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你这次是不是预备揭榜后再回府城?”相处那么久,谭杭还是比较了解其脾性,爱玩的性子只是被功课给压制住了。
“恩,不知三哥如何打算的?”微笑着点点头,谭璇转而探问谭珹。
“自然是随你们的。”
于是几人最终达成一致,揭榜后再回平江府。
因一日到不了目的地,中途他们在客栈歇了一宿,才在第二日的午后赶到了繁荣喧闹的通州郡城。
第26章
因再过几日就要进行府试,城中人流量猛然增多,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临近考院的沿街客栈门前有不少书生打扮的客人出入,话语中谈论的多是与府试有关的话题,那些人十有八九是参加府试的儒生了。
提早预订的客栈离考院不远,十分便利,因官府的出面干预,州衙大街上离考院稍近的客栈要以赶考的士子为先,故而他们走近客栈,碰到不少背着行李,身穿长衫头带濮巾的学子。
因不少人也是刚刚来,正处于激动的情绪中,互相搭讪的、向伙计问路的、讨论府试话题的,周围环境比较吵杂,想必过两日大家习惯后,就会静下心来忙于温书,不像现在这般杂乱。
谭璇他们四人的房间是上房,宽敞亮堂,洗澡吃饭均可要求在房内解决。
不过书童与车夫没那么好的待遇,两人一间在下等房歇息。
把行李放置好喝口茶歇了会脚后,想着无论小憩或温书都有些吵,又是陌生环境,肯定静不下心,于是谭璇想趁着闲暇时间,打算叫上另外两人出门熟悉熟悉周围环境,见识见识通州城的繁华。
“你们别走太远,就在州衙大街上转转,对了,可千万别忘了去衙门报备身份。”
谭珹精力到底不如十几岁小伙子旺盛,在客栈想歇上一歇,几人也纷纷表示让其放心歇着吧,谭珹仔细的叮嘱一番才放他们出门。
到了一楼厅堂中,人比方才进来时多了一些,听到大家正在激情澎湃的谈论府试的话题。
“听说咱们知州大人年少时风流倜傥,喜爱做赋吟诗,恐怕这次卷子中的律赋要占不少。”
“那可不一定,知州大人自上任以来,重农扶商,心系百姓造福万民,试题该以务实为主,那些流于表面的诗赋不会多到哪里去。”
“闽地与北疆降于咱大华朝,不知朝廷会不会削减平江士子的名额?”
“若再减,在座的都没有活路了……”
…………
作为主考官的知州大人自然是应考士子们的关注对象,往往他们的喜好会关联到试卷各类题型所占比重以及难易程度,想来这段时日郡城中各家书肆生意应会不错。
其中除了试题内容,还有不少不知从哪传扬出来的小道消息。当谭璇挎一耳朵关于大华的时政时,拧了拧眉。
华朝已建朝四十来年,在此期间,大战没有小战却不断,当今圣上遵老子遗愿,上个月,把龟缩于闽地曾经争霸的劲敌给彻底铲除,收复闽地。
眼看着华朝日益强盛,边关铁骑战力强悍,北疆的一些异族首领,自愿求和归顺华朝。
当今天子圣心大悦,为体现自己的仁德,颁发不少笼络人心的政令,昭告天下。
在科举上,平江府本身竞争就是最激烈的,虽说无论县试还是乡试甚至会试中榜人数算是最多的,但那是下场士子的基数大,录取比率都一样,最后就显得人多了。
这样浅显的道理,一些政客们却做小聋瞎,只看到朝中不少重要职位是平江等南方籍人,渐渐打破维系的平衡现状。
因而朝中一些北方籍大臣不下一次的联名上书,提出降低南方各府科举录取的比率,这样人数则不会相差太大,只不过这种不合情理的提议一直没被采纳。
谭玠与田文瑄曾与他私下说过两次,若有把握,最好直接顺着考下去,中间能别压场就别压,指不定将来朝廷政令如何改变,现在想来,他们定是得到什么风声了。
照此发展势头,朝中的平衡现状迟早彻底被打破,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不会乐意见此情形的。
“咱们去前面书肆看看吧,方才听人说要去买知州大人的诗集。”这次中榜的三人中,数谭玑榜上的名次最差,心中有些发慌,刚刚听人议论,于是也想去买他们口中说的诗集。
既然出来逛了,去哪无所谓,谭璇和谭杭都没意见。
通州郡的繁华与平江府相较起来也不差分毫,江南水城的温雅秀气与互市通商之城的华丽多样恰到好处的柔和在一起。
约走了一刻钟后,发现前方一家客栈门前围着人在看热闹,不时的指着大声嚷嚷的中年男人议论。
走进才清楚情况,原来是因住店价钱没谈拢,只见一神色傲慢态度恶劣的男子指着客栈的伙计掌柜叫喊道:
“房钱那么高,你们怎么不去大街上抢啊!我告诉你们,我儿子可是县案首,将来中了状元……”
“两位客官,若觉得我家价高欺客,你们就去别儿的店打听打听去,与你们的够便宜了……”听对方说儿子是县案首,掌柜一直陪笑着,面上十分为难。
“掌柜,我要两间下等房。”少年淡淡的瞥了眼中年男子,男子竟然瑟缩了一下,住了声,而后少年才微微笑着礼貌的对掌柜道。
“你娘藏那么多银子给你,不花留着做什么,堂堂县案首就住下等房?”
伙计前面带路时,中年男子忍不住抱怨道,少年背着包袱,缄默不语。
谭璇觉得少年很面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听人喊阿林时,方才想起来,三年前在文庙大街灯火阑珊下,两人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他也是通州郡的,竟然同是县案首。
虽仅见过两次面,但观其言行,谭璇觉得将来那个叫阿林的少年,肯定混的差不到哪里去。
热闹过后,围观人群也很快散去,书肆生意果然火爆,可惜知州大人的诗集早被抢购一空。
只不过书肆主人有丰富的经营经验,早有准备,刊印不少往年的府试试题,谭璇正愁没来得及找人帮他出考前模拟试题呢,想都没想的买了一份,做真题更有感觉。
去衙门办妥考前身份录入后,谭璇决定呆在房中埋头温书做卷子,避开与客栈儒生聚在一起交流。
待日暮十分大家回房温书时,才与谭杭等人出门散小半时辰步再回来。
时光倏然而过,转眼功夫府试就到了。
第27章
四月十二日是府试正式开考的日子,虽说经过一轮县试的选拔, 只剩一小部分, 但来通州郡应考的士子少说也有五百来号人。
再加上府试搜检比县试严格的多,仍然需要早早起床, 去往考院。
谭珹生怕三人去迟了,耽搁了考试, 白日里补了一天的觉,开考的前一晚,干脆泡一壶茶不睡觉守着时间,山竹等人怎么劝也没用, 只好由他了。
如应对县试一样,三人收拾妥帖再次检查考篮与身份文书确认无误后, 走出房门准备去考场。
客栈的掌柜知晓住宿的客人多是赶考的儒生,吩咐伙计在厅中挂着几个大大的灯笼,照得厅堂亮如白昼,方便他们通行。
四月初夏,天色尚黑, 空气中带着湿润的草木清香, 温度适宜特别舒爽。
出了客栈, 谭璇仰头望着夜空,做几个吞吐深呼吸动作, 顿时头脑清晰, 神清气爽。
路上碰到不少儒生,街道静谧, 不时传来的谈话声回荡在空中,显的异常清晰。
距考院还有一段距离时,已经看到相隔不远的地方站着举着火把的衙役,再向前时,开始排起了长队,陪考的亲属在旁边不时殷切叮咛。
三人都晓得谭珹为了叫醒他们不误时辰,大半夜没歇息,站好队后,让其赶紧回去补觉,该叮嘱的耳朵都快磨成茧子了。
夏季天长亮的快,当谭璇经过散发、脱衣、掰干粮等等比县试严苛很多的搜检程序,监门官点头放行时,东方已大白。
郡城中的考院与海门县设计格局一样,只不过面积稍微小了些,谭璇似熟门熟路一样拜了拜孔圣人,越过龙门,寻自己的座位。
这次他的座位在排头,心中不由庆幸起来两次都不是臭号。
府试与县试的考试流程大体一样,同是每日一场只不过府试少了一场,只考三场。
钟鼓声响起,接过试卷草纸后,检查有无缺漏少页并无异常后,才开始动起笔来。
县试与府试都是为了选拔童生的,难度与题型相对比较基础。
第一场试卷题型同样是主要围绕着一经两义来出,对谭璇来说不难,思路很顺,稳妥的在草纸上打好稿子,再用中正的馆阁体誊写到试卷上。
最后一题依然是试帖诗,只不过难度却超出谭璇的想像,题目出自《管子》:“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林;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百获者人也。”诗题是赋得一树得年字。
平时自己整理的诗集册多是关于风景山水心怀感悟什么的,哪有这般诗意高洁,题意却晦涩难懂的诗赋啊。
因前面题目难易适中,做的比较快,此时午后的阳光照得谭璇微微出汗,此时再加上心中有些急躁,感觉背后的衣衫都黏在身上。
不能这样,还有近两个时辰,难道还做不出一首诗吗?他不停的说服自己。
起身拿起壁龛里的水囊喝了两口茶水,然后去茅厕舒解下压力,用水缸里的清水洗把脸,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脑袋清醒后,开始分析起来,试帖诗最重要的是审题,于是连着读了不下十遍后,才觉出点门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此题的题情是树人,所做之诗要合乎人字,年字只是表面的题外之字。1
题意清楚后,才发现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方才只是自己吓唬自己,时间已浪费不少,没有时间再想其它。
根据平仄押韵,开始润色辞藻,尽量显的不那么小白,修修改改勉强满意后,临近快要交卷时才抄写上去。
为了做首诗,费了近小半考试时间,交完卷腿都是软的,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讲。
像县试一样,无论考得如何,三人都暂时不提,回到客栈,吃罢饭温会书就开始睡觉,养精蓄税,一直到第三场。
前两场总得来说,谭璇自认感觉挺良好的,尽管如此,但试题难度与深度远高于他的预估。
府试如此,那接下来的院试乡试会试不是更难吗,看来还需更加用心才是。
族学中的夫子曾说过府试中试题中会有超纲的,果不其然,原本应出现在院试中的杂文竟然在通州府试的试卷上,其中还涉及到律法与人情的处理。
题目是让考生为一冤案中的妇人写状纸,并且要求文字在两百字以内。
谭璇读过题目不由庆幸起来,他平时读书比较杂,再加上日常有读小报的习惯,此题对他来说算不上超纲。
想着第一场的诗赋可能做的略差些,这次的状纸要得好好酝酿用心的写,不然红榜上的名次可就不好看了。
“民妇之夫已丧十年有余…………”初稿写好后,审查有无避讳之字,遂誊抄起来。
交过试卷后,谭璇浑身轻松起来,身体虽然疲倦,可精神却很好,旁人一见其神色便能猜到他考的不错。
“状纸怎会出在府试中的卷子里,考官大人怕不是为咱们落榜后的生计担忧,以后就靠替人写状纸当讼师为生吧……”一儒生神色郁郁,口不择言的抱怨道。
“可不是,传闻不是说知州大人喜诗善赋,钟情山水吗,怎出这般偏门的考题,果然是传言不可信也……”
“唉,说起那首诗赋,更是一言难尽,太偏了……”
府试一结束,考院外,众儒生神态百色。
“呵呵……都累坏了吧,咱们先回客栈好好的大睡一天,再去游郡城。”
观三人神色,除了谭璇还算不错,儿子与谭玑脸色都不太好,谭珹心里咯噔一下,可不敢多问,笑呵呵的装作毫不在意的说着接下来的安排,他们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一路上几人竟然一致的保持沉默,除了陷入沉思中的三人,其余的跟着的谭珹与书童们小心翼翼的瞧瞧这个,偷偷望望那个,都不敢出声打破着谜之沉默。
仔细回忆一遍考试内容,觉得没什么遗憾,回过神来的谭璇率先出声:
“听说通州的河鲜海鲜远近闻名,山水可览,佳肴亦是不可辜负,不如明儿咱们去食肆尝鲜吧。”
“若打起官司来,那妇人怕没有五成胜算……知州大人为何出这般刁钻的题目。”
终于肯出声了,谭珹正待张口说好时,一直走神的谭玑突然冒出一句。
“法与情最是难说,既然知州大人把此案例搬到试卷上,想来已有了最妥善的判定结果。”
考过之后,谭璇不想再去过多讨论试题内容,不然发展下去就要同其它人一样,出了考院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互相对试题答案。
答对者,欣喜若狂,错者,懊恼万分。既然已是不可改变之事,为何还要徒增烦恼。
“八叔,九叔说的很对。我突然发觉为旁人写状纸十分有趣,你们想啊,襄助那些有冤屈的不幸之人是件很值得的事。”
谭璇看着挺着胸膛,一身正气的谭杭,忍不住笑着调侃道:
“那阿杭你将来中了进士,就入大理寺平天下不白之冤,岂不成你心中之想!”
“恩!”丝毫没觉得他是调侃之意,当谭杭听后,目光坚定,郑重的点点头,恩了声。
回到客栈后,考完府试的儒生彻底的放飞自我,在厅堂中纷纷朗声议论,不时还提高嗓音,一惊一乍。
“李兄,……你是如何解的?”
“呀,我好似有一页试题漏看了,天啊……”
“府试结束,离揭榜尚有十来日,客栈中呆着实在无趣,不如咱们去花坊消遣一下……”
恰巧这话被经过的谭珹听到,赶紧转身看几个小家伙的反应,没看到什么异色后,心里一松,可还觉得不放心,故意肃着脸道:
“你们现在年岁还小,有些事不知道轻重,千万不能跟着那些人跑出去瞎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