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薛蟠薛蝌兄弟俩都还在外头忙,宝琴回院子歇晌,薛太太叫了自己院子里十六、七的丫鬟站了一排,专挑手脚伶俐、五官端正、皮肉白皙的来回看。宝钗猜出她是甚意思,忙拦了道:“妈,您这是作甚?又急着娶媳妇儿,又给哥哥安排屋里人,嫂子还没过门儿呢脸面就叫婆婆扒了,今后日子还怎么过?你看看那梅家做事不体面,咱们宁可叫琴姐儿在家里多呆几年也不愿意便宜他们,人家家的姑娘怕不是也这么宝贝,届时两下里都不好看,何必呢。”薛太太不是不听劝的,只皱眉道:“我这不是怕你哥哥蠢嘛,先给他安排个屋里人,等你嫂子进门儿了也好有个打听消息的地方。”
宝钗哭笑不得道:“哪有正头娘子还要寻个玩意儿打听消息了?难不成我和琴姐儿都是死的?嫂子家里说不得就看中哥哥蠢,不然人家传胪的女儿,如何肯嫁入咱们商户家。万一杨传胪听着咱们给儿媳添堵不愿叫姑娘嫁了,倒时候再去哪里找来?竟听我一回。你想啊,这儿媳妇娶回来,你得要她与你管家干活儿,还得生儿育女,还得照顾哥哥,怕是一天到晚不得闲。若想清清闲闲做个老封君含饴弄孙,可不该早早儿把人拢住哄好,同样的活计乐意做和不得不做,这做出来的成效哪能一样呢!”薛太太听她这一说果然觉得是,当下没意思挥挥手便叫丫鬟们都散了道:“我儿,亏得你提了这一茬,不然甚么时候得罪了媳妇子都不知道。将来你一嫁出去,就你哥哥那沙漏般的心眼子,万一人要使坏虐待我他都不一定能看出来,可是不得了。”宝钗真真儿是快叫老娘给气笑了:“人家何苦虐待你来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对人好,人自然也就对你好,再不错这个理儿。”
薛太太这才安静下来,摸摸脸颊笑道:“可不是老糊涂了?一时恨不得儿媳妇现在就立在眼前头,一时又怕处不来了天天闹。说实话,这不是一窝的,再怎么养也养不熟,想想心里又总是别扭。”宝钗就拍了她手道:“琴妹妹来家的时候也没见您如此,这嫂子可还没进咱们家门儿呢,怎地心里就不舒服了?”薛太太笑了看着女儿道:“许是人都这样,明明自己家里,突然来了个一点干系俱无的外人,总觉得奇怪。”宝钗还是劝她:“你只当旁人家的女儿无处去了叫咱们捡漏捡回来养,不求养不养熟,只问心无愧便是。”
母女俩在花厅坐着一唠就是一下午,等薛蟠晚间儿下衙又买了大个儿柿饼子回来孝敬,小老太太拿过一个咬了口尝尝,眼睛都眯缝起来道:“我儿孝顺,妈真真儿是享了福。”直把薛蟠夸得都快飘起来,忙叫了晚膳上来用过方才各去安歇。
第二日,薛太太果然又请了官媒人来家道:“咱们这边儿纳吉俱都无甚不好的,想着央了你去杨家跑着问问,不然年前把婚期定下,两家彼此都好准备起来,要不忙忙乱乱的不好看。”官媒人应下来,又请苏嬷嬷陪着吃了顿酒肉,嘴巴一抹带上薛家备的年礼一齐往杨家去。到了杨家,那边管家引了她去见杨传胪,官媒人便把薛太太这边的请托说了一遍,又劝道:“既是已经过了小定,早点成大礼总比晚点强,毕竟姑娘年龄在这里摆着。亲家母又极诚恳,都这般情景了据说那薛家子屋里还没有安排伺候的,可见姑娘将来嫁过去必能过得顺心顺意。婆家尊重给脸面,咱们这里也且得软和些,热热闹闹高高兴兴才能做一对佳偶出来不是?”
杨睿杨传胪听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叫薛家算了日子来吧,总不会让人面儿上难看。”那官媒人听了大喜,行过礼便退下去回薛家报信儿。
薛太太接了好消息也高兴,立刻请了家里供奉的牟尼院老师傅开坛诵经算了算,算得来年上元之日最为适宜,再往后便是送花节,薛太太嫌弃这个日子听起来不好,便选了前一个。恰好杨传胪也这么想,俩家一合计,索性大年二十九走纳征之礼,等翻了年便是请期与迎亲。
到二十九一早,薛太太事先与王子腾夫人并姐姐王夫人约好,官媒人领路,由薛蟠的兄弟薛蝌压着聘礼箱子,坐了车往杨家走。这聘礼队伍从城东薛家出门,头一抬又两只大白鹅到了城西杨家门口,另一边队伍尾巴还没出巷口呢。道路两边皆是看热闹的百姓,等前面队伍过去,后头又有小厮抬了一筐铜钱一边跟着一边撒,这么多人见了这些钱叮当满地滚,一时拥上去抢,抢到手嘴里便多少说两句吉利话——各个都说薛家豪爽,这迎娶的媳妇子也必是极好的,不然哪配得上婆家如此高看。
官媒人并两位太太的车先到杨家,杨传胪站在外面与她们寒暄两句全了礼数便叫直接把车卸了马由几个小厮拉去内院门口。王子腾夫人陈氏并王夫人下了车,里面过来接人的乃是南阳王妃身边得脸的嬷嬷。那嬷嬷一见陈夫人立刻赔笑道:“原来竟是太太屈尊来了一趟,满京里您可不就是一等的全福人儿么!”说着把两位夫人往里请,杨絮萦穿了一身儿淡黄衣裳站在花厅里见了人便知是薛家请来的全福太太,立刻曲了膝盖福身行礼。陈夫人上前两步拉起她上下一扫,转头便对王夫人道:“你们家人眼睛都好,再没这么利的,这样好的姑娘竟就让你妹子找出来,叫我恨不得能抢了去呢?”王夫人也笑道:“是蟠哥儿命好,娶得如此好妻,将来越发得往正道儿上走了。”那边有个才留头的丫头子端上一个红漆盘儿,里面是一套鞋袜并荷包扇套儿,又有老太太常用的四件儿春夏秋冬四景抹额,再往后是十二张十二花卉的帕子,样样精巧,一看便是上了心认真做的。
陈夫人看了“哎呦”一声赞道:“好巧的手,好灵活心思,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原来那薛太太于聘礼单子上写了一万零一两银子,正是告知诸亲友对这姑娘十分满意,此时恰好叫陈夫人说来打趣杨絮萦。王夫人扭了下腮帮子也笑着拍了拍絮萦的手道:“好孩子,莫累着你,年后等归宁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讲究,便是见了外了。”絮萦抿嘴只做低头羞涩状,两位夫人自然满意,收了针凿女工便又上车往薛家回转报信儿。
此时杨传胪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院子里两只大雁四只大鹅直头疼,这薛家人也忒实诚了,为讨这野雁一家活命每次过礼便送对儿活鹅过来,一院子咯咯嘎嘎不得清净。到后面见着聘礼里林林总总各色东西人都看木了。只怕薛家下了血本儿,连家里地皮都铲起来,多得杨家库房里且放不下。薛家是老实,杨家是不好意思,因此两边都没提聘礼数量之事,等到这个时候才傻眼。杨传胪一拍手,干脆连聘礼箱子都没开团团堆在院子里,直接叫人抬了那两只活雁打头,又把薛家聘礼原样儿叫拉了一半儿回去,剩的一半儿并他给姑娘预备的嫁妆这才勉强都塞进屋子里。
这边且先不说杨传胪头疼之事,只两位夫人回来后对杨家姑娘赞不绝口,王子腾夫人夸杨姑娘兰心慧质心灵手巧,王夫人赞杨姑娘容貌极好,总算让薛太太心下宽了许多。亲戚们吃了感谢的席便也一一散去,薛太太又找了宝钗问:“若是定下明年上元的婚期,家里可能支应得来?”宝钗想了想道:“大年下家里院子都是新修过的,只哥哥院子需要再整一整,再把后头库房腾出来便是。剩下无非准备宴客的东西,从林姑父回信儿的时候就安排起来,此时十停已齐备了七、八停。”薛家自己就开的有南北铺子,要用什么无非伙计们运货时候多拉一车而已,年底又是会账时候,货也好、钱也好自然色色停当,再没有这么巧的巧宗儿。
薛太太听了道:“家里内外两个管家,你只管使唤。我看你哥哥那院子就修修地、剪剪花木,家具甚的咱们先摆上一套花梨木的看着喜庆,若是杨家要来量屋子做家具也可,届时再换便好。”原本这些与嫁妆聘礼一样都是要两家商量着来的,然与迎春婚事一样,两家都赶日子,到头来未免偶有疏漏,只能凑合着这么着不错大褶。宝钗心下计算停当,便喊了二管家:“你去问下杨家对院子有甚要求,再不行让亲家难办的,有甚话提在头里,今日下聘是咱们孟浪了些,毕竟家里长辈高兴,还望杨老爷原谅则个。”二管家拱拱手便退下去找杨家问话,大约一个半时辰人才回来道:“杨家说把木材直接陪嫁过来,有甚需要的叫杨姑娘过门儿后自己喊了人打。实在是年节头里人人都忙,眼下连木匠也收了褡裢家去过年,不接急活儿了。”
宝钗应下道:“这便好,院子里想要种些甚么养些甚么呢?”二管家道:“杨姑娘传话出来,说只要是姑娘您安排的,必然色色都好,再没什么要求。”宝钗沉吟片刻道:“那便种些好吃好看的在角落里,打眼儿过人看的地方还照着咱们家原来的模样修,就这几个下人紧着使唤,等嫂子过门儿与你们发红包。”说着一家子下人都忙活起来,好在薛家人口简单,祭祀家宴之类更是便易,总算忙得过来。宝钗更是连黛玉下帖子也未应下,所幸林家知道薛家着急年后娶媳妇儿,自然体谅几分,两个姑娘来往着写了几封信,彼此间倒更觉亲密。
年三十一早,照例薛太太领了薛蟠宝钗祭祖,薛蝌带着宝琴站在后面,外头院子里尽是下人跟着跪拜磕头,几个干净媳妇子守在门口帮忙传递祭菜。薛太太先是向先薛老爷禀报这一年家下人畜平安,四处庄子上虽然因天候糟了些灾,但也未伤及根本,又把减免租子、做的善事并布施与庙里的香油供奉说了一遍,末了喜气洋洋道:“蟠哥儿眼看着能立起来了,承蒙当今提携得了官身,年后又能娶个娇滴滴读书人家的好女孩儿,你可算放心罢!”紧接着薛蟠上来向列祖列宗说了回家中诸事平安,又把自己进了礼部并娶妻之事一一道来,再者是薛蝌上来说了遍料理外面行商铺子之事,接下来便是宝钗带着宝琴说些家务料理。林林总总,也不管祖宗们耐烦不耐烦听,总之一句话这一年薛家各处都过得极好,请祖宗们来年继续庇佑云云,直忙活到午时才算歇下来。
到了下晌,薛家围了一桌用团年宴,又叫家下人放些烟火爆竹取乐。宝琴顽皮,跟着薛蝌身后凑过去要拿着线香引爆竹,唬得薛太太一叠声儿喊她回来莫叫爆竹擦着蹭着了,一家人熬到子时方才安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些事情去孟津县,也许更新会晚,先跟大家说一声哈!
第50章 [倒V]
年初一薛家一家没人出门儿,只打发媳妇子来回送礼回礼。初二又是迎春回门儿的日子, 因此贾府借着由头请了几家极近的亲戚凑凑热闹。薛太太带了一家孩子过去, 早早与王夫人厮见, 又迎了迎春进门儿,这才放心与姐姐约着一齐往王家去探望兄长。
迎春回门儿比寻常约定俗成的日子晚了数天, 乃是因着迎亲之日便到了年根儿底下, 南安王府诸事繁杂, 子弟并媳妇子都预备着伺候上头两层婆婆不敢擅动。迎春性子软,嫁的又是庶子,南安王妃不提,她哪里敢张这个嘴, 只眼巴巴盼。最后还是新嫁的这个庶子看不过眼提了一句, 南安王妃这才恍然大悟派人与贾家送信儿, 还埋怨贾家也忒不把这姑娘放在心上,大活人嫁出去竟都不喊个婆子来问一句的 。两下里这一耽误便耽误到了年三十,南安王府索性把送媳妇回门儿的日子定在了大年初二。反正这一日各家奶奶太太们都要回娘家, 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迎春先是去了贾母处磕头问安, 老太太一看孩子脸上没有为难遮掩的模样, 立刻笑着叫她坐在手边歇着。如今凤姐的肚子已经八个月,王家专门来信要她好生安心在婆家养着, 待平安生产后再回去,因此背后靠着个软垫子坐在席间打趣道:“二妹妹这一回来也是姑奶奶了,往后可是得把姑奶奶的款儿摆出来。我是身子不方便,若方便了现下就得先求个饶再说!好歹看在往年做事勤谨的份儿上饶我一次, 等明年带了小哥儿回来也叫我抱抱。”说着贾母便乐起来:“自打兰哥儿并你那大姐儿落地,这府里再没听过小娃儿的哭声,且赏你个巧嘴儿!”说着喊了鸳鸯道:“去把我那库里收着的一套金碗金勺儿取出来打发了凤哥儿,再把一套暖玉磨的黑白棋子儿取来,还有那个金丝楠木棋桌一起给迎丫头拿着玩儿去。”迎春叫凤姐臊得抬不起头,贾母便笑着叫司棋扶了她去园子里寻小姐妹玩儿,单留绣橘问话。
那绣橘平日没有司棋泼辣口舌利,但胜在举止稳重脑子清楚,当下便把在南安王府所见所闻说得清清楚楚:“奶奶嫁的这一房,姨娘原先乃是南安太妃身边儿得力的掌事丫鬟,后来赐予当时还是世子的南安王,等王妃生了嫡子后才停得药,转年就给府里添了个哥儿,便是如今的姑爷。南安王妃目下无尘,看不上庶子们倒也不为难,是位难得大度的主母了,倒是这个名叫翡翠的姨娘有趣,都这把年纪了还上赶着伺候主子,偶尔还叫姑娘们捉弄得出乖露丑,却也不插手姑爷房里事,对奶奶也恭敬,并不曾摆甚么亲婆婆的款儿。”
贾母听完对凤姐道:“南安王妃自是好的不必说,只说这个翡翠却极聪明,越是远着儿子敬着儿媳,一家人在府里头日子越好过。话又说回来,如此心思灵巧的妾竟也不好,就怕万一哪日心思大了,怕是主母还拿捏不住!”凤姐脖子一扬道:“不过是个长辈赐下来的丫头,且不必废思量,见浮起来露头打压下去便是。不过听绣橘这般说,总是放心我们二姑娘,虽说不能大富大贵,到底平平安安。”贾老太太点点头,又问了绣橘一些日常家下之事,方才放她去寻主子。
迎春这边一进了院子,除了贾家姑娘外其他相熟的譬如宝钗、岫烟等皆围上来不住的看着笑,直把人看得双颊嫣红抬不起头。李纨避讳不在,宝钗便拉了她往素日常坐的地方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打发宝琴找惜春一块儿玩着,其他诸如探春等还是不放心,进来跟着一起坐下。湘云是个藏不住话的,跳出来打头道:“如何?那南安王府住着可还好?我小时候婶娘带着去过他家玩儿,记得有好大一片竹林雅舍,端底风雅不俗。”迎春先是红了脸,复又点头小声道:“府里头景色极好,就是无事不敢随意乱走,平日都只在院子里呆着。”探春也上来问问过得如何,见迎春确实气色好,心情也好才放下心道:“既是得了好归宿,便要好生谋划一番,一辈子的事儿,好不好但看算没算到。”迎春笑着点头应了。
旁的姑娘体谅她腼腆害羞,便不再多问,叽叽喳喳讲了这几天家里的新鲜事,哪个婆子赌酒叫抓了,老太太又讲了什么故事,宝玉赶着抄书练字赶到央着大家一起合伙儿作弊,等等等等,都叫她们讲得诙谐生动,惟妙惟肖。过了一会子,几个姑娘又说到今日谁做了甚么好诗上头,宝钗错眼不见拉了迎春一起往净室去。走出去屋子,跟着的白鹭取出备好的匣子塞进司棋手里,沉甸甸的唬得司棋一愣道:“这是甚么来的?”宝钗笑了抿嘴道:“你把嫁妆里的旧扇子都送与我,叫大舅舅知晓了定然不虞,这扇子当初琏二爷说过开价开到一千两银子一把,我只与你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套首饰,且占便宜了。若是你不去银庄支取,只怕叫旁人昧了去。”迎春欲推拒不收,宝钗忙又拦了道:“这扇子我大有用处,若你不收这匣子,扇子也管叫与你送回去。”迎春听了这才收下,低声道:“得了你照拂还偏了你东西,这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