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拉投资的套路,稍后卢平果然邀请他们去新区参观。
领导的面子不能拂,帅宁带着崔明智、叶茹薇跟随卢平的专车来到高新西区,到科技园组团时卢平停车,请他们步行游览。
这一带是大型住宅片区,公路两旁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工地,全都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施工。看围墙外的展板,涵盖了高层、小高层、联排洋房各个类型的商住房,开房商多是其名不扬的小公司,也有两三家国内知名企业,楼盘规模明显比别家大而气派。
崔明智估量这鹊州经济形势是不错,从地产开发速度就看得出来,但是一个人口不足三百万的县小城,同一时期新建这么多楼盘,单靠本地刚需大概消化不动啊。
人们在长街上走了一二公里,左前方出现一块寂静的工地。
这里部分挡墙已破损,露出杂草丛生的空坝,场内的工棚空无一人,门窗都被挖去,附近也未堆放建材,只看见三个直径十多米的大坑,平均深度四五米,种种迹象显示已停工许久了。
崔明智进门时见挡墙上的广告牌写着“金辉世家”四字,刚刚经过那么多工地卢平都没反应,却专门领他们来这儿,该不会别有用心吧。
他要是打着那种主意可就大事不妙了。
帅宁也预感卢书记要给她下套,紧跟着听他问:“宁总,您瞧这块地怎么样?”
她客观评价:“还不错,邻近主干道,形状方方正正,是块好地。”,心想反正已被盯上,必要的敷衍不能少,于是故作诧异地反问:“这么好的地为什么会停工呢?”
卢平叹气:“开发商在别的地方投资失败,卷款私逃了,可怜那些交了预付款的业主。”
崔明智心揪紧了,转头看看叶茹薇,她正忧心忡忡望过来,二人的担心不谋而合。
帅宁定力比他们好太多,仍旧轻松提问:“现在政府管控那么严,修建不过10层拿不到预售证吧?”
卢平脸上掠过和风般的轻笑:“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避而不谈,但谁都听得懂弦外之音。
那开发商一准使用不正当手段疏通关节,前任县长和书记倒台兴许与此有关。
帅宁不想知道那缺德的开发商是怎么完蛋的,只想避开卢平给她挖的坑,之后转话说起花果岭的事,想来个无招胜有招。
然而卢平志在必得,竟硬生生把话题掰回来,诚恳言道:“我们一直积极解决这件事,一来维护普通业主的权益,二来您也看到了,这个楼盘在科技园组团和大学城组团的交接地,位置很重要,不能一直荒废下去。”
帅宁只好敷衍点头,真想找张胶布封住他的嘴。
卢平不容她装聋作哑,径直说到了点子上:“经过县委开会讨论,决定把这片烂尾楼的再开发并入花果岭新农综合体建设,一并交给一家有实力的公司,争取在两年内解决前者的遗留问题。”
背后的刀终于捅下来,崔明智和叶茹薇露出预备好的讶然,这节骨眼上横生这么一根粗枝,实在大大的碍事。
开始还以为他好说话,原来也是个拦路打劫的主。
帅宁暗骂卢平心眼坏,无冤无仇竟相中她来背锅,皮笑肉不笑道:“对不起,卢书记,我有点糊涂了。据我所知,花果岭的项目我大哥在世时都跟县里谈得差不多了,我这次来还想跟有关部门商量签土地协议的事,您突然加上这么一条,也得让我们有点心理准备啊。”
卢平的笑容比她真诚多了,语气和蔼得像个菩萨:“花果岭的土地使用权我们本来打算按照国家规定,用拍卖竞标的形式出让。因为冠宇集团是信誉度很高的大企业,令兄又对这个项目表示了极大的热诚,县委才破例邀请招标,指定贵公司独家承接项目。我们这么有诚意,贵公司也该支持支持我们的工作嘛。”
他愣把无理要求说得温文尔雅,有根有据,让人想打脸也没法下手。
国内官大于商,帅宁不能针锋相对,迂回道:“是,那是当然。卢书记,这事我得先了解了解情况,您有这个楼盘的资料吗?方便的话请先传给我看看。我和总部商议后再答复您。”
她的借口也很有道理,顺利赢得了缓冲时间。
卢平派人送上金辉世家的资料,三人回酒店查阅,发现这就是个一等一的烂摊子。
该楼盘容积率高达3.8,设计规格全部顶着建章红线,楼高25层,1400套已售出800多套,另外还欠着银行3亿贷款。
虽由县政府出面垫资拍下土地,但承接下来也不可能再拿这块地抵押申贷,补齐原由业主的住宅,即使剩下的全部卖光也几乎无利可图。
叶茹薇以前在设计公司做方案,经手了许多项目,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不由得义愤:“这开放商吃相太难看了,当初不知有多大后台才能这样操作。”
崔明智脑血管已经肿胀,苦闷道:“怪不得那么好的地段都没人接手,这就是烂尾楼中的烂尾楼,我们接盘非但没有利润,还得倒赔。”
帅宁并不慌张只是窝火,吐着烟圈慢条斯理冷嗤:“这卢书记摆明了要我们当冤大头,觉得我们冠宇家大业大,挨一刀也无所谓,哼,真会打算盘。”
她回想那男人的好皮相,已将其打入笑面虎类别。这种人她见多了,外表人畜无伤,满腹鬼蜮伎俩,好比芝麻汤圆,面白心黑。
崔明智料想她一个初涉商场的后生摆不平官场事,及时进言:“宁总,我们要不要跟董事长汇报一下,请他找找关系?”
帅宁自有主张,吩咐:“你先去摸摸这个卢平的底,说不定是找借口问我们要买路钱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威、扬名、捞钱,按常理推断,卢平很有可能在排演“吃拿卡要”四部曲里的“卡”,上点贡奉兴许能打发掉。
他们出差都备有伴手礼,傍晚崔明智打听好卢平在县委的宿舍住址,带上两盒十万一斤的普洱茶前去拜访,不料见着本人前先被他的保姆拦在门外。
“请您把东西放到走廊上再进来,一会儿走的时候全部带走。”
那阿姨神情肃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缉毒大队的探员,将来人当毒贩戒备。
宰相门房七品官,崔明智忙放低身段求哄:“阿姨,我是来拜访卢书记的,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只带了两罐茶叶,您看是不是……”
“不行不行,就算是一根针也不能带进来!”
保姆斩钉截铁拒绝,他再欲分说,门板便当面压上来,他急忙伸手抵住,无奈妥协:“好好好,我都放在外面,您让我进去吧。”
他两手空空来到客厅,见室内与薛宝钗的闺房相似,没一件陈设,冷清清空荡荡,哪有官老爷的富贵气象?
这卢书记面子功夫做得还挺到位,单瞧会客的规定和这间屋子还真像个清官。
他进门时卢平正好走出书房,率先亲切地打招呼。
崔明智哈腰问好:“卢书记,打扰了,我是冠宇集团宁总的助理,崔明智。”
一般官员为摆架子都爱装“贵人多忘事”,所以他详细做了自我介绍。
卢平点点头:“我记得,小崔,你们宁总怎么没来?”
“宁总正抓紧时间看您给的资料,她这次来鹊州给您带了两盒好茶,派我送过来。”
崔明智设法传情达意,管他收不收礼,人情总要做到位。
卢平的措辞也很漂亮:“宁总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个茶还是请你带回去吧,我现在喝什么都不止渴,只有早点解决了老百姓的困难才能解我燃眉之急啊。”
他请客人落座,亲自倒茶递水,一言一行都像普通青年。
双方寒暄一阵,崔明智不失时机地当起发报机,作难道:“卢书记,金辉世家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一下,确实很棘手啊。”
卢平马上说:“我知道,正因为棘手,只能交给实力雄厚的大公司。请你回去转告宁总,我们很看好贵公司的实力,很想跟你们合作,请她不要质疑我们的诚意。”
每个字音和微表情都诠释着礼贤下士,开诚布公,若发自内心,真是个难得的君子,若是假的,那就是下届影帝候选人了。
崔明智早料到他会打太极,自己这做跟班的犯不着冲锋陷阵,识相憨笑:“好的,我一定照原话转达。”
保姆端来果盘点心,都是些平常物,卢平热情地请他品尝。
他吃着牙签串好的西瓜块,旁敲侧击打探:“卢书记,您一个人住啊?”
听他回说:“是啊。”,立刻深入询问:“您爱人在外地?”
卢平笑道:“我还没结婚,就是俗称的单身狗。”
崔明智事先已掌握他未婚的情报,再加上这句话,又进一步了解了他的个人情况,没有家小的官员是独狼,最难对付。
他嘿嘿赔笑:“您真幽默。”
想着怎么继续套近乎,卢平先敞开友好的门扉。
“我们是同龄人,说话别那么拘谨。小崔你有对象了吗?那个小叶是你女朋友?”
崔明智没想到他会留意到这点,措手不及地怔住,撒谎功能失灵,如实坦白:“……是前女友。”
卢平恰到好处地幽默:“这想必是一段复杂的故事啊。”
听口气有点八卦风,也是,他还不到三十岁,思想方面估计跟我们差不多,看来扯点家常也行得通。
崔明智想罢大胆开口:“让您见笑了。卢书记,您这么年轻有为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老实说,听您还是单身,我有点不相信呢。”
卢平摇头自谦:“工作太忙,别人一接触,看我连业余时间都没有,很快就撤退了。”
“男人本来就该以事业为重,晚婚好,先功成名就,再拥娇妻贵子。”
“你也是啊,我们共勉吧。”
卢平亲和力足,崔明智跟他说上几句闲话便感觉距离近了,趁机套话:“卢县长,您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要做官员的工作,须搞清对方的兴趣点,对症下药方能投其所好。
卢平自嘲:“整天在单位忙得团团转,爱好什么的想都不敢想。”
崔明智改换路径:“那喜欢什么运动呢?”
又听他叹气:“也没时间整那些。”
“您体型保持得这么好,不像缺乏运动啊。”
“我本身是异瘦体质,喜欢走路,上班或者出去办事都尽量步行,饮食比较清淡,烟酒也不大沾,胖不起来。”
卢平步步设防,再追问就成了死缠烂打。
崔明智适时收手,掩住失望恭维:“原来是这样,那我真得向您学习了。”
“哈哈哈,我这都是条件所迫,如果有时间,我还是建议你多参与休闲娱乐,否则会变得跟我一样无趣。”
晚间听完小助理禀报,帅宁皱眉闷叹:“这卢平是个狠角色啊,29岁的男人什么爱好都没有,鬼才信!”
生意场上有句话,不怕当官的守原则,只怕他们没嗜好,找不到突破口,糖衣炮弹就无用武之地,难以从侧面攻克这座堡垒。
看来还得靠父亲找门路由正面出击。
众人连夜乘机回上海,在机场,叶茹薇趁身旁无人,悄悄问崔明智:“你今早干嘛在宁总房里发酒疯啊?”
这问题她憋了整日,全天都为他提心吊胆。
崔明智面如紫茄,吞吐道:“我以为她让你去陪那个王局长过夜……”
话一出口便触礁,叶茹薇表情纹一齐下沉,黯然道:“我不是那种人。”
明白她在为他的怀疑恼怒,崔明智忙解释:“我知道,可我怕她强迫你。”
这理由并未得到认可,叶茹薇看向别处郑重声明:“我现在是很困难,可底线还没丢,就算被强迫也不会干那种肮脏事。”
“你别误会,我没怀疑你!”
崔明智像湿掉引线的爆竹,腹热肠荒有口难言,谁叫他先给自己安置了小人之心,越辩解越卑鄙。
薇薇和我交往那么久,我应该最了解她的为人,竟然胡乱安她嫌疑,她怎么能不失望难过?
他的肚量格局都逊叶茹薇一筹,前者彷徨时后者已调整好心态,恢复温和原貌,柔声递出橄榄枝。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崔明智听她道谢,脑门像被板砖拍扁,内心洪流奔涌,激动半晌只发出一句气虚的嗫嚅:“这是我该做的。”
说完暗地里掐自己,纳闷他这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现在和叶茹薇说的每句话都变得婊里婊气。
叶茹薇没在分手大事上怨恨他,就不会同他计较这种小事。她习惯宽以待人,对前男友更是凡事都往好处想,相信他本次鲁莽纯出好意,投桃报李地告诫他:“宁总是有些不拘小节,可人还是很好的。昨天看那王局长纠缠我,马上叫会所的小姐帮我解围,你别动不动误会她,这样对你不好。”
崔明智这回持赞同意见,帅宁能高抬贵手宽恕他的大不敬,真算格外开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无肠公子、小乖乖、唯一、风中凌乱的两颗地雷
感谢阿光、蓝枫、面、安云、未来有多远、26385380的一颗地雷
第七章
帅冠宇在商场征战多年,人脉四通八达,对付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理应手到擒来,岂知本次出了岔子。关系从市里找到省里,几个大人物都答应帮忙疏通,结果卢平竟不松口。
得知消息,崔明智嘀咕犯得更厉害,在帅宁跟前发评:“看来这卢书记来头不小,哪有当官的不看上级脸色,他这明显是有恃无恐啊。”
现代教育培养不出海瑞这样偏执的硬骨头,能顶住上司的压力坚持己见,后台硬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帅宁见的世面比他多,早看出卢平是个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只是保密工作做得严,暂时查不出来历。
听了崔明智愁叹,冷笑:“他现在是池里的龙,等着一朝升天,先拿我们来炼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