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人家——小树要长高
时间:2019-04-16 09:43:46

  两波人在木芙蓉遮映的拐道处迎面逢上,见到六年未蒙面的儿子,田氏泪眼婆娑颤音唤了声:“璇儿!”
  瞧田氏如此模样,谭璇不觉也红了眼眶,哽着嗓子道:“娘!”
  忙躬身揽扶着踉跄扑过来的田氏,又朝紧随而来的谭墨等人道:“爹,大哥,大嫂。”
  身后的明锦也忙引此时正瘪嘴似哭未哭,怯怯的十六上前福身行礼。
  待田氏激动情绪缓和后,谭璇招手对儿子道:“十六,来,快跟祖父祖母磕头!爹,娘,这是您的小孙子煜儿。”
  不等十六下跪喊人,田氏已将其揉进怀里,祖母的好孩子乖孙子的叫。
  一场花园的亲人重逢,惹得众人无不心酸泪目。
  察气氛差不多,长媳秦氏用绢帕试了试眼角,微笑开口道:“娘,三弟三妹一路劳顿,咱们进屋说吧。”
  经其提醒,田氏方想起儿子孙子铁定还没用晚饭,转身要去寻仆婢,秦氏忙说:“娘,儿媳方才已吩咐过灶房上的人多加几样菜。”
  “煜儿想吃什么,告诉祖母,祖母让她们给你弄了吃。”田氏将小孙儿紧牵身旁,满心满眼都是慈爱,恨不得将几年攒下的疼爱一并给了。
  十六想把爱吃的一一说出来,可立马记起阿爹交代,在祖母家不能挑三拣四,否则就别想去抓海鱼儿了,于是赶紧摇摇脑袋,十分乖巧:“祖母做什么,煜儿都爱吃。”
  听了幺孙的话,喜的田氏直想将其再搂近怀里亲几口,“祖母的乖孙儿,比你俩哥哥懂事。”
  侧头瞥了眼低眉顺眼温婉的小儿媳,满意笑道:“难为锦娘将煜儿教导这般可人疼。”
  明锦连忙笑回说:“这是儿媳的本分。”
  田氏扫了眼明锦平坦坦的小腹,复又道:“不过,一个煜儿难免太孤了些,到那边安定下来,趁着年岁不晚,抓紧再要一两个……”
  一群女眷拥着田氏前面话家长里短,谭璇后面陪父亲谭墨叙谈,见他几年不见苍老许多,精神也不负往日,大概因族中子弟接连出事的缘故。
  “自璃儿出事后,你祖父便搬进族学,任谁也劝不回来。吃罢饭,你请安时顺带劝慰一番。”
  谭墨说罢,暗叹一口气,半年前风光无限的谭氏,说倒就倒了。
  扬门楣之希望的子孙辈,如今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怎不让人痛悔。
  “儿子奉诏赴任,只可在府里暂宿一晚,明早便要启程,不如儿子现在就去族学给祖父请安。”
  之所以在老家留住一晚,除尽人子的责任外,另一重要原因是要和祖父深谈。
  若族中长辈们墙头草,脚踏几只船的想法不改变,族中不但会有第二第三个谭璃,更会有多个倒霉的自己。
  若不改变,那就只能剑走偏锋。
  “嗯~也好。”说着便吩咐小厮去给田氏等人传话,又让谭玠去备一食盒菜肴,父子三人一起去族学探望谭游。
 
 
第97章 
  三年前谭氏一族短短几年中出了三名进士,加之又和田氏沾上点关系, 在平江府名气渐起。
  族学不但重新修葺, 面积更是扩建了不少。谭璇进入院中,几乎寻不到原先的痕迹, 少了旧时清幽。
  正面对着溢满香甜之气的桂树默背诗书的谭果,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
  只见四祖父和五叔引着一位二十多岁风姿俊秀的青年男子朝这边来, 一个猜想突然闪现脑海中,来不及细想,忙上前躬身行礼:“四祖父,五叔……”
  即便心中有猜想, 可也不敢贸然开口,正犹豫着不知如何称呼时。
  听谭玠笑道:“阿果, 这是九叔,几年前回平江时,你年岁还小约莫记不得他。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去。”
  谭果得知眼前之人竟是全族子弟引以为傲的对象,心脏砰砰跳将起来, 不敢抬眼, 万分紧张的行礼道:“侄儿谭果请九叔安!”
  谭璇本以为这个时候族学中学生都回去了, 没想到还有个十来岁的孩子没走,在院中诵书, 颔首笑道:“族中有阿果这般勤奋好学子弟, 门楣何愁不望。你年岁尚小,刻苦虽是好事, 但也需顾惜身子,快回府用晚饭吧。”
  说罢,便随着谭墨去往族学最深处谭游暂居之所。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在青石屏门处,谭果才收回投注的视线,低头发现手中书卷卷的不成样子,被手心汗水浸的潮湿,激荡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在三人进院时,早有仆役飞快跑去禀告谭游,获悉小孙子突然回平江前来请安拜见,谭游心潮涌动悲喜交加,一时竟然老泪纵横。
  自二孙子出事,不由痛悔万分,悔的是当初不该没坚守己见接受小孙子的提议;痛的是因他们老辈人自作聪明,毁了晚辈们的功名前程。
  想到儿子孙子们即刻到来,谭游收起悲意,帕子试干眼角,佯装认真研读卷集。
  闻“咚咚咚”扣门响声,沉声回了句“进来。”
  书房为临时布置的,只一桌案,并几张椅凳,书桌除笔砚外,贴墙侧还放着几卷书册。
  步入房中抬眼发现祖父须发几乎全白,仿佛突然一下子进入古稀之年,谭璇心中尚存的两分气恼,在看到饱经沧桑的祖父刹那,瞬间消散不少。
  待谭墨谭玠请安后,谭璇撩开衣摆跪地道:“孙儿不孝,离家小十年未曾归来看望祖父一面。而今远赴闽府清河县,途经平江特来给祖父问安。”
  谭游听孙子将去闽府任职,明白他是遭连累被朝廷贬了官,心中虽为其性命无忧高兴,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懊悔。
  倘若二孙子不作妖,凭小孙儿的才识际遇定是仕途朗朗。
  三人落座后,谭璇把自己和谭杭的情况长话短说叙述一遍,谭墨与谭玠父子叹气沉默不语,暗里边惋惜边骂谭璃自己不安生,偏要连累其它人遭殃。
  同样叹气的谭游咬牙恨道:“唉,璃儿那孽障做下得混账事终究连累了你和杭儿,如今他落得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听其只提谭璃所犯之错,半句不提族中长辈,谭璇难免有些失望。
  于是不再顾忌,直言道:“祖父,七哥之事已成定局。容孙儿越礼问您一句,倘若族中再有如七哥般的子弟,您会怎样,族中长辈又会选择如何谋划?”
  听出小儿子话语中带有怪责之意,谭墨竖起眉毛假装斥责:“放肆,怎这般同你祖父言语!”
  一旁的谭玠觑了眼抿嘴不言的弟弟,低头没插话。
  谭游摆摆手,神情流露出几丝愧疚,“璇儿,祖父知你心中埋怨,此事的确有我之错。倘若再出现类似情形,祖父定是不允的。”
  谭璇并未因祖父口头保证就此作罢,反而继续追问:“如何不允?您不允,若族中其它叔祖允诺又该如何,此次七哥之事祖父若固守初心,本不该如此。我们一支的前途凭什么由其它不相干人摆布,如今出了事,又有几人甘愿出来揽责?!”
  谭游被孙子一席话激的老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虽其语中带理,可当面被晚辈这般问责,自尊心顿觉受挫,颤抖着雪白胡须终骂句“孽障”。
  与此同时,谭墨瞅着父亲被儿子气的不轻,忙上前下跪赔罪,连声说没教导好儿子,养不教父之过。
  父亲都跪下了,罪魁祸首谭璇只好不甘不愿随着下跪,心中分外焦躁。
  倘若今日不将事情解决,还不知何时能再回平江,留下潜伏隐患。实在不甘心,天人交战一番继续要开口,却听谭游压着怒意问:
  “璇儿想怎样?”
  “分宗,自立门户。各支的前程各支奔,荣辱互不牵连。如今咱们这一支坏了事,阿杭遭受牵累,只要祖父同意,族长理应不会太过反对。”
  现任族长为谭杭亲太翁,为了重孙的前程,自然会晓得分宗后的好处,其它支脉族中男丁举业不如他们这两支,只要强硬兼施应该可行。
  退一万步,纵是分不了宗,经此一闹也得重新制定族规。
  包括谭游在内三人皆被其大胆包天的言语惊着了,古人最重家族和谐团结,家族越大说明越兴盛。
  而此刻他却让整个谭氏一族分崩离析,让平江百姓如何去看待评说他们,几人怎会不震惊。
  “混账!多读几本书长本事了转头便要将祖宗丢下!今嫌弃祖宗,明儿你个孽障是不是也要把我同你娘扔下不管!”
  出离愤怒的谭墨说罢起身,便要扬手去打语出不训的儿子。
  一侧的谭玠赶紧拉住父亲,朝面无表情的弟弟急道:“三弟,快跟祖父和爹认错!”
  “祖父,孙儿没错,若祖父不同意分宗,仍由旁人决定孙儿仕途,说不得过两年又出变故,那孙儿携妻带儿千里迢迢奔赴闽府有何意。”
  谭璇颇为心灰意冷的凝视此刻正望着父子三人的谭游。
  分宗?孙儿扔得惊雷在谭游脑中不停回旋,思绪回归正常,仔细思索觉得此法的确有益于他们这一支的,可祖宗遗训又如何交代。
 
 
第98章 
  被大儿子拦下的谭墨余光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父亲,察觉其并没太过生气, 而多半是沉思之状, 没好气的冲板板正正跪着的小儿子哼了声,归坐也不再闹嚷。
  书房中安静的出奇, 甚至连呼吸声都能听的见,正当谭璇感觉膝盖越来越痛时, 谭游幽幽开口道:“分宗乃族中顶天大事,不是说办则能办的,此事容我细细思量,想个得算全法子, 再同族长商榷。”
  缓了缓语气对跪地已有小半时辰的孙子复又说道:“放心奔你的前程去,祖父已经误你们一回, 在闭眼咽气前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将前路阻碍帮你们清理掉,余后便靠你们自个造化了。”
  谭璇清楚分宗对一个家族而言不是轻而易举可做到的,闻祖父话语真切,心中感动不已, 俯首磕头道:“孙儿不孝给祖父添麻烦了, 祖父您放心, 今后璇儿定会好好做官诚心为民,绝不败坏谭氏一族声名!”
  二孙子以贪贿之罪获刑永远是家族史无法抹去的污点, 更是对自己平常教导族中子弟品行端正的一个讽刺。
  此刻听小孙子如此郑重恳切的承诺, 心底宽慰不少,言语不觉变得轻快, “别跪了,起来吧,舟车劳顿赶回平江好心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罚你跪着倒是我的不是了。”
  之后祖孙三代一起共用晚膳,谭璇虽在京城做了六年京官,可牧一县之地比在翰林院和户部都要艰辛繁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令为一县军政长官,人简事繁,且每年还有朝廷政绩考核。
  谭游怕小孙子年轻气盛又没有地方从政经验,到任上难免摔跟头,期间叮嘱不少东西。
  饭毕不久,仆婢禀告明锦带着十六来族学向谭游请安,谭游第一次见曾孙子,加之每每问话无不伶俐应答,喜不自禁怜爱非常。
  “太翁的乖孙孙,过半年可要开蒙了。”谭游将十六揽在怀里,神情和悦慈爱。
  听其这句话,夫妻两人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明锦抿嘴扫了眼丈夫,恭顺笑着应道:“这孩子早慧,夫君在京都亲自为他开的蒙。路途中虽奔波,却不曾荒废,每日车中或客栈里诵两时辰三百千,因手骨还未长全,迟两年再描红练字。”
  发现父亲有留下孙子的念想,谭墨内心来讲也不赞成两口子带孙子瞎折腾受罪,呆在平江不好吗?再说县城的私塾哪里比得上平江府,不是耽误自己儿子的功课?
  于是开口斥责道:“平江至闽府千里之远,路程艰辛奔波,寻常大人都受不住,更别说植儿一小孩子,你们真是胡闹!”
  夫妻俩人被训斥的有口难辩,人家留下孩子有理有据,能狡辩说不对吗?不能,一旦顶嘴分分钟被忿回去。
  谭璇觑了眼乖巧依在谭游腿边的儿子,眨了眨眼。
  “太翁,祖父,植儿受得住,一点都不难受,阿爹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一面诵书,一面走路,还要帮阿爹阿娘照看弟弟妹妹……阿爹说到了大海边,他就让阿娘给植儿生个妹妹……”
  那边曾祖孙俩聊的畅快,这厢明锦的俏颜却染上绯红,趁人不备,狠狠怒剜丈夫一眼,平日里都教了些孩子什么,一点都不靠谱。
  同时间谭墨也颇为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有辱斯文,好好一根读书苗子若他们再不接管过来,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呢。
  咳咳不自在的谭璇示意儿子可以关上话匣子了,一句大实话已经同时招来媳妇和父亲的不满,指不定等会再爆出什么金句,儿子甭想带走了。
  妻子孩子皆表明态度一家人相亲相爱呆在一处,作为一家之长不能不发话。
  谭璇不敢去看品茶的谭墨,硬着头皮做好挨骂的准备道:“祖父,爹,您们所说问题,儿子不是没想过,皆已做了万全应对之策。时下暑热已过,行程放慢些,无甚大碍。”
  如此谭游哪还有不明白的,并不着恼,哈哈一笑:“瞧给你急的,祖父纵有心将植儿留下,也需你们两口子松口不是。罢了,趁他年岁还小,跟着你们外头见识两三年,吃吃苦头,再回来攻书也不迟。”
  发觉偎在身上的十六反应迟钝,低首一瞧才知道是困觉了,忙向明锦招手示意将孩子抱走,“时候不早了,你们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回去歇吧。途中小心,行事别莽撞。”
  “孙儿谨记祖父教导,不过您也要保重身子,自致士以来就不曾歇着,长此以往哪能受得住,族学事物交给其它人便是,您从旁盯着也一样。”
  如今谭游近七十高龄,且突遭家族变故,精神必然经受了不小的打击,谭璇真担心老人家连累带气的落下什么病根,今晚自己又提出分宗之事,往后定然需费很大的心神去筹划这件事。
  “爹,璇儿说的正是儿子所想。您年事已高,该多多歇息才是,不只为了您自个的身子,璇儿他们在外心里也踏实。”
  儿子前面几句谭游没听心里,可闻“璇儿在外心里踏实”触动了他,是啊,一旦自己有个什么事,孙子可不得守丧在家吗?于是颔首接受了父子的提议:“好,待族学寻到合适的夫子,我就放手不管了。”
  而后几人又说了一番话,直到被谭游催促离开,谭璇才心情复杂的跟着父亲走出族学。
  虽最挂心之事得到祖父允准,可谭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熟悉的人或物什都变得陌生,如今与祖父分别也分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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