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可马虎不得,当以身子为重,万毋耽搁春闱大比,诗会只是闲时怡情之趣。”知道田昀和滑不溜秋,李良也不以为意,只要在旁人眼中,田氏与自己走的近,暗中支持太子目的已达成大半了,言语上关爱小辈一番,便告辞离去。
初到京都时田昀和已对他们说过朝中局势,方才听刘良口中故意提起太子,不用深思也能猜到其用意。
如今他们只不过是尚未踏入仕途的举子,即便中了进士也只不过是底层小啰啰,皇权斗争中的卒子。几人自然不愿不知天高地厚的搅和进来。
果不其然,冬节过后没几日,田府便接到帖子,邀请谭璇等人到文华楼参加诗会。
田文瑄倒是想出去吹吹风凑凑热闹,可问了一圈也没有人与其同去,只好作罢。看着几位埋头做文章的好友,慨然一叹,来之前原想着到京都时要好好的在一众举子中大展文采的,却不想因着各种缘由,被憋在房中做功课。
之后来京中的士子们大部分得知平江的乡试案首是吏部侍郎田大人的亲外甥,并且已至赶来京都参加会试。临近年关邀帖每日都能接到几份。
科举入仕哪能不与人打交道,最终田昀和与田文舸从各种邀约中帮他们筛选了其中普通的聚会。
即便经过了一轮筛选。谭璇等人从腊月中旬开始,几乎每日都得出门应酬一番,直到大年三十的前两日才消停。
时光飞逝,在忙碌于功课与应酬中,年节转眼间到了跟前。
除上次因雪灾年节滞留在香山书院,这是几人第二次远离家乡在外过年,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这种情况会很正常。
身边有亲朋好友陪着,心头产生的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思念之情很快被年节的喜悦所替代,没有繁琐的礼仪,反而乐得自在。
春闱于二月二十八日在京都贡院举行。年节一过,眼望着会试一日日的到来,众举子皆开始着急功课,无人再有心思组织宴饮诗会。
谭璇等人同样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备考会试上,为方便指导几人的功课,田昀和要褚人从租住的院落里搬回了田府。
每两日布置一篇策论,完成后他与小儿子相继批阅,尤其是涉及到朝中一些重要的政令,会多叮嘱几句,甚至要求将一些佳作熟记心中。
在此期间,谭璇延续着在江宁的收集策论材料的好习惯,除了每日必读的京都小报,还要出门溜达一时辰。
江南的二月,杨柳都已泛出新绿来,可此时的京都春寒料峭,仅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春天的气息,压根没见着真面目,若不是田府花园中的迎春花悄然绽放,让几人有种冬月的错觉。
“唉,官家也真是的,谁能没个儿女,大冷的天只让穿几层单衣,到时手都冻的伸不开,还怎么握笔做卷子,之前文启他们下场还让穿层皮袄呢。”
这几日,田府的女眷忙着为府中五位即将要参加会试的举人准备着考篮衣物。
去年乡试发生集体作弊一事,处理了不少官员。如今负责组织会试的礼部官员,神经绷的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再发生此类事件,祸及自己。
整个部门从尚书到主事绞尽脑汁想预防作弊的种种措施,最后呈给皇帝的规章条款足有满满的十页。
临着会试开考的前三日朝廷颁发诏令,除了在其它方面有严格的规定外,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入场只能穿单衣,连层数都有规定。
“文瑄你考篮中多放些蜡烛,耐不住寒就点蜡烛烤火,这次可不能挑食不吃东西啊。”
虽然朝廷为每个举子发的有炭盆,但搁不住穿的少啊。
可能因考舍中有火盆,朝廷担心引发火灾,连被褥都不再提供,早春穿着单衣躺在考舍里睡觉,不冻的慌才怪,唯一庆幸的是每考一场可以回府住上一晚暖暖。
谭璇想起去年乡试表弟因挑食挨饿不吃饭之事,忍不住提醒他。
“表哥,你说我穿九层衣衫进场,那些搜检的衙役会不会嘴巴气歪了。”想起布告上那些史无前例的歪点子,田文瑄就一阵郁闷,不但搜亵衣亵裤,还要用不知多少人用过的洗澡水洗澡。
“估计那些衙役早已麻木了,能忍受搜检亵裤,还会被你那几件衣衫给气着。”现在那些监门官与搜检的士兵们心里不知怎么骂礼部官员的。
谭璇也对礼部官员想出的那些奇招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想到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脱的光溜的,浑身感觉都不好了,心里祈祷着轮到他洗澡时,衙役能换盆干净的水来。
待一切物什准备齐全时,最让人期待的会试也如期而至。
第59章
整个华朝的举子一起下场会试,除了去年考中的, 再加上往年落榜的, 此次将近八千人在京都贡院中春闱大比,举人之间的厮杀可比乡试秀才残酷多了。
入场依然分批次进行, 但朝廷担心同一府城的举人聚在一起容易私下对暗号滋生作弊的心思,因而根据礼部官员告知的信息为准。
当时谭璇得知他们五人竟然是在三个不同的时辰入场时, 感慨礼部官员真真是为预防作弊煞费苦心,估计经此一考,尚书大人的发际线又往上移了不少。
他和王林分在最早的一波里,会试当天子时入场。即使去的早也进不了贡院, 等在外面挨冻吸冷风,于是田文瑄三人晚一个时辰再出发。
“表哥你们先去, 我再补上半时辰觉。”在谭璇隔壁住着的田文瑄听到开门的动静,忙披衣把门拉开一条缝困顿的与其打招呼,现在能多睡一会是一会,不然在考场哪睡的着。
“快回床上躺着吧,别被冷风激着, 舅母熬的羊肉汤多喝些挡挡寒。”见他露出中裤, 猜他是刚从床上爬起,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摆摆手, 让其赶紧回屋。
虽说只让穿单衣, 可现在还没有入场搜检,谭璇在外衫上穿了件厚厚的棉袍。
朝廷规定的最多能穿九层, 可估计穿这么多层数的举子真不多,谭璇选了个吉利的数字套了六层,除外面的两层绸衫,里面都是质地厚实棉布衣。
记得前世在哪篇杂志上读到的一篇文章,说保暖程度取决于穿的层数多少,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说作者瞎扯淡,如今多么希望他说的是真理,自己穿这么多层能抵得上一件貂皮大衣。
未至子时他们就从田府出发,近两日田府上下心全都放在会试上面,考前一晚更是彻夜不眠。
出了府门,谭璇转身对送出门的亲人说:“舅父舅母,天还早,您们快回房歇着吧,不用担心,考县试时也是这样的天。”
“竟瞎说,咱平江的天气哪如这般冷!进去可得顾惜着身子,一觉得不对头就赶紧出来,别硬扛着。”见其好像没把恶劣的环境条件当回事,心中紧张的刘氏急的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为着几个孩子科考,刘氏这两日都没怎么阖眼,妯娌与小姑子把宝贝儿子交到自己手里,万一有个什么,该如何交代。
谭璇和王林,忙乖乖的忙点头称是。
“你舅母说的对,你们年岁还小,一切当以身子为重。入了场,谨慎认真些,以你俩的功课情况,会试应没什么问题。”田昀和颔颔首赞同妻子的看法,温和的嘱咐两个小辈。
以往不少优秀举子因一时不甘心硬撑着,最后不但仕途断送,连身子也毁了。
带着众人的殷殷期盼,两人上了早已在府外等着的马车。谭璇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比前几次都要激动雀跃,考过这一次,就要彻底告别举业生涯了。
“公子,还未鸣炮,您和王公子先在车中暖和着。外面落雨了。”马车停在贡院的两百米之外,跟车的山竹忙朝着车中的禀告道。
谭璇拉开窗帘,只见前方火把通明,高大的贡院门前守卫森严,士兵三步一人,十步一岗,异常的肃穆。
透过火光,天空下起了密密的春雨。赶来的举子多是多在车厢里等着进场信号。看着渐急的雨势,谭璇暗自安慰道春雨贵如油,下雨是好事。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响起了进场的鸣炮声。两人连忙从车中下来,山竹等人在后面挎着考篮跟着。
瞅到排在前面的举子脱下棉袍冻的直打哆嗦时,谭璇立时酝酿一下脱衣的勇气。
朝廷还是比较人性的,士子们脱下衣物,是在置着火盆的大厅中接受搜检的,紧接着在第二道关卡的厅堂里洗澡,衙役再次进行搜查。
看着那些衙役面无表情的查看亵衣亵裤,谭璇觉得十分别扭,这种经历不想再有第二次。
在水质尚算干净的大木盆里匆匆洗过,检验过关后,忙穿上衣衫,挎着篮子,穿过最后一道龙门,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京都贡院的考舍比平江府的略大些,除了两块作为桌案和板凳的厚木板。
还有挡风雨的薄板与油布,考舍一角置着火盆,另一角放着出恭的马桶,墙上还有个不小的壁龛用来存放东西,连马桶都给准备好了,看来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了。
丑时刚过去一半,离辰初时刻还早,谭璇清理过考舍,用蜡烛把炭盆引着,然后把考篮挎在墙壁上的木铆钉上,将考舍用油布和薄板遮的留些透气的空隙,以防煤气中毒。
狭小的空间升温快,待觉得有些暖气后,开始补起觉来。
因心中想着房中有火盆不安全,且睡在光溜硌人的木板上,不时还有冷风往里窜,谭璇一直睡的不踏实,睡睡醒醒。
最后一次醒来,凭着直觉时辰已不早,遂起身从考篮中拿出一小袖珍铜盆,加些水袋里的水放在火盆上烧起水来。
果然没过一会,士兵们敲敲油布,递进来三个热乎的包子与一碗浓稠适宜的粳米粥,作为当日的早饭。
又饿又冷,谭璇趁热赶紧吃了早饭,看着还未用过的马桶,也顾不上讲究,解决完生理负担,用已烧热的水洗涑。
浑厚钟声响起,会试的试卷发了下来。在接卷子时,谭璇竟然发现排巷里隔不多远就有一名士兵持戟站岗把守考舍,惊得他也不敢再偷瞄。
每场说是三日,可真正做题时间只有两天半,第三日的午时交卷离开贡院,回住处暂歇半日,第四日子时再入场。
拿到试卷谭璇如前几场一样,排好页序检查预览,题型与乡试相差无几,只不过题目出的更深入。
仔细认真的填好卷头,看着第一道经义题,谭璇感叹出卷的官员挺会揣摩皇帝的心思,跟着时事走啊。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
短短三句话皆是出自《尚书》,均是言明德行的重要性。联想时下会试与去年闽地官员上下勾结参与集体作弊一事,谭璇决定从为官之德方面重点陈述。
稍作思索,蘸墨下起笔来,先解释章句之意及出处,再引经据典……孔子曰:“其身正,不令其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洋洋洒洒的写完,颇觉满意,写完发现手都冻僵了,连忙伸到火盆上烤烤,趁着思维活跃继续往下做。
天冷,总是坐着难受,外面的冷风透过油布直撞胸前,冷的打着哆嗦,谭璇做完一道经义后,看一道后面的算术题,起身边活动四肢边想题目。
临近中午,午饭及时的送了过来,一大瓷碗干菜杂粮面条,里面还象征性的放了两块肉片,不得不说,考场纪律虽苛刻,但组织会试的官员却真花心思为下场的举子们着想了。
将满碗面条吃下腹中,只觉浑身暖融融的,手不凉了脚也不冰了,转身拨了拨炭火,把试卷放在考篮中,开始小憩。
大概是夜晚没休息好,又加上吃过饭太过舒适,一觉睡醒已是两时辰之后了。
惊的谭璇赶紧起身,往眼看快熄了的火盆中加些木炭,双手干搓了面庞,心想,夜晚得熬夜了,果然环境条件不能太好。
夜幕渐渐降临,外面的雨却仍然没有收势,猛然想起再过两日便是清明节了。因着一会试,多少举子不能回去祭奠祖宗,或许这样更能激发士子们衣锦还乡的雄心壮志吧。
到了晚上,五道经义题已让他做完,只不过还都没有誊写,谭璇打算把试题全部做完再抄写。
算数题一共三道,做了其中一道,最后一题谭璇浏览时就发现异常的繁琐,内容切合实际,有关税法与算术结合,题中列出几种税收方案,让举子用数据陈明哪种方案最优。
读过题后,谭璇克制住烦躁,让自己静下心来,把题目裂成几个小题目逐条分析来解答。
到了最后,觉得思路越来越顺,不但得出答案,还把每一种税收方式的优缺点写了出来。
待成功的做完整个卷面最难的题目时,已到深夜,因一道题脑细胞死亡不少,他想着反正还只剩下一道,还有一天半呢。
待收拾好,等到刚加的木炭烧旺,准备吹灯睡觉时,谭璇听到隔壁左右哀声叹气声,远处传来的跺脚声,不绝于耳,看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蜷缩在考舍里睡了大半夜,清晨起身腿都抽了筋。像昨日一样,吃过饭,开始认真的誊写试题答案。
精打细算着朝廷发的炭火,好不容易挨到第三日中午交卷。
虽然考舍不暖和,可比着舍外还是有些温度的,出了封闭的考舍,谭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欢喜的想着终于可以回去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暖暖,若不放他们回去,真的会死人的。
“算术题太难了,占比还那般重!”
“亏我还把主考官李大人的诗集全都买回来,却一道诗赋没有。”
“唉,试题出的比三年前还要偏……”
…………
刚交完试卷,走出排巷,贡院中已到处都是讨论考题的声音,而谭璇心里所想全都是热腾腾的羊肉汤和又软又暖的被窝。
第60章
谭璇随着长队挪出贡院,没有了高墙的遮挡, 风一吹, 感觉更冷了。
身旁不时有人打着喷嚏,怕被传染, 他一直用袖头捂着口鼻。眼神不停的朝乌压压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扫视着,盼望着山竹挥舞棉衫给他送温暖。
“公子, 赶紧喝口热汤暖暖身。”好不容易越过重重人群,终于找到了田府的的马车。
山竹把怀中抱着的厚棉衫迅速的帮他套上,一旁田府小厮忙将从车中倒出的冒着热气的参汤递了上来。
上了马车后,连忙把备着的锦被裹在身上, 小口小口的啜着热汤,才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了知觉, 心中感叹着他们简直是在用生命科考,怪不得古代读书人的地位那般的崇高,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