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其突然的劝诫弄得摸不着头脑,这几日他们老老实实的呆在客栈里哪里胡来了?不过见他那般严肃郑重,不约而同的忙连声应诺。
就着清淡的小菜谭璇吃了小半碗米饭,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直接爬床上卷着薄被蒙头大睡,一夜无梦到天明。
经过一夜歇息,清晨起来,几人的精气神都还不错,试都考完了,也不再有什么顾忌,直接在一楼的厅堂里用早饭。
“听人讲,再过几日,四大书院的掌事会来抄红榜……”
平江四大书院虽皆在平江辖区,可却是面对整个华朝的读书人,优者则录,只不过对平江籍的士子有地方性倾斜。
它们皆属官办性质的,每年府试结束,四大书院的掌事们会下到各个郡城,名义上是抄录红榜,实则是与主副考官进行交流,了解一些应考儒生的情况,作为招录儒生入院的另一个参考。
这样综合考量,对学子们更为公平,书院尽量不放过一个可造之材。
“这又何好稀奇的,每年不都是如此吗,唉,只怕此次我……”接话之人,神色黯然的叹口气,想说只怕无缘红榜了。
“陈兄别气馁嘛,你心地良善,说不定过几日掌事们碰巧遇到街上赖头,你路见不平挺身而出,最后他们都争抢着录你呢……”
“咳咳……咳咳……”临着桌,谭璇听到对方不知是安慰还损人的话,不小心被粥呛到了。兄弟,你太有才,为你的想像力点个赞。
离的近的人也是轰然而笑,接着话头,调侃他可以花钱使银子把学生拔刀相助夫子的这一出给演绎出来。
…………
一行人把通州郡城中以及城郊有名的景点逛了个遍后,揭榜的日子也渐渐临近。
可能此次府试结果承载的东西太多,谭璇心中有些慌乱不定,这个时候或许只有读书才能让自己平静一些,可房中书卷全都是科考方面的,想起离客栈不远的位置有家书肆,便决定去逛逛。
午后刚过,这个季节人困觉多,谭璇谁都没喊,独自一人顶着骄阳信步朝书肆走去。
街上行人不多,原本喧嚣的街道也随着安静下来的人们,显得有些冷清。
在烈日下行走,猛的进了书肆中,感觉分外凉爽。书肆一角,掌柜悠闲的躺在乌木摇椅里,双手交握着放在腹部阖眼小憩,好像未听到他的脚步声似的。
不过倒把柜台旁一手支着下巴打盹的小伙计给惊醒了,自然反应的立马抹了嘴巴一下,而后殷勤的问谭璇要买什么书籍。
谭璇笑着说自己先随意看看,样中后再喊他,见他一脸困顿没睡醒的模样,好心的让其再去小眯一会,有什么事再叫他。
书肆并不算大,上次买府试真题时随意逛了一遍,售卖的书卷种类有不少,府试前书架上陈列的多是四书五经以及各种注疏诗集等科考用书。
现在有一半显眼的位置被换上了各种话本异志杂书等。
谭璇随意拿起一话本看了起来,尽管里面写的是那种只看一眼开头就知结尾的小白故事,可为打发时间,他仍一目十行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当拿起第三本继续读时,忽然听到一声耳熟的声音:
“刘掌柜,书我都抄好了,请您验看。”
“呵呵……不用不用,这些抄书的公子中就数王公子你最让人放心,不只字写的漂亮,而且抄的又快,大家都喜欢买你抄的书册,这次就拿《大学》吧?”
掌柜从王林手中接过一摞手抄书,满脸笑意,真的没去翻看检验,把早已数好的铜钱递给他,向前些日子一样问。
“多谢刘掌柜的好意,只是我明日观过红榜后就要赶回平江家中,不能再抄书了,这些日子多谢您的关照。”
即使自己的书抄的再好,也不至于每本书比旁人多二十文钱,王林知道对方是在变相关照自己,心中十分感念对方的好意。
“王公子学问那般好,明日铁定能高中红榜!”掌柜摆摆手,笑呵呵说有什么好谢的,真心的对他进行夸赞。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谭璇就很快从书柜一角站起来,朝书肆的门槛处看了看光影落下的位置,发现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大家该着急了。
于是便把手中还未看完的话本放在原来的位置,又随手拿了本新的,在人家店里免费看那么多书,不买一本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的谈话,谭璇听入了耳中,他了解一些王林家中的境况,感慨的同时又不由庆兴上天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虽然莫名其妙的穿越异世,可谭家家境殷实,家庭和谐,父母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当下除了读书,根本不用像王林一般为生计发愁。
提起生计,突然转念想到,现在自己年岁尚小不用操心银子的事情,但终究有一日会长大,为人子,生于此,最终是无法逃过成亲生子那一关的。
将来自己或许无法给予对方同等的男女之情,但至少得保她衣食无忧,担负起挣钱养家的责任。
照眼下的情况看,若科举之路顺遂,那以后将要步入仕途,深陷宦海当中,哪能离得开银子应对人情礼节。
到时,自己绝不会做敛财贪派之事,但只靠那么一点微薄的俸禄,假若没有爹娘接济,日子不说过不下去,必定也是捉襟见肘。
再说父母又不只他一个儿子,何况还是次子,将来家产有一大半是长子谭玠的。所以得想方法自己挣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牢靠。
不过挣钱之事需从长计议,得好好琢磨琢磨,目前整日待在府中,一举一动家人都知道,关键一点,挣钱的同时不能耽搁科考之事,否则本末倒置了,要进行周密的策划。
伙计见他选了本书朝柜台走,以为要询问价钱,忙迎上前。
“这话册如何卖?”
“公子,这是咱家新出的最受客人喜欢的话本,四百文。”
供消遣娱乐的书册就是比经史子集类的科考书籍便宜。谭璇颔颔首,拿出约半两重的小银块递给掌柜。
王林见书肆有生意,正好趁此告辞,可不经意中看了谭璇一眼,皱了皱眉头,再次扫了眼后才客气的与刘掌柜道别。
谭璇接过掌柜找的铜钱,放进钱袋拿着话本,抬脚往外走,当迈出书肆时眯着眼抬头瞅瞅日头。
确实呆的够久的,为放松紧张的心情,任性猖狂了一把,猜想山竹有可能此时正在外面寻自己呢,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往回赶。
没走多远,只见站在一店铺阴凉处的王林正注视着自己,专门在等着他的样子。这么久了,难道他还记得自己,谭璇嘀咕一声。
通过直接或间接接触,他觉得王林算是可交之人,虽出身贫寒却努力刻苦的改变自己以及家人的命运,用力挣脱泥淖向阳生长。
即使对方在等他,可对方不出声,自己绝不会主动开口的,笑眯眯的回望着王林,就是不说话。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王林被他漩涡似黑眸盯的些许不自在,微微偏了偏头,目光错过一边,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你是三年前在平江河出手搭救舍妹的公子吧?”
“对!”答十分干脆利落。
对方落落大方的回答,反而让王林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那请问公子现在可否能告知名姓?”动了动嘴,竟然问出与三年前相同的问题。
“姓谭,单一璇字。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王林~公子,当真应了你昔日的话啊。”谭璇觉得自己再开玩笑,就把天给聊死了,报出名姓后,主动起了话题。
“你知道我的名姓?!”听其故意把王林二字重读出来,王林有些惊讶,疑惑的脱口而出问出声来。
“恩,是伯母,噢,就是你娘亲说的,即已知我名姓了,那咱们快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家人要着急了。”
谭璇点点头,恩了声,心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姓,还晓的你那个嗜赌如命的老子叫王大海。
人真是不经念叨,两人刚走到王林所住的客栈门前时,只见方才默默提了一嘴的王大海,衣服脏乱,胡子拉碴瘦的快脱了形,见到王林鬼哭狼嚎的扑了过来,嚷道:
“阿林,快救救爹啊,若不然那些人要剁掉爹的一只手,他们要废了我!”
不用猜也知道去赌坊去了。王林紧紧的握起手掌,指尖使劲剜着手心,浑身微微颤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面无表情的盯着王大海一字一句问他:
“我不是与你盘缠,让你提前回去了吗?”
原本这次府试王林准备自己来的,可王氏族人不放心,打算让一族叔跟着一起来的。
但王大海却闹腾起来,嚷嚷儿子中了县案首就看不起老子了,非要跟着一起来,古人重孝,王林仕途才刚开始迈步,无论真假,担上不孝的之名,对仕途终归不是好事。
无奈让王大海再三做了保证,到了郡城要安分守己,最后随着一起跟来了。
府试结束后,王林觉得王大海没必要再浪费房钱呆在此地,给了盘缠让其先一步回家,自己在郡城可以趁着等榜的空闲时间,给书肆抄书把房钱挣回来,没想到他爹竟躲在郡城的赌坊里赌博。
“我来郡城就是看你中头名的,干嘛要回去,若不是你非要撵老子走,老子能着了他们的道吗?!”
站在一旁的谭璇听他这话音,猜测怕是借黑钱去赌了,无语的翻了翻白眼,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没有,还敢借高利贷,卖媳妇孩子还啊?摊上这个爹,王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呵!好大的口气,府案首怎么会有欠债不还的赌徒老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当真笑掉大牙!”
早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王文涛冷笑一声,他早就看不惯这一对穷鬼父子,一个鬼鬼祟祟游手好闲,一个冷漠的板着脸,住个下等房,有什么好心高气傲的。
当看到王林与自己结下梁子的谭璇并排走在一起,更是气愤,难怪看两人都不顺眼,原来他们相识啊。
王大海被他连讥带讽吓的不敢出声,看他样子不是好惹的主。
“说什废话,这是你儿子吧,呐,你是读书人,看清楚了,这可是爹亲手按下的指印,二十两银子一分不少,看在你县案首的面子上,息钱就不问你要了。”
穿着劲装的蓝衣疤脸男一手指着王林问缩着膀子的王大海,一手捏着借据的一端,古人对读书人天生有一种尊重,虽说来讨债的,语气倒还算和气。
二十两银子对家境贫困的人家不是个小数目,谭璇侧头去看王林的反应。
“我身上带的只够回去的盘缠,没有那么多银子与你们,不是要剁手吗,那来吧,子替父受过,还他生育之恩。”
听闻儿子身上没带钱时,王大海立马急眼了,瞪着眼睛要跟他急,王林扫了他一眼,拨开他,撸起洗的发白的袍袖,走到一脸错愕的疤脸男面前,轻声说道。
不光疤脸男惊愕,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是满脸复杂,纷纷出声。
“兄台,切莫冲动,剁掉胳膊举业可就废了!”
“是啊,若实在没有银两,大家即有同年之宜,每人帮你凑点。”
“哼,只不过想赖账装装样子,吓唬要债的人吧,心机可够深的啊,有能耐他倒是自己拿刀剁啊……”
当然也少不了冷漠麻木,说风凉话之人。
虽说谭璇明知王林的胳膊不会被要债的人剁掉,可看着他一脸绝望隐忍的模样,忍不住有些为他难过。
少年县案首,本应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状态,可却被生活折磨的不成样子。
看着口中喊着阿林面色紧张的王大海,恨不得上前跺他几脚。有这样不成器的爹,儿女跟着遭罪。
可不上前忿几句,实在对不起将要借出去的二十两银子。
“阿林什么啊阿林,敢问王大叔您贵庚啊,自己犯了错还要十几岁的儿子替您担着。管不住手是吧,那手痒的时候就在墙上挠几下,痛了自然就不痒了。”
众人看到一身青衫的谭璇肃着脸,走到胆小怕事的王大海像训斥孩童似的斥责,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喏,看到了吗,这是二十两银票,我不稀罕大叔你的胳膊,不过你得给我写张借据,属上你的大名,这银子需在三年之内还清的。请问大叔,敢不敢借?”
谭璇从袖袋中拿出应急用的二十两银票,抖开,展在王大海面前,激问道。
“借!借!别说三年就是一年也要借!”被谭璇唬住的王大海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
待侧身看到疤脸男时,觉得十分不顺眼,干脆一起忿了。
“几位‘侠士’,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你们竟在知州大街上持刀弄棒,丝毫不把官家放在眼中,明儿是府试的发榜之日,若知州大人知晓有人聚众闹事,扬言砍掉县案首的一条胳膊,你们说会怎样?”
爽快的忿完,没再看刀疤男的反应,而是瞅了眼神色有些波动的王林,回头对傻愣着的王大海道:“大叔,请吧。”
写借据得需笔墨纸砚还有印泥,谭璇嘴上向王大海说着敬词,行动上却一点都不恭敬,话音还未落已转身朝客栈里走,围观之众连忙为其闪开一小道。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也只是装装样子,没动真格……”刀疤男望着谭璇的背影,急声解释。
围观者也恍然大悟似的反应过来,这是在知州大道上闹事,随时都可能碰到州衙的官吏,而且离衙门不远,大家只顾看热闹,竟然忘报官了。
一直僵着身子的王林,缓缓把有些发酸得胳膊放下,凝望着客栈门口,紧抿着唇,眸光深深。
“呵,最后倒让他大大出了风头!”
想着刚刚谭璇仗义执言时,大家看他的目光不是赞扬就是钦佩,那么多人全围着他一个人转,心里嫉妒的发狂。
“人家有那个本事,方才任何人站出来都可出这个风头,可最后却是他。”
一旁的李晋仿佛没看到王文涛眼中的妒忌,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
最后谭璇收起借据,把二十两银票交给了疤脸男,要回了欠条,这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方才之事要多谢谭兄。”神态十分疲惫的王林,强笑着,向谭璇道谢。
“你不要有什么负担,何况这银子是借与你们的,又不是不让还。虽说三年之期,可那也只是说说,对你来说银子虽重要,可比不得仕途……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