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吆,连族学都变了,没想到咱们这竹院倒跟旧时一个模样,娘还给咱留着呢。十六在娘房里睡下了?”
从族学回来,时辰已晚,田氏唠叨几句,便将孙子抱走一起睡,埋怨说他们不愿意将孙子留在老家,怎么着也得让老两口跟多年未见的小孙儿呆一晚。
“嗯,祖父那里转手交给张嫂便睡着了。阿璇,书肆一事,大嫂有意想接下,我说不妥,娘没言语。明日抽空你跟娘言明利害,她肯定听儿子的。”
明锦猜想婆婆之所以没表态,大概因纸坊买卖受谭氏子弟获罪被波及,盈利情况不好,否则不会有如此盘算。
“大嫂想接下?”这定是不可的,且不说大家如今杯弓蛇影,倘若被阿晔文瑄他们知道,不知如何想自己的呢。
遂点头同意明锦嘱咐的事,决定明儿一早跟老娘明说一下。察觉明锦神色不太对头,笑着从身后揽其纤腰,“娘听儿子的。可儿子还不是得听娘子的。好了,明儿咱们一早离开,难听的话听听就算了,甭放在心上。”
料想这里面有大嫂秦氏在里面添油加醋,才将明理好脾性的明锦惹恼火,最后谭璇动嘴带动手哄了好大一会,才将人给哄高兴。
离别最让人伤感,在与田府众人一一道别后,一家三口继续南下着行程。
去往闽府途中多高山俊峰,幸亏有常年跑江湖的李金等人随行,避免走许多弯路,花费三月之久,一路顺遂地抵达目的地,其中艰辛颠簸自是不提。
谭璇先是到清河县隶属的清河郡城办了相关手续,才赶往清河县城。
清河县地处闽府最东南位置,辖区面积几乎有一半为山脉且临海。
时下已至腊月,正逢年关。大街小巷充斥着过节的气氛,处处显现本地民俗。
可能因近几年朝廷对闽地大力扶持政策性倾斜,街道之景并不寒酸,一派热闹喧嚣的氛围。
京都百姓未至腊月已把棉袄皮草捂在身上,而此刻清河的百姓衣衫里面不过加了层夹衣薄袄。
一行人的阵势在平江府不起眼,可自入了清河县城,回头率几乎百分百,百姓无不议论里面坐着的人什么来头,比他们县城里最有钱的财主排场还大。
十六被谭璇严禁下车玩闹,只好不甘不愿推开壁窗,小手搭在窗楞上看稀奇似的东张西望。
“阿爹,他们在看儿子,还冲儿子笑,还跟着咱们车子。”
尽管一路折腾,皮实很多,肤色也黑了一个号,可与长年经日光照晒的闽地人相比,十六在他们眼中简直像是灶王爷坐下的童子,白白嫩嫩长得又俊,很宜招人喜欢。
“好玩吧,今后咱们机会多着呢。”谭璇现在可不敢再问儿子想不想舅舅们,外祖母的傻问题了,否则又不知得哄多久。
车队缓缓穿过略窄的官道,约一柱□□夫便到了清河县县衙。
谭璇整理好仪容,怀揣任职的官凭,对明锦道:“你和十六在车中先呆一会,待我支会衙役再带你们去县衙后院。”
县衙门前值守的衙役们远远已瞅见城中百姓拥着一溜车马朝他们这里赶来。
当人车停在百步远的位置时,立刻想起县丞马大人几日前交代的事情,拔腿跑去署衙禀告。
在谭璇向衙役说明自己乃新上任的县令时,县丞马志才携主簿等一众属官匆匆忙忙出衙迎接。
马志才先是接过谭璇递过来的敕牒与身份文书,匆匆扫了眼,同郡里下发的公文对得上,交还于对方,忙躬身行礼道:
“下官马志才拜见县令大人!”
“下官刘华拜见县令大人!”
……
同他一起的其它官员也都纷纷致礼。
谭璇笑的分外亲和,忙上前托起县丞,“大家不必拘礼,谭某初来乍到,今后还得仰仗各位协助。”下面又是一片直呼:不敢。
不用谭璇亲自交代,那些衙役早已态度恭敬的引明锦等人去往县衙后院,即县太爷日常所居之所。
才刚来第一天不可能立即上任处理公务,谭璇在县衙里同县丞主簿等下属官员简单做了公务上的交涉,便回到了县衙后院。
虽为县衙后院,却并不相连通,院子宽阔,可无甚装饰之物,不过很是干净,连青砖缝隙里的杂草也被人清理过。
谭璇猜想应是县丞知自己近日要来上任,命人清理打扫的,脑中不觉回忆马志才从头到尾待人接物的情景,简直滴水不漏。
如果是位好的,那就是自己的大造化,若是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伪君子,可是件令人头痛之事。
“那院子空着也是浪费,房中布置妥当后,你遣人将土翻翻,把咱们带过来的菜籽散上去。这里天暖和,估摸不到一旬就能长出青菜来。”
谭璇瞅见挨着围墙的一片长方形土地没铺青砖,方想起他们带的有各种北地菜籽,便吩咐正指挥仆役搬抬箱笼的山竹。
那是为大家突然来到陌生之地,怕饮食不习惯备下的。山竹应诺后继续忙碌手头之事。
明锦怕大家忙碌归置物什,看不住淘气乱动的儿子,嘱咐他必须跟自己呆在一起。
当十六看到消失好大一会终于出现的阿爹时,怏怏不乐小脸上瞬间神采飞扬,“阿爹,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大海,抓海鱼?”
“等你将千字文一字不落背完咱们就去。”谭璇见房中上至明锦下至嬷嬷丫鬟各自忙碌,没空搭理他们,捏捏十六的小脸蛋,便将他带了出来,省得给大人捣乱。
“阿爹每次说话都不算数,上上回说《三字经》,儿子会了您又说《百家姓》,哼,现在又说《千字文》!”十六叉腰冷眉横忿自家老爹。
“这次真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小子记性太好了,怨不得他啊。
“儿子要找阿娘做见证……”
谭璇:“……”
……
东西归置大半天,食了晚饭,匆匆洗涑便各自歇下。
“奔波小半年,终于能安安稳稳躺下睡个安稳觉了。这几个月辛苦你和十六了,赶紧快将掉下去的肉补回来。”
回首,谭璇都不敢去想自己穿越大半个华朝,交通不便利的日子真的太可怕,抱着明显清减的媳妇,谭璇心疼道。
“以往读过不少地理志,曾想着有朝一日能亲身经历才好,此行虽辛苦,却是难得。”明锦倦笑着摇摇头,自己真的挺庆幸能将华朝从北往南走上一遭。
“那是咱们万分幸运罢了,没染病,没遇到山匪……不然啊……”
“有阿璇在……”
……
歇息半日,谭璇正式开始作为一县父母官政治生活。
第99章
次日,谭璇早早吃罢饭来到署衙县令办公之所, 昨日只粗略询问, 便知事务繁琐。
而自己对整个清河县政务不说一无所知,但也差不多, 故而打算尽快将县里具体情况了解清楚,以防草率做决定留下隐患。
清河县无论从人口还是辖区面积评判, 都不是个小县城,心里上虽有成就感,可给管理增加了难度。
时值年关特殊时期,谭璇一路思谋着有哪些政令必须下发执行。
原以为自己来的够早, 没成想下属官员十之七八已到了县衙。谭璇不知大家平时都这么积极负责,还是因新上司刚来, 摸不着其脾性恐触霉头早早上值。
虽然希望是前者,但凭经验,后者可能性更大。
耳尖的那些人知谭璇来到,为给上司证明自己勤于公务,忙从办公之所走出行礼问安。
谭璇笑着颔首致意, 先是赞扬下属勤于公务一心为民良好职业操守, 接着勉励大家往后继续发扬这个好作风。
一通寒暄, 便让他们照旧处理手头公务,若需要请示直接寻他即可。而后又将县丞和主簿等人分别喊至办公地, 开始细细询问县中各方面的问题。
“大人, 恕卑职无状,咱们清河县说是郡城中的大县, 实则税额却比不上寻常县镇。”
通过观察,主簿刘华察觉新任知县含而不露,眉目
透着一股清气,稍作思索不敢藏着掖着,如实禀告。
“噢?可有个说法?”整个闽府气候无太大差别,清河县既有土地,人口又不少,以常理推断赋税不会比其它县城低到哪里去,推测这其中定然有人为因素。
“回大人,县中田地虽不少,可四成几乎无所出。余者里五成乃乡绅大户名下田产,幸而临海靠山,百姓多以此为生计。”说罢,小心觑了眼蹙眉沉思的谭璇,躬身垂手等着示下。
朝廷政令上尽管对闽府百姓多有照顾,毕竟山高皇帝远,不可能做到上令下达,往届知县任期之中,多抱有不求无大功只求无大过的心态,平安度过三年卸任了事,有的甚至以敛财鱼肉百姓为要务。
刘华心底期冀面前新来的年轻知县不要也是官油子,在清河县能有一番作为,改善一年不如一年的百姓生活。
难道来时看到大街上一派喧嚣热闹之景是人为假象?谭璇暗忖道,上缴赋税多少反应一个地方百姓的生活水平,清河县这般差火,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啊。
之后又像询问马志才的问题一样,问了县里田中所产都有哪些农作物,百姓出海打鱼效益如何等民生问题。
大致清楚后,想了想又遣人将巡检以及三班衙头传唤进来,先是问询目前积压的旧案要案有哪些,是否有在跟进,叮嘱新案最好在年前结案办妥。
最后交代他们年关之计,务必做好防火防盗之举措,排好班轮好岗,并警告一旦发现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费了整整一天功夫将一众下属相谈一遍,通过旁人的口,谭璇初步了解清河县不少情况,但具体如何,还有待亲身体察。
县城就这么点地方,一旦发生大事则被迅速疯传的人尽皆知,何况还是事关各阶层利益的新知县到任一事。
就在谭璇忙于熟练手头政务时,县衙后院的明锦也在应酬得知消息纷纷登门拜访的各府女眷。
所幸,自嫁给谭璇后明锦便接掌府中之事,京都几年里同形形色色的后闱中人打交道,应对县里的家眷们倒也游刃有余,没作什么难。
下衙后,谭璇悄悄从县衙户房里揣了几本账簿,以便回来查看。
闽府辖区面积大,途经时费了不少时间,饭食同清河县城无差,如今大家对这里的饮食习惯并没有强烈不适应。
吃罢晚饭,谭璇陪儿子玩闹一会,待其睡下后,才有空询问明锦今日家里的情况。
“其它人倒无什么不妥,县上的李夫人……”说着,明锦不觉蹙了蹙秀眉,第一次拜访大多数人家行事小心谨慎,送来的手信要么是特色精致的小玩意,要么是不值什么银钱的年货。
独有县里李秀才府上要比旁人贵重不少,且言语中多是奉承之语,让明锦心底不禁起了疑惑。
“若实在不妥,过几日年节回礼时照着送给咱的还给她就是。”谭璇含笑道,丝毫没放在心上,有聪明的就有莽撞的,哪能每个人都一样。
随后又与她聊些家里添置什么年货、再雇佣几个仆从等琐事。
待明锦洗涑歇息后,方至书房核查县中账册,上面记录的是赋税进项来源以及县中各项财政支出,之所以这般偷摸将账册带回,一则确认县里钱袋子具体情况,二则暗中查探有无贪腐现象。
虽然今日那些官员态度恭谨言语诚恳,但自己怎么可能全盘相信他们所言,拿回来的三本账册查看完做好笔录后,已至三更天,不敢再熬夜,赶紧爬上床歇息。
第三日到署衙没多久,竟然有人在外击鼓鸣冤,这是来清河县第一次升堂断案,谭璇心情有点小激动,作为一县父母官,定要解民之冤苦,暗地给自己打气。
如今还没来得及招募师爷,全靠自己参谋判断了,谭璇先着人去外面将鸣冤之人的状纸接了,通知站班衙役准备升堂。
状纸很快到手,谭璇迅速浏览一遍,所书内容是寡嫂子状告小叔子侵占家财,心中登时一阵气愤,折好状纸朝厅堂快步走去。
此刻大堂上衙役们手执红黑杀威棒分列厅堂左右,其下跪着一身着咖色对襟袄裙,挽着简单缀髻身形瘦小的妇人,低首垂睑不敢抬头。
而大堂外面则围满了看热闹的城中百姓,瞧见县官老爷出来后,嗡嗡的议论声愈发大了。
紧张的谭璇坐到“明镜高悬”的大堂上,扫视眼众人,拍下惊堂木,朗声道:“升堂!”随之衙役们响起:“威~武~”。
百姓霎时保持安静,不再言语,站在后面的围观群众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瞧他们俊朗年轻的新官老爷如何断这桩难案。
“下跪可是李贾氏,有何冤情仔细道来!”
“回禀老爷正是未亡人,未亡人状告小叔李秀才侵占家财,亡夫为两小女婚嫁预留的嫁妆也被强抢占了去,如今大女儿已过及芨之年,婚姻之事却无着落。求青天大老爷为未亡人做主!”
李贾氏边说边泪流,她生的虽瘦小,但容颜姣好,这么一哭让人起了怜惜之意。
李秀才?谭璇沉吟道,读书之人竟还做这种没脸没皮之事,面上起了愠色,没做思索,重重拍了惊堂木,掷下鉴签:“来人,速去传李秀才到堂!”
在人未被传换来时,谭璇中间暂作歇息,转身入了后衙。
“大人,下官方才听书吏说,您遣人传唤李秀才到堂听判?”正在谭璇抿茶思索如何去断这桩家族案子时,县丞马志才叩门而进,觑一眼上司,神情犹豫道。
“不错,他是状告之人,不在场此案如何结得?马大人可有提点?”见其像是专为案子一事进来,且神情踟蹰,谭璇怕其中有什么勾连自己不知道,便出声相问。
“这李氏一族乃城中有名大户,被告人李常文长姐为现今吏部主事胡杨胡大人之妻,如今他又中了秀才,在清河县声望大增……”马志才察觉说了这般多暗示之语,而谭璇神色丝毫未变,无奈只好接着说道:
“而那李贾氏并非是李常海之正妻,实则乃一妾室,正妻早亡将李秀才幺儿过继到其名下做嗣子……”
“马大人所言,本官现已明了,倘若真如李贾氏所言李秀才使手段将李常海留给女儿的嫁妆霸占了去,本官定是不依的。”
谭璇听是胡杨的小舅子微微怔愣,两人同在翰林院时清楚其为人中正,倘若得知小舅子在老家仗势欺人,被有心人捅到京都还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