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碧水湖在农户家用饭时,还特意向当地百姓了解不少时下的惠农政令,农户们自己也言说不少。
农乃国之根本,自古统治者最关注的便是这一块,科举贴近时政,谭璇当然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理清思路,下笔道:“臣闻善言天者尊斗极……民生国之利弊,不可节节喻也……”
在草纸上标注页数题号,先不誊写,紧接着立马去做下一道题目。
…………
因太过专注,送饭的衙役喊名字竟也没听到,在喊第二声后,才发现已是午饭时辰,八月的江南热气尚存,饭食由贡院提供。
学政大人体恤一众应考童生起的早,故而午饭并不是在正午十分送过来的,而是提早了大半个时辰。
考生众多,做饭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官府干脆怎么简单怎么好,只有三包子,在每排考舍的前门置有一木桶,用来供应茶水的。
接过午饭起身洗手时,已闻到茅厕里飘出了尿骚味,不由叹口气,看来吃罢饭要捂上口罩了。
当眯着疲劳的眼睛抬头看天,发现天空阴沉沉的,心道怪不得没有察觉出时间,原来太阳压根没有出来。祈祷着千万别下雨,不然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匆匆用过饭也不敢午歇,带着口罩继续埋首做题。大概是因天阴的缘故,随着时间延长,谭璇只觉四周弥漫的臭味越来越重,连隔壁的考生也开始烦躁的翻卷子。
想起考篮里有檀香,连忙起身拿出,用火石点上,檀香燃起,冲淡了少许气味。
当天幕愈发阴暗,考舍里已纷纷燃起烛火,原本闷热的天气顿时温度生高了不少,此时谭璇把三十张试卷几乎已做的差不多,待吃过晚饭后,开始着手誊写。
穿衣太热,脱衣被蚊子咬,带来的艾草与驱虫的药粉根本阻挡不了对臭味无限迷恋的蜂拥而至的蚊子。
谭璇干脆穿上衣衫,出汗也比被蚊子咬强,强逼着自己专心把草纸上答案的誊写到试卷上。
直至巡逻的衙役报更,已至子时才收笔,等试卷字迹晾干后,小心的用油纸包好,放进考篮里压着,才吹灯入睡。
“我的卷子!”
“禁止喧哗!”
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惊呼声,谭璇瞬间被惊醒,连忙坐起身看发生何时,原来是起风了,斜对面考生的卷子不小心被大风给吹走了,情绪激动的嚷叫起来,被考官所呵斥。
伸出胳膊朝舍外探了探,风中竟还裹加着雨滴。谭璇不由嘟囔一句,只是乌鸦嘴,说什么坏事都中,雨再大些,考舍要漂雨的。
没过一会,经过衙役的努力,那名童生的卷子终于被寻了回来。
可惜被主考官林胜英当场黜落,理由是此考生性情马虎,当不得大才。
主考官短短一句评话,今后这名童生的仕途可以说是要一波三折了,大家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插曲过后,谭璇再次躺在僵硬的木板床上,可惜床板太僵硬,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做了一天的卷子,太阳穴嚯嚯跳着痛,最后无奈的把有异味的被褥铺在光板上,带上口罩躺下,才渐渐入睡。
被生物钟叫醒,谭璇睁开眼睛,望着外面沥沥的密雨,再次叹口气,官府真会选日子,没请人算过吗。
浑身酸痛的起身,如厕洗涑,第二日的正午需得上交考卷,他还有一部分试题没有誊写,收拾好自己后,开始写卷子。
待最后一个字完成后,谭璇瘫靠在墙上,等着衙役来收卷,第一场终于顺利做完了。
初试试卷交上去没多久,紧接着第二场的试卷下发了下来。
带着口罩的谭璇浏览了下内容,发觉比第一场难度大了不少,最简单基础的帖经占了不到百分之十,经义杂文算术占去了大部分。
最后的试帖诗竟是要求做一首七律采莲曲,心中一喜,当时几人还特意给田文瑄出题意考他的,大概此时他高兴的要跳起来吧。
庆幸的是当时碍于欢快的气氛,自己也即兴做了首,明锦听了,估计是不满意,帮自己改动了几个字,瞬间诗赋有灵气起来。
想起她,谭璇笑的咧起嘴来,此刻也不觉空气那么臭了,待下了场,一定带上重礼去明府表达谢意。
诗赋的问题解决,算术一直是自己的强项更不在话下,于是开始做起经义和杂文来。
看到第一篇杂文,谭璇就乐了起来,题目是《平江府记》,官府是想让考生赞美自己的家乡祖籍,将来出去打广告吗?考前读过不少才子大儒写的游记范文,照着格式写就是了。
不知是变态的天气原因还是水质被污染了,傍晚十分不少人开始往茅厕跑。
捂着肚子跑进去,捂着肚子跑出来,就连谭璇也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小腹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时不时的还揪痛一下。
一边承受着熏天的臭味,一边忍着不舒服,若不是题目类型自己都熟悉,不用太花费精力,真要糟糕透顶。
想着反正是最后一场,干脆熬夜一鼓作气把试题做完,明日再来誊写,即使躺下也难得睡的着。
可到了后半夜,自己的情况便开始不对劲来,开始像其它人一样拉起肚子来,一刻钟能跑上一趟,谭璇真担心这样下去,会导致体内脱水,到时小命就没了。
可若此时放弃,心里实在是不甘,这次放弃后年才能下场。
于是咬咬牙,把考篮里带的用来刷牙的青盐加入水囊里,融化摇匀,连喝上几口。
趁着还能坚持,快速的开始誊写答案,做帖经题时,也不再打稿子了,直接在试卷上写,虚汗直流,手下不停。
天亮时,主考官才看清部分考生的异样,一夜的功夫竟然面色苍白,眼窝发暗。
待盘问清竟出现了集体拉肚子的情况,心知此等事不是个案,迅速让人去请大夫前来查探病情。
大半个时辰后,两名胡须花白的大夫才气喘吁吁的被衙役带过来,找了两个症状较厉害的,经过仔细的望闻问切后,向学政说明了原因后,开出应急方法,最后再让衙役炒制出行前带来的车前子。
大概是喝了淡盐水的原因,谭璇觉得自己目前的情况比夜间要强上些许,题目只剩下一道算数题与最后的试帖诗,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做完了,誊写上去,又把整套试卷前前后后检查了两遍,才放心的把卷子对折放进考篮里。
一天一夜没睡,他都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感觉,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把潮湿的被子铺在桌案上,阖眼补起觉来,任外面风吹雨打。
“哎,醒醒……竟然发热了……”衙役为考生送热米汤时,见谭璇躺在桌案上熟睡叫不醒,察觉面上有些潮红,伸手在其脑门上探探有些发烫,犹豫了一下,前去请示主考官林大人。
正往这边前来巡查的林盛英听说有考生发热不醒,立刻过来查探情况。
“考篮里有卷子,拿出来看看籍贯,抬出去也好找其家人。”
见此情形,林盛英认为此考生不能在贡院耽搁下去了,扫视一圈,见考篮里有掩好的卷子,吩咐衙役拿过来。
衙役小心护着试卷不被打湿,交给了主考官,林胜英接过来发现试题竟然全部已做完,随意的扫了几眼答案,满意的颔了颔首。
看了籍贯后,知晓谭璇是平江府城中人,想必贡院外有家仆在候着,于是喊来两名衙役速速的把人给送出去,赶紧找大夫治病。
人背出去后,林盛英转身看了眼谭璇一旁的茅厕,捋须沉思少顷。
平江府城中无论家里是否有考生,这几日全城百姓都会比较关注院试的情况,尤其是听说因天气突变,场中不少士子染病被抬了出来。
谭府更是如此,田氏记挂着幺儿,生怕他也染上病,让家中小厮一日十二个时辰轮换着在贡院外守着。
因此当衙役背着谭璇,口中念其姓名籍贯,谭府的家丁都吓蒙了,尤其是山竹,连雨伞都顾不得拿,直奔到衙役身旁,顾不得疑惑自家公子身上怎么那么臭,躬身接背过来,心急如焚的扭头喊:
“公子,公子!”
其余的小厮也反应过来,抓着伞快速的奔过来。
“有我送公子回府,你快去华佗堂请大夫来!”山竹心焦得同时,还没乱了分寸,急声吩咐道。
“唉,又背出一个,这两日得有十几个了吧。”
“年纪轻轻,身子不适就赶紧出来,保命要紧,来年再考就是了。”
…………
贡院外看热闹的百姓再次随着送出病的人事不省的考生感叹起来。
“夫人,小公子回来啦!”门人见山竹赶着马车回府,晓得是是应考的小公子回府了,欢快的喊起来,连忙去报信。
山竹见其满脸喜意,气恨的说不出话来,把马车赶到前院,喊人帮忙把人给背出来。
“璇儿?!”今日是院试的最后一日,一直等消息的田氏与谭墨听门人来报说小公子提前交卷从贡院出来。
满心喜意的往这边赶,可当看到山竹背上趴着的儿子时,登时心中一慌,面色一白,小跑着奔到儿子身旁,抓着他的手,急声喊道:
“璇儿?你可别吓娘,上次你就把娘给吓死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速请大夫!”
情感比较含蓄的谭墨,听到儿子回来了,不好随妻子一起去迎,而是呆在明晖堂中,等着儿子的好消息。
不曾想却听下人说儿子昏迷不醒,赶紧走出来,厉声的呵斥呆愣的仆从。
…………
“大夫,我家璇儿可有无大碍?”大夫把过脉后,一旁的田氏焦急问道。
“令郎劳累过度加之肠胃失和,两病一起以致高热不醒,无甚大碍,我开些药剂与他,好好调养几日便好。”
“哎,好,麻烦何大夫了,落着雨还让您跑一趟。”
一听大夫说儿子没事,田氏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心疼的看着短短两日瘦了一圈的幺儿。只要人没事就好,这次没中榜还有下次。
谭璇自己也没想到做完复试试卷,一躺能睡到不醒,只觉的这一觉酣畅淋漓,睡的骨头都软了,睁眼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家床上,怔愣了许久,他还等着衙役收试卷呢。
慌的连忙要从床上爬起来,起来的太急,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哎吆,公子您可醒了!再不醒可就得掰开您的嘴巴喂粥了。”在卧室守着的山竹,见公子醒来,惊喜的叫起来。
“山竹,我怎么回来的?考篮里的卷子可交了?!院试考完了?”难道是自己一睡不醒,被当做病危的考生给抬出来了?那自己放入考篮中的试卷是否被衙役收走。
山竹看着平时不知道有多灵性的公子如今一副迷糊样,很想以下犯上的翻个白眼。不过仍仔仔细细的向他解释昨儿的情景。
“公子,院试寻儿都结束了,您都睡快睡一天了。您在贡院高热不醒,被衙役给背了出来,当时看考篮里没见到您的卷子,只有两件臭哄哄的袍衫。”最后还让夫人给扔了。
“竟睡了一天了,照你说的,那试卷应该是被衙役给收走了……”
闻此,谭璇不由松了口气,不过心中有些自责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怎么一下睡着了呢。这次在贡院中只呆三天,那明年乡试六晚怎么办,看来实战经验还是不足。
喝完满满的一碗热粥后,就听到院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表哥还未醒吗?”
“伯母不是说烧退了该醒了,都一整日没进食,咱们进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
(1)平江贡院是根据作者参观江南贡院的实景后描写的,稍作改动
(2)经义题出自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会试
第39章
谭璇很快猜到应是明晔和田文瑄来探望自己了,忙让山竹出去把人迎进来。
“山竹, 表哥可醒了?”
“哎!刚喝完药, 吃了满满的一碗粥,正等着两位公子呢!”山竹满脸喜笑的把田明两位让进了谭璇的卧室。
“表哥, 你可真行,把自己折腾成那样才想着出来。祖母都被你给吓的吃不下饭, 回头自己负荆请罪去吧。”
两人进屋后,见谭璇虽面色憔悴,但精神头不错,遂放下了心。
昨日谭璇被衙役背出来时, 念出名姓有人识得他,很快传到了田家人耳中, 结果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派人来谭府打听情况,知道人没事后才安心。
“阿璇,下次可别这般做了,当以身子为重, 你平时身子骨挺结实的, 怎这次……”
明晔也是田文瑄到府上寻自己一起探望谭璇时, 才得知好友贡院病的昏迷给抬了出来。
闻此很是吃惊,以好友平时稳重的品性不至于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事情来。
“表哥倒霉分到了臭号, 是给熏出病的, 那种味谁受的了,不疯才怪!嘿嘿, 这次试帖诗中的采莲曲被我们给压中了,表哥说吧,你怎么感激我。”
说起院试,田文瑄不由得意起来,当初若不是他提议去碧水湖乘舟入荷花丛,大家怎会想着做采莲曲。
“要谢也是谢锦姐姐!再说,你们也看到了,臭号又逢拉肚子,中不中榜还难说。”
尽管自己把题目全部做完了,可当时在那种状态下做卷子哪里能和正常的情况相比。
再者此次下场的平江府学子四五千人,光四大书院都占去了一半,其中才华出众的考生数不胜数,然录取率却仅有百分之五。
经此一遭,谭璇并无把握一定能中红榜,心中虽些难过,可却并无遗憾,自己已尽最大努力了,怪只怪运数不好。
“那刚好能与阿晔一起,这样他就不用落单了。”田文瑄不经思索,脱口而出,话后暗暗懊恼,这不是也在变相的认为表哥中不得榜吗。
果然惹来白眼,不但有谭璇的,连明晔忍不住也白了他一眼。
“呵呵……那个……我这不是为了宽你的心嘛。不过表哥,你整日让我们仨顾惜着身体,自己倒一点不在意似的,今年蹴鞠死活不愿上场,明年一定得把你拉上。”
因一时口快说错话的田文瑄有些气短,看着平日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表哥现今苍白虚弱,还是非常心疼的。
记起平日里当大家蹴鞠时,他都躲得远远的,今年清明过后,江宁各个书院举行的蹴鞠大比更是寻各种理由拒绝入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