中知晓昨夜之事,当下拱手还礼道:“沈夫人高义,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这伙贼人一个不曾走脱均仰赖夫人聪慧,改日定遣内人上门拜会。”沈玉听旁人夸宝钗比听人夸自己还乐意,当下扬眉笑道:“好说,拙荆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有客来访说说话极好。她年纪轻,家里又没个内院儿长辈指点,正好请尊夫人带一带。”沈玉又与许佥事道了恼,果然调转马头往许老大夫的医馆去,好歹请了老人家一路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