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微之忖了一下，道：“可能是人老了，念旧情吧。”
林陌烟“嗤”的笑出了声：“敢问您老贵庚几何啊？”
孟微之揣起双手，往袖筒里一攒，咧着嘴角道：“犬马齿今年七十有八啦！”
林陌烟翻白眼：“七十八你个大头鬼，十八还差不多。”
“那你到底回不回？”
“回回回，你都自打脸真香现场了，我还不舍钱陪君子？”林陌烟道，“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你回去不准和白姨吵吵。”
走在前面的孟微之朝她摆手：“年纪大了，心态很佛，吵不起来的。”
林陌烟两步追上她：“那你到底有没有原谅她？”
孟微之没有回答她，脚步也没有停，径直走进了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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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陌烟口中的“白姨”真名叫做白月棠，是孟微之的养母。
那个时候孟微之不叫孟微之，而叫做白了。
她也不是燕京人，而成长在陕北的小县城，渭川。
渭川因在渭河流域而得名，可是近年黄河改道严重，水量大幅度下降。流经渭川的那条二级支流迢河，河道早就萎缩的不成样子，再无半点“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魄。
那只是个黄土高原上的小城，贫穷，苍凉，一到春天四月就沙尘暴漫天，怎么听都不是孟家大小姐该去的地方。
孟微之五岁的时候，父母带着她和哥哥妹妹去玉门关旅游，途中不慎走散，被彼时正在玉门关打工的白月棠捡到。
但是她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带着孟微之去找她的父母，而是坐上大巴车，第二天就把孩子抱回了渭川。
刚过四岁的孟微之连哭再闹也无济于事，就这样被她带到了那个偏远的小县城里。
于是一夕之间，她从千金大小姐孟微之变成了农村妇女白月棠的女儿白了。她在渭川长大，一直长到十二岁读初中的时候，孟迟夫妇才终于找到了这里，将她带回了燕京。
可是这八年多丢失的时间难以找回，孟微之几乎忘记了幼年的一切，忘记了她的家不在渭川。亲生父母于她来说成了陌路，哥哥和妹妹的模样也半点不记得。
而孟微之的生母陆瓷安，在丢了孩子的那八年里一直处于愧疚和抑郁的状态，八年时间拖垮了这个本来一生顺遂却心灵脆弱的柔弱女人的精神和身体。后来孩子找到了，她纵然高兴，身体却再也没有好起来。
孟微之十五岁的时候，陆瓷安丢下了丈夫和三个子女，与世长辞。
所以即使在渭川长大的孟微之本质上没有吃过什么苦，因为不能生育的白月棠对她视如己出。即使她这辈子挣的钱都花在了孟微之身上，让她读最好的幼儿园，给她报舞蹈班，起早贪黑送她上学……
孟微之也不会原谅她。
一辈子都不会。
如果现在的孟微之还是十九岁的她，而不是重生之后的孟微之，这样想法一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改变她想法的是距今八年后的一件事。
也就是白月棠患子宫癌病逝的那一年。
那一次，孟微之竟然还是从和她早已一断两绝的林陌烟那里得知白月棠的死讯。可是等她赶去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被送进了停尸间。
也是在那时候她才知道，白月棠在玉门关车站门口捡到她，抱着她在原地等了将近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找。而孟微之又说自己的家不在本地，初中都没有念完的白月棠就以为孟微之是被拐卖的小孩，怕人贩子再找过来，才把她抱回了渭川。
而让孟微之更没有想到的是，白月棠之所以不报警，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警察……她也是被拐卖到陕北的山里来，人贩子将她卖给了一个鳏夫做媳妇，流过两次产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生育能力。
她屡次三番要逃出去，再三番五次被抓回去，其中有一次她已经逃出了村子到了镇上，向当地派出所求救，可是没有人来救她。
就这样，她再一次被抓了回去。
从此，她再不相信警察。
……
白月棠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村子被禁锢了六年。
在第五年，鳏夫发现她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就越发的对她拳打脚踢，虐待不已，但是同时也放松了对她的看管。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逃跑，终于有一次乘着鳏夫喝醉，一路不停歇地走山上小道逃离了小山村。
那一年，她才二十三岁。
等她回到渭川又是半年之后，她才知道父母早就已经过世，哥嫂给了两百块钱打发了她，叫她以后不要再去找他们。
无处容身的白月棠只好到处找地方打工，最后暂时在玉门关落脚时捡到了孟微之。
早就失去做母亲资格的她满心以为这个孩子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不见孩子家人来找，又联想到自己也是在车站被人贩子拐走的经历，越想越害怕。生怕人贩子追过来又给自己和孟微之嘴上捂迷药，就赶紧把孩子抱回了家。
这些细微的，不为人知的往事溶于尘埃，若非当事人亲自提及，谁又能想得起。
可是就是这些别人不屑知道的事情，一直都在蝴蝶效应的影响着孟微之，一直到白月棠死。要不是白月棠的侄子不知道从哪得知了孟微之的身份，不自量力的跑来攀关系要钱时偶然提及，这些事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也会永远对白月棠厌恶下去。
而她后来知道了，白月棠也已经葬进了墓里，无济于事。
……
“你想什么呢？”林陌烟的质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孟微之抬头，林陌烟用中性笔敲着书脊压低了声音道：“看我干什么，看书！我刚才讲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孟微之想了想，果断摇头。
林陌烟认命了叹了口气，从头再来：“你看这个椭圆切线……”
第8章 戏精成双
解析几何催人残，三角函数徒望天。统计求导泣涕下，概率等式愁肠断。
两套卷子下来孟微之觉得自己快要升天了。反观林陌烟林学神，不仅给孟微之讲完了卷子，还顺手做了期末考试所有科目的错题，外带一张文综真题，依旧神采奕奕。
“我真的不懂，”傍晚的时候孟微之和她收拾东西离开市图，“你们学霸到底是把这些破玩意装进脑子的？”
林陌烟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睛，仿佛有一道亮光从她的镜片上划过，她道：“随便看看就会了。”
孟微之：“……”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她问：“对了，你知道我妹考了多少吗？”
“孟辞笙？”林陌烟想了想，道，“六百九十五，也就比我低了七分。”
孟微之：“……”
所以七百五满分的题你是怎么考七百的，让考四百的情何以堪。
“铁老板啊，”她在脑子里对12306吐苦水，“我觉得这个高考的副本我恐怕是完不成啦。”
“叮，不要气馁宿主，”12306平和的说，“我会在努力帮助您的。”
孟微之听的心中一喜：“有什么金手指给我用吗？”
12306接着道：“我会在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您喊加油的。”
孟微之：“……”
她说：“那我给你双击666吧。”
“行了，回家吧？”
孟微之一把拽住林陌烟：“回什么家啊，今天辛苦了一天，我请你吃西餐。”
她说着把林陌烟往车里推。
林陌烟却忽然强行停住脚步，回头：“你开车？”
孟微之心想我十年车龄老司机你还不相信我咋的，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林陌烟立即后退一步，疯狂摇头：“了总，不是我看不起你，但是你这灵车我真不敢上。”
孟微之：“……说谁灵车漂移呢？”
“这儿不是三环，您还是别飙车了——”
“不行，今天这车你不坐也得坐！”孟微之说着面露狰狞，动作相当夸张的继续推她。
最后林陌烟还是上了孟微之的灵车，因为这个时候正赶上晚高峰，去乘地铁或者公交下车之后又是一张饼。
途中依旧堵车，但是两个人已经习惯了，一路都在闲聊。
“咦，”林陌烟稀奇道，“你车技变好了，什么时候练的？”
“在家闲了就随便开开……”
孟微之要去的西餐厅距离市图不远，所以即使路上堵车十分严重，半个小时不到她们也过去了。
她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林陌烟七七八八点了一堆，孟微之和她口味差不多，就只要了一扎饮料。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孟微之给家里发短信说自己不回去吃饭，一抬头看见林陌烟正盯着不远处。
“你看什么呢？”
“喏，你表妹。”林陌烟朝着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孟微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不太清楚，但是女的正是孟微之她小姨的女儿，徐敏婷。
徐敏婷和孟微之同校，年纪上也就差了半岁，但是她现在打扮的相当成熟，化着浓妆，要不是林陌烟眼尖，孟微之觉得自己都不会注意到。
林陌烟抬起一点眼皮，瓮声瓮气的道：“怎么吃个饭也能遇到她？”
“你看她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林陌烟往椅子靠背上一靠，掐着嗓子学徐敏婷，“哎呀，我也没有怎么认真学习，其实我英语考的也一般啦，也就一百三十八分，运气好而已……”
“爸爸一百四十六，”林陌烟大佬坐姿，手指弹着椅子扶手，不屑一顾，“我骄傲了吗？”
孟微之配合的道：“没有，王者林陌烟全宇宙第一低调。”
林陌烟道：“你亲妹一百四十四，许杏仁一百四十一，叶北都比她高两分——前辈们都没有骄傲，她得瑟什么？”
孟微之没有过去给徐敏婷打招呼的打算，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和小姨陆瓷韵关系很好，可是和这个表妹却一直都不算亲近，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可是徐敏婷也注意到了她，起身来给她打招呼了。
她巧笑倩兮的走过来，银色鱼尾裙在灯下泛起粼粼微光，远看去还真有点像一条游移的美人鱼：“微之姐姐，这么巧，你也在这吃饭？”
孟微之嘴角抽了抽：“是挺巧的，敏婷……妹妹。”
这个称呼真的让她想起了电视上经久不衰的宫斗剧《XX传》和《XX攻略》。
徐敏婷好像才看见林陌烟似的，惊讶道：“林同学也在啊，还没有恭喜林同学这次期末考试得了全年级第一呢。”
林陌烟依旧保持着她的大佬坐姿，倘若此时她鼻梁上架一副墨镜，手中多一块复古打火机，那配上12306那首《上海滩》铁定是刚刚好的。
但是即使没有bgm和道具，林大佬的气场也不容忽视，只见她微微抬起眼皮乜了一眼徐敏婷，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绝妙表情，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习惯了。”
徐敏婷：“……”
她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于是立即转移了话题道：“微之姐姐，今年过年的时候可别在任性了，一定要去看看外婆。”
就好像没有听出她话里暗藏的意思般，孟微之温和的笑了笑，道：“会的，放心吧。”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徐敏婷道，“我那边约了蔺三少，不好失陪太久，先过去了。”
美人鱼婷婷袅袅的游走了，林陌烟呵呵一笑，又掐着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微之姐姐，您今儿个哪得来的闲空出来用膳？”
孟微之清了清嗓子，满脸波澜不惊：“陌烟妹妹，你不也在这吗？”
“能和微之姐姐一起用膳是嫔妾的荣幸。不过……方才那位，可是刚入宫的新人婷答应？”
“怎么，担心她和你争宠？”孟微之气定神闲，“本宫瞧着倒是不会，妹妹贵为四妃之一，和一个答应置什么气。”
林陌烟语气里满是小意嫉妒：“那也比不得姐姐您，坤宁主位，宠冠六宫。”
“嗯？”孟微之抬起了眼皮。
“是嫔妾僭越了，娘娘乃六宫典范，嫔妾一直心存仰慕……”
“僭越倒也不至于，”孟微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既然妹妹这么仰慕本宫，那不妨今夜到本宫寝殿来，我们来深入探♀讨一下——”
她话没说完林陌烟就哈哈大笑：“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上次的贵妃是个男人，上上次皇后跟着太监跑了，这次直接后院起火，那位‘皇帝’可真是太可怜了花式被绿帽。”
孟微之放下杯子，道：“每次都是宫斗剧，一点新意都没有，下次换一个剧本来。”
“念五十五中太耽误你了，教务处欠你一个奥斯卡。”
“彼此彼此，办公室欠你一次戛纳红毯。”
“对了，”林陌烟问，“她刚才说的，蔺三少是个什么物种？”
孟微之一时间表情微妙，道：“濒危物种。”
林陌烟：“？”
孟微之道：“我和他不熟。”
林陌烟“哦”了一声，正好这个时候服务生上了她们的餐品，两个人的话题终结，开始吃饭。
孟微之和林陌烟凑在一起吃饭就会变得很慢，等到她俩吃完的时候，徐敏婷和濒危物种蔺三少已然不知所踪。
孟微之叫服务生过来买单，结果服务生过来了，冲她微微一笑，道：“刚才八十二号桌那位先生已经替您买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