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过清贫日子我也心悦……”
谭璇抱紧娇柔的妻子,想说“不会的。”可又说不出这种无任何保证的承诺,只有以吻应答,让接下来的恩爱疲劳暂时替代时下烦忧。
……
为保险起见,第二日谭璇以小聚吃晚饭为由将谭杭约至府中。
“九叔,这等机密之事侄儿哪会知悉。不过何大人几日前偶然曾对侄儿说过一句:若倒大树,必先去其繁枝,方得可成。”
“倒大树,去繁枝?”谭璇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喃喃念道,脑中瞬间电闪雷鸣明悟过来,看来蛰伏许久的平王要正式开始夺嫡了,难道首先出手的对象是东宫?
“九叔,此事重大,且又涉及夺嫡,侄儿也不知七叔糊涂帮他们做多少事,上头人捂得密不透风,最怕皇上有意保全最高的那位,拿其它官员开刀震慑朝堂以儆效尤,非但七叔……咱们怕也不好过……”
在大理寺三年,大案碰到过不少,谭杭也知谭璃的案子不能管,就算丢了两人的仕途,也总比丢命强。
“嗯,我省得。唉~眼下,只能静观其变。”皇上亲自交代的案子,谁敢徇私。
有了谭杭之语,谭璇不好再去田府找田昀和寻主意,这种时候,为不互相牵连,还是少和他们接触为妙。
待谭璃被押至京都后,谭璇交代山竹给些银两于那小厮,只说自己无能无力。
户部官员不少人如谭璇一般心如火烧,等待朝廷判决。
直至六月末,为时三月之久震惊朝野的官盐贪腐一案终得了结。
最终谭璇仍是免不了被判流邢的谭璃所牵连,贬至闽府清河县担任县令。
第95章
官盐一案牵涉甚广,盐政使满族男丁被问斩女眷归入奴籍, 其余从犯人员斩首的斩首, 徙刑的徙刑,一时朝中人心惶惶。
谭璃被判流放至西北边塞, 无诏不得返回关内,谭氏一族不只谭璇遭受牵连, 居于平江的谭圭被贬为庶人且服苦役五年,府中诸人皆跟着遭殃。
连同族不同支的谭杭同样牵涉在内,官秩降了一级,何大人仍将其要了去, 让其在大理寺打杂做书记。
东礼大街一处宅院里,仆役们顶着暑热, 忙而不乱的归置物什。
后院布置简雅的小书房中,一雉童挺着小身板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的高凳上,小胖手逐字句点按书页,口中清晰朗朗:“……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 日月星。三纲者……”
其一旁清雅少妇, 面带柔笑安静倾耳细听。
“阿娘, 儿子读完了。”雉童扭过身子,蒙层泪膜的黑眸眼巴巴的望向少妇。
“十六今儿真乖, 一字未错。去玩吧, 记得勿去扰你爹,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不能碰。”明锦宠溺而笑, 轻抚儿子带有微汗的鬓角额头,叮嘱重复无数遍的话语。
“阿娘,阿爹说咱们要去很远很远地儿,还说带娘亲和孩儿去看……看……反正好玩极了!”
十六伸直短腿不用人抱,利索的从高凳上滑下,兴奋的依偎在明锦身侧,脑袋仰靠其肩上来回磨蹭,努力回忆谭璇描述的闽地风景。
“十六想不想去?”
“想!阿娘,咱们要带棠棠弟弟,还有外祖母,舅舅,舅母,四哥哥,壮壮……”十六点头如捣蒜,掰着手指头一一数数。
明锦瞧儿子这般不知愁滋味,即好笑又心酸,揉揉孩子脑袋,起身将其交于嬷嬷,自己则喊来依夏细问启程前行装准备是否妥当了。
与此同时,前院置放冰盆的书房中,谭璇正陪为他们送行的田文瑄和明晔闲叙。
“平江府书肆散了吧,以如今情形,行事收敛为妙,我这一去也不知几时再被召回京都。当初那书肆由咱们四人商量办的,阿林不在,回头你们谁支会他一声。”
因罪被贬,朝廷限的时间紧,谭璇接到诏令,五日后便要离开京都,赶往清河赴任。幸亏夫妻两人几个月前已为离京做准备,否则现在不知忙乱成啥模样。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庭前鸟雀现。谭璃羁押入京尚未被判刑时,往常与谭璇亲近的同僚同年同乡绝大部分主动疏离他,待其遭贬后,更体现出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来。
连平时偶有来往的王林也几乎没再见过,每次皆托明晔传话说有事无法脱身待有时间定要来拜望云云。
无论是传话者明晔还是听话者谭璇,都当作一笑谈,感慨物是人非,时间与变故最是检验人性的良方。
“支会什么,若不是书肆红利牵扯,只怕他早就与表哥割袍断义了。若我说,那书肆早该散了,当年傅裕因此徙至闽地,如今表哥也要……”
田文瑄提起王林面露恼愤,说到后面心里酸涩起来,一面气恼王林世俗寡恩,一边骂谭璃害人精扫把星,把表哥大好前程断送,同时又替表哥惋惜不已,大大咧咧的他难得心里五味杂陈。
“呵呵……你瞧他,得便宜还卖乖,这些年百家书肆可没少给咱们添进项。”临行分别,谭璇不想气氛太伤感,手指田文瑄朝明晔笑说。
“是啊,散了实在可惜,不如转卖其它书局商贾,一则那些贫寒士子多个挣钱门路,另则书肆可以继续经营。”
平江两处百家书肆,生意火爆,转卖的银两定然不少,如今几人皆娶妻生子自立门户,晓得银两的重要性。
“嗯~也好。此次南下途经平江,到时我请娘和三舅出面将此事办妥。”谭璇做了思量,点头赞同明晔的提议。
“皇上罚太子禁闭三月,如今晋王越发得势了。”
官盐一案,太子虽没直接参与,可落了御下不严之罪,皇上借此剪除不少借东宫之势的佞臣,方今连如日中天的镇平侯府也夹着尾巴低调起来。
此消彼长,之前被太子打压的晋王势力如今开始登台表演。
“有镇平侯府在,岂由他张狂得势。”贬官唯一值得高兴的地方便是脱离了太子与晋王两派的刁难,谭璇心里巴不得双方狗咬狗,斗得越狠越好。
“圣上龙体比不得以往了,他们能如何不急。”再不急,最后结果愈发坏事,明晔如今在翰林院每旬经筳侍讲一次,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事有两面,表哥你且放心去,京城有我和阿晔在呢,到时务必想心思将表哥周旋回京。”
……
两人在谭府食了晚饭,方道别离开,该说的已说罢,分别时三人爽爽利利,倒没什么难分难舍。
隔日一早,晨光熹微时,四辆马车依次从谭府徐徐驶出。
谭璇站在前院石阶上环顾整个府院,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熟悉,心底有种难以言说的怅然。
右侧立着山竹阿原等仆役,瞧时间差不多了,负责看守谭府的明原躬身上前道:“姑老爷,您和姑奶奶放心,有阿原在,咱这宅子并一应物什保管少不了一根汗毛。”
谭璇颔首笑道:“辛苦阿原了,若短缺什么,就去寻岳母商量。”
随后又交代愿意留守看家的几个仆役安分守己,众人垂手应诺后,便转身大步朝院外候着的马车而去。
当初考虑外出任职需长途跋涉,谭璇特意找木匠按照自己所画图纸,订做了较寻常马车宽敞不少的车子。
厢壁上有铆钉嵌的一格柜,储放急需物件,儿子年岁尚小,怕将其折腾病了,谭璇仿照贡院考舍里的临时床铺,为其设计一可装卸的板床。
“阿爹!阿爹!”眼尖的十六从壁窗里看到走过来的谭璇,欢快叫喊。
“出发吧。”谭璇撩开衣摆,钻进车厢,方对驾车的山竹道。
山竹点点头,朝前面一辆车扬声喊:“启程喽!”
紧接着传来“驾!”的催马声,车子辘动起来。
看见儿子在明锦怀里兴奋的扭成麻花状,笑说:“困不困,瞌睡了跟阿爹说,咱们车里有小床。当年阿爹考试可睡过的。”
十六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不再黏贴着明锦,吵嚷要睡小床。谭璇弯腰从坐着的长板凳下拉出一摞棉绳捆着的十寸宽厚板两头带有凹槽,将绳子解开,开始为儿子拼接床铺。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庞,挨在一处,大的专注手下之事,小的扒其肩头目不转睛瞧着,不时伸出小爪子想插手帮忙。
一旁的明锦面上盈满温柔宠溺的笑意,满心满眼只有他们父子俩人,对接下来的闽地之行竟期待起来。
对好卡槽,谭璇使力按了按,觉得够牢固遂将薄被折叠垫在上面。
此刻十六连蹦带跳得嚷叫:“阿爹,阿爹,十六困!要睡!”
而后不用谭璇帮忙,自己翘脚爬了上去,精神亢奋的滚来滚去。
明锦看着儿子鬼精灵的小模样,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行了,再动待会头晕。快睡,阿爹阿娘守着你。”
为趁天气凉爽,一家人起得早,十六趴在小床上兴奋的跟爹娘嘀嘀咕咕一会,很快睡下。
“娘子要不要也小憩会?来,来夫君抱着。”哄睡闹腾的小魔王,谭璇张开宽臂,笑的露出白齿。
明锦颇有风情的白其一眼,没搭理不正经的丈夫。
“睡会吧,待会十六醒了又该闹腾你。”谭璇敛了笑,挪至明锦身旁,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
“好~”连日来一直为出行操心准备,昨晚更是睡睡醒醒,明锦确实有点困乏,没有推诿,依偎在丈夫怀里阖眼小憩。
妻儿沉睡入梦时,谭璇方卸下刚才伪装的轻松笑意,面色凝重起来,闽地啊,携妻带儿跋山涉水,只希望一路顺利,想起城外十里长亭处镖局中人,紧张的心情缓和不少。
……
车队出了城,视野开阔起来,东方天边,圆盘似的火红日头挣脱束缚缓缓向上升起。
车夫发现长亭外的两排柳树旁栓着七八匹高头大马,亭里不少人在歇脚。
因谭璇提前有交代,知是府里请的保驾护航的押镖之人,于是便嘘了马拉紧缰绳停车。
对方显然也认出车队是雇主谭家,一行人先不忙解马,而是快步朝车队而来。
随车停下,谭璇明白镖局的人就在近处,紧接着便听山竹禀告,说是人来了。
为首是一中年男子,细腰宽肩,国字脸长有络腮胡子,看似草莽大汉,然眼神暗藏锋芒,见已下车,正含笑注视着他们的谭璇,拱手行礼:“谭大人。”
谭璇拱手回礼,客气道:“诸位久等,一路谭某拜托诸位了!”
“谭大人哪里的话,李某十年前蒙明大人相救之恩,如今保夫人公子安危,自当竭尽全力。”
说来也巧,当初明父回京赴任途中,恰遇受困的李金,施以援手,一路上倒成了不错的朋友。
当谭璇提出雇保镖随行之事,明晔亲自跑了一趟,凑巧李金没有行走出镖,对其请求痛快应承下来。
第96章
李金把同行人员作了介绍,大家寒暄几句便上马入车, 继续行进。
碍于天气炎热, 从京都到平江走了近两月,为有正当理由能在平江府城歇住一晚, 谭璇让山竹计算着行进车速。
傍晚十分,车马穿过平江府城大门, 缓缓驶进城中。
平江府乃江南富饶之地,一行人并未引起轰动,百姓只当是富贵人家迁居而已。
自京都任职以来,期间谭璇一次未回过老家, 透过车窗看着两旁的临街门面,熟悉又陌生, 繁华依旧心境已不复当初。
李金等人恐突然造访打扰谭府,直接寻一客栈借宿,与谭璇约好明日一早在府城外汇合。
前几日经过江宁等地,十六已见识过同北地相比,风格迥异的山水与建筑。
可能察觉老爹心情不怎么滴, 此时正乖乖窝在谭璇怀里, 陪他一起看街景。
谭璇瞅眼儿子故作深沉的小模样, 捏了捏黑一圈的脸蛋,“十六, 前面就是咱们老家了, 阿爹阿娘嘱咐你的话记着没?”
端坐对面壁窗处观风景的明锦,听丈夫同儿子的对话语, 扭头漾起笑意。
“嗯!给祖父祖母磕头,不跟哥哥姐姐抢东西!”
“还有呢?”
“要跟阿爹阿娘一起,照看弟弟妹妹!”
“真乖!”谭璇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捧着十六的脸狠狠亲了两下,帮其理理衣衫才交给明锦,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车队行入桃花巷后,小桥上或石路上抑或一河之隔的埠街的百姓看见一溜车车,驻足议论起来。
“那车马哪个府上的?排场不小哩!”
“怕不是哪府里外嫁姑奶奶节后回来省亲吧……”
正当瞧热闹的行人疑惑时,四辆车子慢慢停在谭府门前,“你们瞧,是谭家的亲戚。唉,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遭了难呢,一门三进士多风……”
“祖坟上天生没丛蒿草,受不住那等荣耀,田府一门四进士,也不像他家人儿得点势尾巴就翘上天!”
“哈哈……”
……
谭璇事先没让人提前通知家里的人,省得乱七八糟的亲戚都赶过来烦扰,他是带罪赴任的,又不是衣锦还乡,在府里住一晚,明日一大早则需赶路。
话说谭墨夫妇从谭璃出事以来,心急如焚,生怕儿子被其祸及,至今京中连封信都没有。
田氏心中早已气骂谭璃成百上千遍,更是连带谭氏族中那些老辈人一起骂上,娘家人虽安慰说没啥大事,可弄出那大阵仗,怎会没事。
一家人正用晚膳时,突听下人来报说“小公子回来了!”
田氏听闻惊喜交加,丢下筷箸,也不管众人怎样,急急忙忙朝饭厅快步而去,丝毫不觉泪水糊住双眼,连身后儿媳丫鬟们的关切声都没听见。
自进入老家宅院,谭璇百感交集,虽说此处呆的时间算不上多,可美好回忆亦不少。
落其半步的明锦同样观着园里风景沉默不语,不时注意下丈夫的面色,十六被奶娘抱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谭府里做事的仆婢们见了一家三口,惊神中慌乱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