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来了两辆马车,谭璇最先从贡院出来,还得在车中等着其它人。
不一会, 听车外的仆从喊着文瑄少爷, 知是田文瑄回来了。缓过来的谭璇, 忙俯身把车帘拉开,好让他赶快上车。
“表哥~”喝完杯中热汤的田文瑄看见车中裹成球状的谭璇, 僵着脸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句, 踩着木櫈抓着他的手钻进车中。
“冻坏了吧,给!”车厢中有个小火炉, 炉上温着煲好的热汤水,谭璇瞧着他面色青白,嘴唇乌紫,隐隐的还流着清鼻涕,又连忙倒了杯汤于他。
田文瑄顾不得烫,两口喝完,拎起冒着热气的汤壶隔着被子抱在怀中。
观其模样也知情况比自己糟,心忧对方染上风寒,谭璇思量了下,便拉开透风小窗对山竹道他们先回府让大夫帮田文瑄看看,另一辆马车等着其它三人。
仆从们一听说堂少爷身子不对劲,连忙应诺,车夫焦急的催马往府中赶。
“不是自诩身子比我还好吗,怎这次冻成这个模样。明日还是穿九层吧,把衙役鼻子气歪,他们再扶正就是了。”
瞅着表弟状态好了很多,谭璇心里松了松,歪在他对面笑着调侃道。
“好歹咱们如今也算是半个天子门生,万岁爷他老人家简直是在要咱们的命!”稍稍缓过来的田文瑄忍不住郁闷抱怨道。
原来他前夜油布没遮严实,雨下的急,自己睡着了,把半边桌案都给漂湿了。
事后,怕将试卷浸湿,只好将板櫈和桌案调换一下,自己坐在又潮又湿的木板上大半日,直到被火盆烤干才不用受罪。
嗯,确实是在要他们的命,不知这次多少举子被冻病了呢,谭璇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而后安抚他消消气,回府喝碗汤药,捂着被子好好睡几个时辰,心情就好了。
对几人何时入场,什么时候出贡院,刘氏清清楚楚,回到田府,下人早把一切准备妥当。谭璇喝了驱寒的汤药,简单的吃过午饭,躺在已烧热的炕上蒙头睡起觉来。
一觉睡到田昀和父子下衙回来的时辰,想着几人再过两个时辰还要去贡院,刘氏便让仆婢把晚饭带到卧房里吃,饭后再歇息一会。
田昀和与田文舸先后来看过他,简单的询问了一些情况后,从山竹和他们口中,谭璇知晓另外四人除了田文瑄有些微风寒,余外情况都不错,遂放下心,在房中活动一会,继续补觉。
饱睡了一顿自然醒来,离子时尚有一个时辰,心里记挂着田文瑄,谭璇不再恋床,起身洗涑一番,要去隔壁看看情况如何。
“表少爷,我家公子在睡着还未起,可……”
“怎么,难不成是文瑄的风寒又加重了?!”谭璇见书童阿成欲言又止的模样,忙问道。
“不不……公子喝完药发过汗,已大好了。只是奴才怕他在贡院再受冻,万一病情加重……”察觉谭璇神情焦急,阿成赶紧摇摇头,自己是想求表公子劝自家公子以身子为重,到了贡院,若坚持不下去,早些出来。
“嗯,好,我明白了,待我回房,留封书信于他。”既然还在熟睡谭璇不想将人叫醒,知道了阿成的意思,颔颔首,答应劝说表弟。
与第一场出府的时间差不多时,谭璇与王林再次上了马车前往贡院,进行第二场考试。
“阿璇此次应稳定能中杏榜的!”几人皆知谭璇的算术顶好的,第一场题目只有经义和算术题,观其神态,王林也知好友发挥很好,而第二场的策论又是他的强项,故而如是说。
“第一场题目出的确实颇合我意,不过还需看后面两场如何。阿林你呢?”当着好友的面,谭璇没有谦虚,头场试题出的很对自己的心思的,短板的诗赋竟然没出。
察觉王林面色愉悦,猜想做的应该也不错。
“嗯,尚可。”
…………
第二场是策论、诗赋和律法题目。这三类题目,诗赋是短板,谭璇决定先做策论和律法,诗赋说不定在写文章的过程中来了灵感。
连下了三日的春雨终于停止了,雨过天晴,到正午时,阳光透过间隙照射到桌案上,写完一道策论后,谭璇把油布取了下来,让考舍透透气。
正午阳光,春息扑鼻,怀着欣悦的心情接着做下面一道。
“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
读后,闭眼拧眉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此句出自《尚书》中的注疏里,意思是赏罚要厚道,对百姓不能施行□□,当以仁治天下。清楚出处和大意后,边研磨边润色辞藻。
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最不拿手的诗赋,在自己小憩时,竟想出了自觉不错的诗句,生怕一觉醒来,又忘记了,忍着困意赶紧起身写在草纸上才放了心。
正午暖和了不过大半个时辰,感觉到凉意后,赶紧掩紧油布,再次龟缩在考舍里。
天上没落雨,第二场考完出来,不像前几日那么受罪,可人群里有不时人咳嗽着。谭璇心想,换季时节,一冷一热最容易感冒,找到山竹得赶紧把袄子穿上。
“九叔~”这次最先上马车的是谭杭,看见谭璇,怏怏不乐的喊了一声。
“嗯,怎么,身子不舒服?”穿上棉袍的谭璇不再裹着被子,而是盖在了腿上,察觉谭杭的神情,心中猜到一二。
“不是~唉,算了,反正进场之前我已知道十有八九考不中,现在死心不妄想了。”谭杭摇了摇头,半是回答,半是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若能坚持,就认真的把三科考完。与其中三甲同进士还不如再蛰伏三年,考中一甲或二甲。”也只能这样安慰他了,芸芸举子中,能考中同进士已是非常了不得。
“你放心,九叔,既然千里遥遥的进京赶考,我会用心的。”这次能来京城沾光接受田氏父子教导功课,已有很大的收获,即便考不中,来一趟京都也是值得的。
…………
“落雪了……”第三场的最后一日,谭璇正在为一道杂文收尾时,听到隔壁的邻居喊道。
惊的他赶紧扒开油布去瞅,果然天空正落着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打着卷的飞舞着,当真是三月桃花雪。
幸亏是最后一日,不然不得冻成狗了。怕雪花飘进来打湿试卷,急着扫了几眼,再用砚台把油布压上,紧紧身上的袍衫继续做题。
当考卷交到衙役手上后,谭璇各种情绪交织着蜂拥而来,狂喜的、雀跃的、悲壮的……特别想去疯狂一把将这热烈的情感释放出来,喝酒?撕书?在雪中奔跑扯着嗓门吼上几嗓子?
他还没疯,排巷的举子们已经疯癫了,开始鬼哭狼嚎起来,一点没有读书人的斯文模样。
“咳咳……爹,儿子没辜负您的心愿,这次定能得偿所愿……”
“各位同年,今晚去翠玉楼畅饮不醉不归啊……”
“去什么翠玉楼,到时高中杏榜,等着被岳父大人领走吧……”
…………
笑若桃花恣意朗声的应是考的都不错的,还有不少站在雪中失神喃喃低语的。
“今晚,咱们去喝酒吧!”出了贡院,几人聚齐后,马车才往田府而去。
“表哥难得主动放浪一次,表弟我即便是舍命陪君子,也当要去的,不醉不归啊!”早巴不得出门交际的田文瑄,听谭璇破天荒的主动提出要一起喝酒,欢欣的想要鼓起掌来。
主动放浪?怎么话到他嘴里就变味了呢,知他想歪了,没好气的白其一眼,没好气的说:“是去酒肆,可不是什么翠玉楼,怡红院!”
“阿璇,我陪你去酒肆,嗯~一醉方休。”同一车厢的王林与谭璇的想法不谋而合,笑着道。
“真俗你们,表哥,白瞎了你平江解元的名号。好吧,酒肆就酒肆,反正我也想只品酒香,不谈风.月,好好的痛快淋漓的醉一场。”人家两人想法都一致了,胳膊拗不过大腿,田文瑄只好委屈自己了。
可能因情绪太过激动,精神一直处在亢奋中,回到府中,谭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起来,把考场中做的策论趁着记忆清晰默写下来,让舅父田昀和帮忙看看,估个名次。
第61章
文章刚默写一半,隔壁的田文瑄已推门进来, 叫嚷着趁早出发, 不然京城的酒肆没位置了。
“表哥,考都考完了, 还呆在书房做什么,反正进士已是你囊中之物, 平江的解元落榜,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嘛!”若真落榜,估计去年的乡试主考官比表哥还先急。
“行了,别鬼嚎了, 等阿杭阿林过来咱们就出发。放心,今日有你的酒喝, 我已吩咐山竹订好位置。”谭璇不理他,睡不着读书又读不进心里,还不如写写东西。
“哼哼……我让阿成去叫了,等你换好袍衫,估计他们就过来了。”早熟知谭璇脾性的田文瑄斜依在一旁的靠椅上, 自得的说道。
算了, 就知道他是来捣乱的, 没法再继续下去,将一章句写完后, 把笔放在清水里洗洗, 晾在笔架上,转身去往卧房换衣衫。
天再如何冷, 毕竟已入春,雪到下午申时初就停了,地上存不住雪湿踏踏的,夹着冷风,几人穿的似过冬似的,田文启出去会友去了,没同他们一起。
会试仅结束半日,不少会试的举子们已生龙活虎的出门活动。大街小巷的酒肆茶馆异常的热闹,只要没病得卧床起不了身,估计大部分都跑出来发泄情绪了,如现代那些高考后的学生一般。
为了边喝酒边听八卦,谭璇订的酒肆在长安大街的闹市区,几人到地方时,天色已暮,酒肆里人声鼎沸,很是喧嚣,看着衣着打扮,其中不少士子读书人。
“大家不防猜上一猜,谁能夺得榜首,依着往年十有八九应是平江府的解元谭璇!”
“不不……我不赞同李兄的看法,平江府的举子虽厉害,可咱们京都士子也不逊色,小弟压许子灏……”
“据说湘府的解元文采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
…………
“九叔,旁人在说你能中贡元呢!”彻底对自己不抱什么希望的谭杭,听别人夸赞自家九叔,咧着嘴望着神色轻松,嘴角噙着笑意的谭璇。
“表哥,我看咱们还是搬回以前的小院吧。不然会试张榜后伯父家的门槛要被说媒的冰人给踩塌了!”田文瑄侧头看了眼表哥,颇有深意的笑起来。
估计会试结果一出来,京中那些府中有适龄女子的官员要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像他们这般小年龄的进士真不多见,尤其是谭璇,铁定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大肥肉。
田文瑄幻想着表哥为此事焦头烂额,万分苦恼的模样时,笑意愈发灿烂。
“呵呵……我不怕!”他是有主的人,还怕个甚啊,除非皇帝不通事理,非要赐婚于他,不过此事概率为负。
“听说北地的官家女子脾性蛮横,一点也不温柔小意……”田文瑄瞧着其得意的神态,似是真的非常期待能在京都娶妻,故意编排胡说。
“嗯~其实也不错,厉害点的姑娘,治得住人,后宅安宁……”忍着笑的谭璇,煞有介事的颔颔首。
王林与谭杭两人在一侧看热闹似的听两人斗嘴,面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云淡风轻是吧,现在嘴硬,哼哼,到时急得跳脚。田文瑄见表哥根本不在意,暗自嘟囔着。
“十年寒窗苦,今朝终解脱,表哥,先敬你一杯!”北地酒肆的酒杯也比江南豪放很多,田文瑄为谭璇斟上满满的一杯,亲自递到他手中,苦起自己的小酒碗碰了碰,豪迈的道。
“九叔,我也敬你!”
“别啊,活生生的阿林搁这坐着呢,你们怎视而不见!”虽然要喝酒,也不是被人给灌醉的,瞧田文瑄那小子的架势,是要准备对自己下手,谭璇赶紧拉着王林一起下水。
“阿璇,来,我也敬你,这几年没少承你相助,尽在杯中酒!”一直缄默不语的王林郑重举起酒盏注视着谭璇道。
“咱也甭说谁敬谁了,一起喝……”一人肯定干不过三人,要醉一起醉,他可不希望在几人面前出丑,说了不该说的话。
…………
“表哥,你现在就打算买宅子?!是不是太早了点。”酒过三巡,醺醺然的几人开始聊起今后的打算。
三人听说谭璇这几日准备去田宅牙行找中人置办宅子,不由有些惊讶。毕竟购置房产是件大事,何况还是在物价昂贵的一朝之都里。
“不早,趁着杏榜未出,大家还没朝这方面想,得赶紧下手。不然发了皇榜,不少进士留京,价钱必定要往上涨的。”
谭璇早存有在京都买房的心思,书肆的分红除了给傅裕的一百两外几乎没动过。
攒下来的钱,按照京都的物价,足够置办各方面不错的两进宅院,趁着在京都这段时间,把事情给办妥了,省得入职后没精力管这些,事事要明锦操心,再说,买房娶媳妇天经地义的事。
“可京都房钱那么贵,九叔你带的银子够使吗?”
“放心,你九叔的小金库满着呢。”见谭杭一脸担忧的样子,喝得眼睛发红的田文瑄嗤了一声,暗自后悔自己平时大手大脚,每次红利拿到手,三月后所剩无几,来京时又没如表哥想的那般长远,不然定是随着一起买座宅院的。
“阿林,要不要与我一起,到时咱们做邻居。”知道田文瑄身上没带买房的银子,于是转头问起了王林。
“我等皇榜下来再说吧。”王林思量一会说。虽然这次会试觉得考的不错,可却没有谭璇能稳中二甲以上的信心,万一考中同进士,一般是要下地方任职的,那在京中置办房产也没什么意义。
谭璇见其有所顾虑,也不再劝说。不过凭着后世经验,宅院买的越早越好,否则将来高攀不起的。
“阿林你和表哥犯一样的毛病,谦虚过头,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下手!唉,会试的主考官是户部左侍郎李大人,可我最后一道算术题,半蒙半编的,会不会印象很差,直接黜落。”
别看田文瑄表面像平时一样大大咧咧的,可现在心里打着鼓,酒后不免直白的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