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智一想也很蹊跷,莲花乡境内的路网全部连起来少说20多公里,二级公路的修筑标准是每公里260万,工程费也在6000万上下。当中油水不少,即使卢平不贪,他手下那些管事的也会眼红,怎舍得拱手让人?
这种事他不便瞎猜,拿好话宽慰:“可能是金辉世家那一手太黑,想借这事补偿我们。”
帅宁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心,官场如商场,无利不起早,商务合作犹如博弈,卢平没道理先打劫又让子,这修路工程说不定又是个烫手山芋。
车行至莲花乡境内,卡车突然在前方弯道上摆尾侧翻,车厢里的货物爆米花似的倾泻出来,堵住整个路面。
这条路路况差弯道急,翻车不稀奇,万幸的是人没受伤。
小车司机将车停在五十米外,崔明智打电话报警,然后和司机们前去清理货物,为后来的车辆腾出通路。
忙活半天,十几个男女老少来到现场,看样子都是当地村民。崔明智见他们动手搬东西,还当是来帮忙的,正想道谢,那些人拿了东西转身往回走,嘻嘻哈哈的,如同去地里偷玉米的猴群。
“你们干什么!这是我们的东西,不能拿!”
崔明智上去阻拦,拉住这个,拦不住那个,顷刻间被抢走几十箱物资。更可怕的情景接踵而至,成群结队的村民从路边涌来,都把散落的货物当做从天而降的馅儿饼,兴奋地往自家窝里运,已从猴群演变成猎食的蝗虫,面目极其可憎。
“都住手!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警察马上就到,再不住手都会被抓起来!”
崔明智声嘶力竭阻止,沸腾的鲜血化作大汗淋漓,没头苍蝇般四下乱撞。
然而警告加速哄抢,人们都想在警察到来前尽力多拿多占,一张张发红的面孔欢喜激荡,看不到任何羞愧、慌乱。许多人轻车熟路,想必惯做这种缺德事,有的还自备麻袋绳索,到场几分钟便扎好货物满载而归
帅宁原在车厢里休息,见事态越来越混乱,下车过来查看。哄抢进行到高潮,村民抢红了眼,见到这珠光宝气的阔小姐一些歹人竟按耐不住匪气朝她下手。
帅宁后颈窝一疼,项链已被扯掉,又有人攥住她的右手想抢她的腕表。她今天戴着一块Carl F. Bucherer雅丽嘉天鹅限量钻表,没那块Richard Mille值钱,售价也在200万以上。
崔明智皇帝不急太监急,飞身前来搭救,与那强盗激烈扭打。
凤凰男在城里呆久了也会四体不勤,斗不过土生土长的村汉,被那人按住脖子揪着,瞎驴推磨似的转了几圈后趔趄跌倒。屁股着地的一霎头顶也被石块砸中,鲜血如岩浆喷发,淋湿了视野。
眼前景物恰似坍塌的积木哗哗崩溃,纷乱的人声融合成震耳欲聋的噪音排山倒海压来,瞬间掐灭他的感官。
第九章
这次帅宁来鹊州签合同带着公司的法务代表黄娟,这大姐曾做过律师,由于胆小嫌累改行了。今天跟着老板来扶贫,原先和帅宁一块儿呆在小车里,见她下场查看,只得尾随。
崔明智和抢匪殴斗时,她毛骨悚然双股直颤,失神中遭帅宁爆吼:“你的律师证是假的吗?不知道现在该摄像取证啊!”
她骂醒黄娟,却任由扑上来的村民抢走随身的手表戒指手镯,未做任何反抗,瞧着也挺惜命的。
黄娟躲在几米外颤巍巍举起手机拍摄下崔明智被人暴打砸头的全过程,见他流血倒地,惨叫刺破天宇。
帅宁起初袖手旁观,等歹徒行凶逃跑才叫来同在一旁呆看的小车司机,让他快帮崔明智止血,又命黄娟继续录像,将参与哄抢的村民全拍下来。
“把崔助理扶到车上去,黄娟你就站在这儿录像,他们什么时候抢完你什么时候停。”
黄娟不敢单独留下,哭丧道:“宁总,您不能把我一人扔这儿啊,这些人再乱来我会没命的。”
帅宁恨万洪波派给她的手下全是脓包,冷面嗔斥:“那你也去车上呆着,我在这儿录像。”
黄娟同样不敢让老板犯险,支吾着说不出话。
帅宁忍住火气,近前两步正色安慰:“你只管录像别搭理他们,这些人只想占便宜,除了刚才那几个恶棍,都是些普通老百姓,量他们不敢犯罪。万一你受了人身伤害,我赔你500万,这句话你也录下了,以后就是凭证。”
黄娟被害意识依然强烈:“我怕他们抢我……”
“抢你什么?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有值得抢的东西吗?是不是怕有人把你拖回去熬油啊!”
帅宁怫然怒怼,连带讽刺了黄娟臃肿的身材。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能在关键时刻为老板分忧的员工等于废物。她进公司前就听说法务部这帮人平时工作清闲,养尊处优,背地里还总抱怨加薪慢,福利少,都当自己是法律专家,企业栋梁,实在太不知好歹,正好趁今天这事让他们知道,不怕火炼的才配做真金。
黄娟没法子,只好躲到卡车司机身旁,战战兢兢执行摄像任务。
帅宁返回小车,崔明智神志已稍稍恢复,头上缠着司机师傅的衬衫,脸庞沾满尚未凝固的血渍,萎靡地瘫在车厢后座上。
帅宁听司机说已通知了120,钻进车厢拍拍崔明智大腿。
“崔助理,你怎么样,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崔明智伤口灼痛,头一阵阵犯晕,脑子倒还没糊涂,强撑着回应:“还好,好像没伤到要害……”
帅宁严肃驳斥:“伤没伤到要害你说了不算。你可听好了,待会儿到了医院你有五分难受也得给我装出十分来,至少要验出个轻伤二级,让那打人的王八蛋多坐几年牢。”
崔明智正切齿痛恨伤人者,老板的见解正中他下怀,连忙积极响应,过了半分钟听她打起电话。
“卢书记,我是帅宁,我们运货的卡车在莲花乡附近侧翻了,好多村民跑来哄抢财物。我刚到现场看了看就被几个人围着抢手表首饰,我的助理为保护我,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现在昏迷不醒,好像很危险……”
帅宁的声音幡然大变,娇弱、恐惧、带着抽泣的哭腔,和刚才判若两人。
崔明智以为自己伤重出现幻觉,眼睛被血糊住睁不开,便竖起耳朵细听。
没错,她是在边说边哭。
“怎么办啊卢书记,我好怕啊,那些人个个像强盗,我又没带保镖,现在被他们堵在车里,吓死我的。”
帅宁不断在喉间加大气息,制造痛苦的音色,还往鼻孔里滴入眼药水,用力抽动鼻腔,增加逼真度。
只听声音任谁都会被蒙蔽。
卢平在线路那边镇定又满含关切地问她是否报警。
她哀恐道:“报了,都过了好久警察还没来,怎么办呀……”
这句“怎么办呀”她说得千回百转,柔婉动人,崔明智若非日常随侍,熟知她乖戾强硬的习性,真会把她当成楚楚动人的弱女子。
这时向卢平求救确系正确选项,投资商在扶贫路上被打劫,县委书记岂能坐视不理?更绝的是用假哭和夸大其词把情况渲染得十万火急,加重对方的心理包袱,必能得到双倍重视。
难怪她在网上撕各种婊一撕一个准,敢情自己就是装白莲的行家,才能养成卓越的鉴婊技能。
卢平大概深信不疑,问明他们的具体位置,说马上联系莲花乡派出所,催他们过去。
“卢书记,您可不可以先别挂电话,我真的很害怕,在警察来之前拜托您陪着我行吗?”
帅宁嘤嘤嗡嗡向他撒娇,仿若迷路的小女孩。
崔明智猜她想拖延时间,等警察来了,让卢平当面督促其执法,以免他们敷衍塞责。
她成天耀武扬威,没一点女人味,没想到关键时刻很会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嘛,这样哀求是个男人都不好意思拒绝。卢书记先给她设套,这下被她扳回一城,后面有好戏看了。
他很想观赏帅宁的全套演出,可惜力不能支,在警察赶到的前一刻昏了过去。
意识彻底复苏时,人已在县医院病房躺了半天,脑袋上开了个12厘米的大口子,缝合用了二十多针,伤愈后或将留下斑秃,医生凭伤情鉴定属轻伤二级,替他省下演戏的力气。
清醒不久,帅宁到医院看他,没有慰问受伤功臣的温和态度,模样仍拽得二五八万的。
“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医生说没有脑震荡,就是皮外伤。”
“不会影响智力吧?”
“不会。”
“那就行,我不想要傻助理,还准备让行政部帮你办病退呢。”
崔明智对她的印象分早跌至零点,听了这种没良心的话也不太愤慨,一心询问白天哄抢事件的后续。
正如他预测的那样,警察到场后帅宁拿着手机请卢平向他们发话,勒令其严查抢劫伤人者。
哄抢车祸财物事件在当地屡有发生,警察往往无能为力,可今次县委书记亲自下令,底下人不能等闲视之,派出所所长亲自带队到邻近村落搜查。
“我看那些人来来回回搬东西,拼命想多拿,肯定会先把东西堆到最接近车祸现场的人家,事后再分赃。就要求那所长重点搜查临近的民宅,一下子逮到六家人,每家都窝藏了上万元的赃物。我让黄娟全部现场摄像,让律师逮着这六户人家告。他们抢的是扶贫物资,哄抢数额巨大,就是按聚众哄抢罪,这六家做为首要分子也得判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崔明智见失去的钻表已回到她腕上,情知劫匪也抓到了,问她警方将如何处理,那几个才是他真正的仇家,他更关注他们的下场。
帅宁笑道:“有录像呢,警察一去就抓到了。他们犯的是抢劫罪,情节还特别恶劣,我戴的东西可都不便宜,少说要判他们个十年八年的。所以当初他们来抢劫我特开心,故意站着不动让他们抢,谁抢谁坐牢。”
她说出钓鱼意图,崔明智立时产生冤大头之感,苦笑:“早知您这么想,我就不跟那混蛋动手了。”
帅宁摇摇头:“你也没白受伤,单纯抢劫顶多判十年,那人打伤你罪加一等,黄娟说判个十五年都有可能。这下解气了吧。”
崔明智看那得意劲儿,估摸着自己挨打时这人八成也在暗暗称快,非但不解气反而更郁闷了。
又想这些危害社会的渣滓坐穿牢底固然是好,可事情明显不那么简单,这次哄抢事件让他领教了莲花乡恶劣的民风,当地人目无法纪道德败坏,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抓几个典型恐不能杀一儆百。
“宁总,莲花乡那地方真是龙潭虎穴,难怪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在那儿搞开发不容易啊。”
帅宁挑一挑眉,神色安稳:“这我早想到了,送物资就是去试水,看看里面的鱼有多大,还行,没见着大鳄鱼。”
“那些人都公开抢劫了,还不吓人?”
“乌合之众有什么可怕的,下午搜村时我仔细瞧过了,真有厉害的地头蛇,警察都进不了村子。要说今天这车翻得正是时候,我要把事情闹大,多抓几个人进去,给那些刁民一个下马威。”
她打定主意不仅要一撕到底,还得扯着卢平的大旗做虎皮,在当地竖立鹊州县委书记是冠宇集团后台的感觉,以后行事就便利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卢平的秘书来电说:“卢书记待会儿开完会想去医院看望贵司崔助理,请问方便吗?”
帅宁暗笑“来得好”,吩咐司机去楼下守候,看到卢平立刻上报。
“待会儿他来了,你就装病,他问你话,你就说难受没力气,让他把你当成重伤号。”
当今舆论受害者有理,崔明智知道做苦主就得有苦主的样儿,听了她的话便装出半死不活的架势,为正式演出预热。
9点过,司机发来微信,说卢平进医院大门了。
帅宁掏出眼药水使劲往眼睛里挤了挤,再把眼眶揉得通红。崔明智有些兴奋,白天在车里只闻其声,此刻视觉无碍,能够近距离高清观赏老板的演技了。
只看这扮相就能打八分,以前当她草包,真是我目光短浅。
几分钟后卢平走入病房,独自一人,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崔助理怎么样了?”
他轻手轻脚靠近病床俯身问候,比帅宁来时温柔百倍。
崔明智眯起眼睛哼哼,状态接近奄奄一息,好像火葬场已在不远处招手。
帅宁替他答话:“他失血过多,精神还没恢复,卢书记,谢谢您来看我们。”
她湿着小脸,双眼红肿,说话细声细气,瞧着像受了天大委屈。
卢平顺势关心:“宁总,危险都过去了,您放松心情,鹊州县城内治安还是不错的,我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帅宁搬来椅子请他坐下,哽咽道:“我是替崔助理担心,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年纪都大了,这万一出点事,我可怎么向老人家交代啊,一想起白天的情形就后怕。”
声情并茂的道白让崔明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撒谎不打草稿的人他见多了,像老板这么厚颜无耻的却少见。
他就是帅宁掌心里的道具,舞弄两下便亮出真意。
“卢书记,公司最重凝聚力,老板要加强凝聚力就得维护员工的正当权益。崔助理出了这种事,我必须替他讨回公道,彻底追究那些歹徒的法律责任。”
卢平不住点头:“那是当然,我听说行凶者已被警方拘捕移送县公安局了,刚才侯局长跟我联系,说已当做抢劫罪立案,明天就移送检察院严肃查办。”
帅宁说:“当时参与哄抢的可不止那几个劫匪,我粗略数了数,至少有一两百号人。下午吕所长带人查到六户窝藏赃物的人家,每户都藏了好几万物资,我准备把他们当做带头人起诉。”
她有意停顿,引诱卢平接话。
“听说那几户人没拿那么多,大部分是别的村民存放在那儿的。”
“谁主张谁举证啊,他们能证明是别人放在他们家的,再让对方承认,那法院自然会做合理判决。”
“嗯嗯,这倒是。”
“我知道这种起诉费时费力,但再艰难也会不惜代价告到底。如果当地派出所不肯配合,我就连他们一块儿告,就怕……就怕您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