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扫了一眼,红色像是批注,黑色的短句内容很杂,不是出自同一卷集,其中两句他都觉得晦涩难懂。
谭璇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干嘛些这般隐晦,心里弯弯道道的。
“兄台这本书倒有意思,不知在哪家书肆买的?”李晋可能意识到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小动作,干脆直接笑呵呵的问出声来。
“噫,昼尔于茅,宵尔索绹是出自《诗经》吗?这书卷从哪里买来的?!”
李晋身后的王文涛自然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无意中瞥见书中的一句诗,觉的特别生疏,可朱笔却注着出处,自己竟然不记得,情不自禁的惊讶问出声来,伸着胳膊要去翻看。
“谢谢这位仁兄,自然是平时书写整理的,书肆售不售在下倒不晓得。”
谭璇不等王文涛继续看下去,伸手从李晋手中把书接了过来,想了想,如果不再读它,对方还以为这是从哪里买来的县试试题,心虚不敢看呢。
察觉到对方言语中已有些不悦,李晋尴尬的笑了笑,拍拍王文涛的胳膊,示意别再不顾礼仪打听别人的隐私。
什么都没有功名重要,王文涛自认四书五经几乎都已熟记于心,可刚刚仅扫了书册的几眼已发现有自己不知晓的诗句,那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多,说不定那些没记牢的恰恰是县试中要考的呢。
越想越慌乱,忍不住对谭璇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兄台,你那本书卷可否让为兄再看上几眼?”
“你自己不是有书吗,干嘛非要看我九叔的?!那我九叔看什么?”与其正对着的谭杭看不惯其行为,忍不住出口忿了两句。
见事情再发展下去,就要吵起来了,万一影响了县试就掉大发了。谭璇连忙制止谭杭的行为,不要再搭理对方,那个莫名其妙要看自己错题集的儒生实在是有毛病,又不是偷出来的考题,非要看上几眼。
李晋也连忙劝下自己的同窗,双方都哼了几声,安静了下来,王文涛睇了眼看书的谭璇,眼神难明。
长长的队伍随着时辰的延长,逐渐变短,当东方泛起一抹橘色的霞光时,终于轮到了谭璇等人。
“大人,他袄衫里藏的有夹带!刚刚我好像听到他们几人在议论。”
正当脱下袄衫只着中衣,瑟瑟发抖的谭璇在接受士兵的严格搜检时,王文涛突然指着他,大声向厅中一脸肃穆的门监官嚷道。
除了王文涛自己,周围所有人被其扔下的□□吓懵了,不由错愕起来。
“啪,大胆!竟然私藏夹带,你可知后果!”门监官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斥道,对作弊的儒生绝不姑息。
“大人,俗话说抓贼抓赃,他没任何凭证,红口白牙一句话竟想要毁了学生的前程吗?!”谭璇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立刻为为自己辩解起来。
“你血口喷人,九哥怎么会夹带作弊,大人,他胡说!”
“哼,你明明就是报复,看你长的就是一副斯文败类相!”
…………
谭家子弟回过神,情绪激动的开始为谭璇辩驳。
听到喧哗声的主考官海门县令大跨步的从考院中走出,来到院门口,见应考的儒生没一点读书人的斯文模样,怒喝道:“考场重地,岂由你们大声喧哗,再敢嚷嚷,以扰乱考纪之罪,取消入场资格,一并逐出考院!”
立时理论的谭家子弟以及看热闹的其余儒生被慑的闭了口,而此时王文涛则低头阴阴一笑,满脸得逞,而李晋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谭璇觉得王文涛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一个男子心胸竟如此狭窄狠毒。无论搜不搜的出来,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想到这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种暗亏早晚会讨回来的。
果不其然,负责搜检的兵士闻言直接把他的棉袍简单粗暴的用刀划开,仔细的开始翻找起来,要寻出所谓的夹带,最终棉絮纷纷的撒了出来,也未找到东西。
而后又让谭璇搂起中衣,转了一圈才做罢。此刻谭璇已感觉不到冷了,羞愤的气血直往上涌。
二月天娃娃脸,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说一日四季也不为过,若穿着单薄的衣衫进去肯定要影响发挥,甚至染上风寒也有可能。
“禀告大人,未发现此人衣中藏有夹带!其它也都未见异常!”检查无异后,士兵拱手向县令禀告结果。
“县官大人,这位凭一己私心信口开河冤枉学生,现在即已证明学生的清白,那请问大人如何还学生一个公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因被对方无端冤枉,最后连个说法都没有,将来指不定怎么传扬,于是谭璇理理中衣,一脸郑重的走到县令面前,单膝跪地注视着他掷地有声的问。
“大人,刚刚学生只是挂了一耳,许是听差了。但学生也是为了众同年公平起见才敢揭发的,学生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啊。刚刚是为兄大意,这里向贤弟说声不是。”
王文涛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考场重地,不好闹的太过反而不利于自己,面上带着歉意,主动拱手致歉。
“行了,误会即已解除,开考时辰马上就到,再耽搁下去,你们谁来担这个责!”
县令不待他们说下去,一挥手,让门监官继续指挥搜检任务,自己甩了下宽大的袍袖背手离去。
谭璇虽然气恨,也知道此时不能失去理智意气用事把最重要的县试丢下,这样对方心里更痛快。
微微眯了眯眼睛瞥了王文涛一眼,默默的弯腰准备捡起已残破不堪的袄衫,再破也能挡挡寒,把今日熬过去。
“公子,只穿单衣怎么能行,穿山竹的吧。”一直在旁悔恨万分又心急如焚的山竹见此再也忍不住,赶紧脱下自己的薄袄,塞到谭璇手中,都怪自己手笨,惹了小人,公子才如此遭罪。
而谭璇抬头静默看着门监官,门监官没做犹豫,晗了颔首,让衙役再次当场检查一遍。
无问题后,他才挎着考篮,接过门监官手中的考牌与文书,向院中走去。
待所有应考的儒生入场完毕后,考院厚重的木门迅速被关上落下匙,直到一天的考试结束。
因儒生众多,进场时间有差别,没法统一由考官领着祭拜孔圣人,而是考生独自躬身拜三拜,跨过一道龙门,最后才看到考舍。
考舍南北朝向,根据《千字文》来编号的,一排排的座落在宽阔的考院当中,显的十分威严壮观,可谭璇总觉得像上辈子见过的养猪的猪圈似的。
考舍面积十分狭小,平面面积看起来不过一平方米出头,上下两块可以活动的厚实木板被嵌在砖墙上的卡槽里,一板多用,桌案、凳子、临时歇息的床铺。
谭璇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小水囊放在考舍的壁龛中,从考篮里拿出帕布开始为考舍做清洁。
待查看墙角时,发现地面还算干燥,没有阴湿的地方,墙面也没有水浸过的痕迹,遂放下心来,沿着墙根洒好驱虫药粉后,才把笔墨砚一一摆在桌案上,慢慢的研起墨来。
现下天已大白,马上要到开考的时辰,谭璇已把方才在门口发生得事情甩在脑后,正想着何时发试卷时,突然听到考院中再次传来钟鼓声。
很快衙役们在副考官的监督下,开始为每位考生发放试卷与草纸,预示着县试正式开始。
拿到厚厚交错放着的两沓纸页,上面是试卷,下面是米白色纸质良好的空白宣纸。谭璇先对好试卷页数,试卷纸张完好无缺损,再检查试题有无模糊漏印,一切都好时,才写上姓名籍贯年岁。
浏览过试题后,发现近二十五张试卷中,除了最后一题是要求做一首有关早春的五言绝句,其余的题目皆是帖经,内容不光是取自四书五经,谭璇发现其中甚至还有华朝大儒所著的经注中的题目,算是拉开名次的复加题了。
题量非常大,谭璇润了润笔,聚精会神的投入到答题当中。
脑中有料,下笔如神。当他感觉到阳光越来越强烈,有些晃眼时,抬头看到太阳正当空照射下来,意味着正午到了,集中精力一上午腹中早已空空,停笔后才觉出饥饿来,试题他已做了大半,但下午的时间比上午多,可以早早做完。
待卷上的墨迹干了后,谭璇小心的将其放进考篮里,举起出恭的木牌,得到允许后才去茅厕,考院提供热水但饭食自行解决。
他吃了两个鸡蛋和一个白面素烙饼,趁着脑袋尚清晰,继续做起题来,等到困时再小憩一会。
…………
“注疏不是多考两义吗,怎么帖经也出上了,这不是难为我们吗……”
“第一场题目就出的如此的偏,那接下来的三天还有活路吗……”
“儿子,别多想,考完一场丢一场,咱快些回家吧,你娘和小妹在家等着你呢……”
…………
未出考院时,人群中便开始议论纷纷,考的不错的满面春风,自觉不理想的懊恼万分。
谭璇心中十分畅快,题目做完又检查了好几遍,早春诗也感觉超常发挥。出了考场,脚步轻盈的朝界线外的马车处寻山竹他们。
第22章
“公子,这里!快上车,我给您把袍衫拿过来了!”
儒生人多,从考院出来推推搡搡的,不好停下等人,谭家子弟约好考试结束直接在院外接他们的书童那里汇合。
山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穿着自己薄短袄的谭璇,兴奋的恨不得蹦起来挥手高喊。
“阿璎他们几个回来了吗?”初春的晚上有些寒,脑子高速运转一天,下了考场,谭璇觉的十分疲累,向喜笑颜开的山竹点了点头,问了其它几人的情况后,就往车厢里钻。
“只杭少爷一人回来,其它几位还没瞅见呢。”
“九叔……”谭杭面带喜色的喊了谭璇一声,望着他浅笑着。
看其表情,就知考的不错,谭璇也笑吟吟的回望他一眼,没直接在车中换上自己的衣衫,而是斜躺在踏板上,四肢舒展,长嘘一口气,第一天终于顺利过去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阖眼小憩等着其它人回来。
没过多久其余人陆陆续续的都赶到了马车旁,观其神情,应该考的都不差。
第二日,为避免昨日的情形,谭璇什么都没带直接挤在队伍的前排,早早的入了考院。
考题不再如第一日几乎全是帖经,而是一经两义混合题型,所谓的一经两义是指帖经、经义、墨义。经义类似现代考试中的读后感;墨义则是名词解释或简答题。
两义中,墨义对于谭璇来说相对要容易些,而在答经义题时,总是仔细斟酌好后才在草纸上打稿子,以确保没有太过超前的思想。
比如最后一个经义题是,卷面上画着一个圆的形状,圆形中又画着个四方形,让儒生们写观后感。
这种题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谭璇第一反应就是做人要外圆内方,如铜钱一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人处事更要有自己的做人准则。
可在下笔时倘若一旦过度着墨行事圆润,就容易被误认为有溜须拍马不重内在修炼,假如倒霉碰到较真的主考官,得分低不说,还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把前面的试题检查几遍确定无误后,谭璇便开始专攻最后一道经义,直到感觉抠不出什么毛病,才小心的誊写在试卷上。
第三日和最后一日的试卷基本都是围绕这些题型出的,只不过难度有高有低。
题型看似比较基础,可不少题目出题人把注疏中旮旯角里的东西也翻出来作为考题,没有超纲却出的很偏。
眨眼的功夫,四日时间飞快而过,县试结束离府试还有将近两月时间,可以暂时松口气。
最后一日,县衙大道上站满了乌压压的百姓,大多是来接自家考生的。
“顺子,题目难不难,卷子做完了没?这次能上榜吗?”怕给孩子带来压力,忍了几日的家属终于敢开口问一问他们考得如何。
“唉,记得夫子特意强调过那篇文章的,我怎么会忘记呢……”当然也有不少儒生满脸颓唐,自言自语说着懊悔的话。
“九哥,这次稳中吧?”出了考场,谭璇与谭璎碰在一起,两人也不再像前几场考试结束后讳莫如深,避开讨论这一话题。
“反正题目我都做完了,至于中不中,还要看阅卷考官的意思。”
海门县学问好的儒生比比皆是,尽管谭璇觉得考得不错,发挥了自己的正常水平,可也不敢说的那么肯定,不然到时打脸就尴尬了。
“有些题目太偏了,其中不少我都是瞎写胡蒙的,这次肯定上不了榜……”谭璎情绪低落神情恍惚的望着如潮的人群,喃喃道。
“你觉得偏,旁人也是一样,好几题我也想了许久才答出来。别多想,先放松两日再准备府试吧。”谭璇温声安慰。
县试结果还需等上十来日才出榜,府试在四月十二,他们可以暂时缓口气放松放松。
来时他已把县府试所需的书卷都带在身上,想着回去亲朋好友必定要询问县试的情况,那样还不如安安静静在老宅温书,待县试结果出来再回平江府。
神情各异的谭家子弟全部汇合后,没再在大街上多做停留,上了马车,直接回老宅。
来之前他们商量好,打算看了榜单一起回去的,可有几人自觉已没了中榜希望,不想继续呆下去了,第二日决定出发回府城。
县试考的不理想,进四大书院几乎没什么可能了,早日回去也好早做打算。
…………
“九叔,咱们今日出门逛逛吧,整日呆在宅子里都快要闷死了。”
越临近揭榜的日子,大家的心情越紧张,总是走神想着自己中不中,这两日探讨着功课,也会动不动的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恩,正好今儿和风日暖,咱们出门转转,明日就要回去了。”谭璇点点头,早发现他们坐不住了,其实自己也有些分心,毕竟明日榜单就出来了。
县城的繁华自然没法与府城相比的,习惯了平江府的繁荣,再看海门县即使再不错,也没什么感觉了。
几人晃晃悠悠走了半晌,都想着去茶楼喝口茶歇歇脚,顺便听些有趣的八卦。
可刚踏入茶楼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明日我赌阿晋是县案首!咱们海门县有谁的才华比的上阿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