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水司吏被知州大人突然变脸惊愕的目瞪口呆,直到被带刀进来的衙役扭着膀子羁走时,才挣扎着惶恐大喊冤枉,“大人,昨晚卑职向您禀告后,得大人允诺才开的闸啊……”
“哼!本官被你不实之言若诓骗,一时心急下的令!”知州重重哼了声,摆摆手让衙役迅将人拉下去。
其它官员见司水司官被捉拿问罪,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有的官员摇头叹息,句句为受灾百姓感慨。
接下来,郡城领导班子开始商酌救灾的各项措施。
……
话说谭璇从县郊返回城中,见灾情虽没减轻,甚至因源源不断的灾民汇聚到城中愈发严峻,但百姓面上的恐慌消散许多。
天光大亮,整个县城满目苍痍。
眼看浑水中的灾民比肩接踵,稍有不甚便会发生摩擦,人多易生事。
谭璇瞧着不是办法,于是淌到县衙石阶下,清清嗓子,让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扬声朝黑压压的人群道:
“咱们从洪水里捡条命不容易,现今境况艰苦,大家聚在一处逃难也是缘分。乡亲们彼此互相忍让,大的让小的,男丁谦让妇孺,齐心协力把眼下这个难坎渡过去,大伙说,好不好!”
一直跟随护卫的两名衙役看见难民神情萎顿,脑子反应太慢,带头握起拳头嘶吼,“好!好!县令大人英明!”
被他们感染,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双手被占着的百姓无法握拳举胳膊,但麻木的神情有了神采。
“好!好!”
“抗过水灾!”
“听县令大人的没错……”
……
谭璇见群众激情被调动起来,趁热打铁,伸掌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稍作安静。
“方才本官从县郊粮庄回来,得知咱们粮仓暂时无碍,存粮虽不太多,但应付些时日不成问题。待水势一退,晚稻栽种时节并未耽搁……”
大灾面前,百姓心存希望特别重要,谭璇发挥好口才,对城中百姓进行一翻激情演说,让群众瞬间热血沸腾。
正当谭璇派人撑着已做好的竹筏查探其它乡镇情况时,陪主簿刘华前去九龙镇的衙役回来了。
第118章
见到人谭璇心中大喜,终于有九龙镇的消息了, 大水淹县, 消息闭塞。眼下人手不足物资匮乏,只能先顾及城中难民, 至于略偏远的村镇,刚刚才腾出人手去查看。
“禀告大人, 刘主簿怕大人焦心,让小的回来送信。镇里百姓无甚大碍,都躲在九莲山避难呢。”
原来自谭璇吩咐在九莲山建兰草生态园后,有些眼光长远的民户使银子获得里正的准许, 在周边无主之地垦荒建宅。
其它村民纷纷跟风,短短两三个月昔日高低不平的溪沟土坡被整平, 俨然成了一处小平原,只待徭役结束后建新房。
九龙镇临海村落里的村民早在台风来临前已转移走,待通知的大部分为离海远居于山脚下的百姓。
刘华深一脚浅一脚从县城抵达镇上,已费了不少时间,再沿湿滑泥泞山路进村, 更加不易。
等将谭璇的命令一一传达后, 再出发已是危险重重, 不得已将民众召集到山腰避险,以防山洪突发。
人无事就好, 谭璇心口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生凉食物吃一两顿也许无碍, 但若饮被污染的生水,必然造成身体不适, 重着甚至丧命。
可现今恰恰柴炭紧缺,到处都是洪水,连烧火的地儿都不好寻,谭璇抬头瞅了瞅远处的城楼,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看来只有在上面烧火做饭了。
阴雨在洪灾发生的第三日才离去,拨开云雾见太阳。本是六七月份最炎热酷暑时节,地上积水尚未完全消退。
烈日普照,天上水中两个太阳夹击烘烤,清河县仿佛似个大蒸笼,不时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人们置身其中比前几日在深水里还要难受几分。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生出疫情。季大人,巡防的事情暂且缓一缓,你先带人搜罗水中的浮尸杂物。”
因前两日桩桩重要之事亟待解决,没有专门拨人手负责此事,碰见了才会打捞出来。
县郊或者偏僻之处的浮物倒没怎么去管。
巡检季大人躬身应诺后,并未立即转身离开,稍作犹豫道:“大人,知州大人难道瞧着咱们清河县灾情可控,便不派人增援了?”
昨日知州下来查访灾情,发现清河县提前做了预防,将江海附近百姓转移至安全之地几乎没重大人员伤亡。
非常满意的大肆褒奖了县衙一众官员,而后言语中多是对其它两个遭灾极其严重之县尤为不满,很多迫在眉睫的大事还得要知州盯着才行。
大概景况的确危急吧,知州在清河县停留的时间拢共不到俩时辰,便坐着马车匆匆离去。
在此期间,同谭璇等人谈论的除了眼下需要做好哪些安抚任务,余外便是变相诉苦。
什么不但下游的县城遭了洪灾,连其它地儿亦没幸免于难,上面的赈灾物资未下发,郡城有心无力,只好先拣窟窿大的地儿填等等。
谭璇明白季大人的意思,无奈苦笑,时下确实僧多粥少,何况之前大家皆知清河县得了知府大人调拨的一万石粮食。
而且他们县的粮庄,就算在整个闽府也是数的着的坚固,在众人心中纵使清河县百姓财产损失最严重,然而在救灾物资分配方面仍应靠后排,谁让他们比清河县可怜呢,这大概便是弱者优先原理吧。
“本官已写了陈情奏折,想必总会有些作用。”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如今的结果乃大家冒着生命危险拼出来的,不是上司发善心赠予的。
就算知州不会立即拨粮发物,也要哭爹喊娘讨东西,甭管要来什么,总比闷声不吭当冤大头强。
谭璇擅长算术,在呈给知州大人的奏折中,先用清晰明确的数据表明清河县多少良田颗粒无收。
此次县衙粮仓为赈灾预计消耗多少石米粮等等,甚至连县城中商贾损失多少银子也给出了大概数目。
最后概括三句话,面对特大洪灾清河县苦撑不下去了,亟待知州大人给予援手;县衙财政被掏空了,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日缓不过劲来;百姓家中资产遭重大损失,朝不保夕。
听了上司的话语,巡检干裂的嘴唇咧了咧,恭敬的转身而去。
潮水消退后,地上积水也慢慢减少,经毒辣的太阳暴晒,过了两三日便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狼藉。
县城中避难百姓在洪水未完全散去时,已耐不住急急归家。
谭璇知洪水虽然暂时走了,可灾难却没彻底结束,整个清河郡百废待兴,倒塌的房舍重新盖,淹没的土地从头翻土耕种,受伤的心灵慢慢抚平。
对知府知州来说,百姓的艰难痛苦兴许只让他们难受片刻钟,刻不到他们心里去。为今摆在品秩高的官员面前的问题是,建塘围田该如何进行下去。
当下普通百姓方经历一场大难,立即征役是不可能的了。
一个月前清淤筑堤时,官府信誓旦旦的宣讲今后不会再让沿岸群众遭受水患,让他们安居乐业,可惜短短月余便被狠狠的打了脸。
能继续的只有一小半的苦役。之前谭璇是从刘华口中知晓清河县水患的严重程度,原本想将九龙江进行彻底清淤治理便可解除洪灾。
亲身经过一场可怕的灾难后,方觉得自己想当然了,没有深刻的考虑自然环境的复杂性。
谭璇踱步在舆图前来,拧眉沉思不语,这张地图被其研究了十几次,郡城中的水患十有八~九和上游的水库牵涉。
“水库……”口中默念着,举起胳膊在舆图上圈出个轮廓来。
大禹治水疏而不堵,而清河郡的水库虽然有疏,但疏通的前提乃多为牺牲下方百姓,看似疏通,实则还在堵着。
目光凝视方才他手圈住的范围,脑海中极好的水利方案渐渐成形。
“禀大人,转运使大人与知府大人的车驾在城外两里处!”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谭璇突然被风风火火的衙役扰醒。
“转运使和知府大人?”谭璇疑惑的问道。心底纳罕怎么突然来了,没提前收到消息啊。
真会选时候,水灾刚结束,便来慰问老百姓了,什么都无需做,只动动嘴皮子,群众便感动的涕泪横流。
来的正巧,自己不用再写折子了。
第119章
话说从临县赶过来的转运使与知府,透过壁窗打量清河县洪灾去后百姓的生活状态。
相较于其它两县哀鸿遍野的凄惨景象, 清河县境况好的不只一星半点。
街肆上虽寥落冷清, 灾害肆虐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但观百姓面部神情无惶恐之色, 多半为损财后的惋惜愁苦。
转运使暗道,看来清河县县令的确是一位能吏, 随即想起其身份,不由为之惋惜。
大洪当前保住一县子民生命无碍必费了十分心力,沉痛的心情稍稍缓解两分。
南方转运使的差事出力不讨好,原以为九龙江治理后水患会有所减轻, 心里警觉不禁放松了些,谁知竟然遇上罕见的大潮和江南的水患, 两项叠加造成的灾难仅一个清河郡人员伤亡数千人。
虽然主要原因天灾,但回京述职仍免不了皇上斥责,贬官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想至此处,重重叹口气。
紧随其后的知府, 压抑忧虑的情绪缓和了些, 得知清河郡夜间开闸泄洪酿成重大洪灾, 恨不得将其郡知州抓起来打几十大板方解心头之怒。
早干嘛去了简直玩忽职守,一个月前知府衙门下发公函命各郡城检查排洪的坝堰水渠, 做好夏汛的防御任务, 结果大事临头火烧眉毛,铸成惨祸。
去年经过一年勤勤恳恳努力, 劝农桑励商户,使整个闽府在自己的治下不说清平丰裕,但也渐渐向好,政绩考评得了个优。
今岁开年兆头更不错,朝廷下发诏令在闽府建塘围田,看样子十分重视闽地的民生。正鼓足劲头大干一场,争取三年政绩考评全优,待任期一满有个好去处。
没成想下面知州捅了这般大篓子,连带着转运使都神情不悦,没给自己好脸色。
越想越恼怒,夏日炎炎车中闷热,抚了抚跳动过快的胸膛,呷了几口解暑的酸梅汤,方感觉好了些。
车中两位大人思绪纷涌感慨连番,谭璇得巡逻衙役禀告后,连忙出县衙前去迎接。
“下官拜见转运使大人,知府大人!”
谭璇躬身揖手行礼时,被转运使托住,“谭大人近日为洪害连明连夜奔忙劳累,辛苦了!”
“这是属下应尽的职责,现今治下子民嗷嗷待哺,下官实在有愧两位大人所托!”说罢,再次恭顺的躬身低首。
“好,清河县百姓有谭大人这般务实不骄的父母官,其之幸也!”两位长官见其谦逊不居功,说话让人心里熨帖,不由暗暗颔首。
天气炙热,三人在县衙外寒暄几句,便被谭璇请入内衙。
茶过两巡,待两位上司脑门的汗水干了,红热面庞恢复正常后,谭璇才同他们汇报有关洪灾的主要事项。
“子瑾此次应对十分得当,建塘围田乃朝廷下达的任务,虽说时下百姓理当修养生息,江河水量丰沛,但工事万也不可丝毫不动。”
听谭璇陈述完自己如何将百姓从洪水里解救出来,两人万分赞许,不过表扬归表扬,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日子还得向前看。
大致清楚清河县的状况后,知府便开始指示接下来的任务。
“卑职愚见,方今不过六月底夏汛未彻底结束,正如知府大人所言江满塘溢,并不适宜进行工事……”谭璇话说到此处时,知府端茶盏的手顿住,觑了眼神色平静的转运使,轻轻紧紧眉头,张口想要说什么。
却被转运使瞥了眼,微微朝他摇头,示意无碍,让谭璇继续说下去。
谭璇额头不觉泌了一层细汗,心口有些发紧,掐掐指腹让自己镇定下来,“两位大人定然清楚,清河郡近几十年一直苦于水患,追根结底因水路荒废被迫改道,使泄洪水量七成注入九龙江……”
史料记载,曾经的清河郡物饶民丰,虽每年长夏之季雨水多发,但并不像如今洪灾频发,给辖区百姓造成巨大损失。
前朝统治后期以及闽府未归复华朝期间,官府腐朽不堪,排洪灌溉工程常年失修,水渠河道越来越少浅,泥沙越积越多最终被填平,或成道路,或变农田,甚至成为百姓的宅基地。
而今九龙江承担了上游大部分的泄洪压力,受得住才怪的。
谭璇只稍稍一点,两人便明白其意思,能在官场中混到如今这个位置,腹中肯定有文墨,也清楚造成水患的大部分原因是水库过分泄洪、闽府的水利工程设计不合理导致的。
可按照现今闽府的地形特征若重新改造,必是个大工程。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无法完成,事关政绩考评的面子工程都做不完,何必再为自己找麻烦,是以年年如此,连百姓都见怪不怪了,逢上好年景比过年还高兴。
换其它时候,谭璇若提出改造闽府水利工程,可能两人没那般迫切想知道具体如何操作,但此刻不同了。
闽府发生了重大洪灾,朝廷势必已知晓。假如他们向皇帝解释水患发生的原因时,再附上一圆满的解决方案,那么罪责可能要大大降低。
于是当谭璇详述完闽府水利不足之处时,知府不动声色的扫一眼同样颔首的转运使,出声道:“子瑾所言甚是,那以你之见可有解决的妙法?”
看来两位上司颇有意动,谭璇谦逊笑笑,“两位大人胸怀锦绣,卑职拙才厚着脸皮越礼先说一说,不足之处还望大人们指点!”
得允后,谭璇顿了顿,稍作润饰道:“九龙江支流众多,且多分布于白浪水库上方,夏汛时无形加重了其泄洪负担。据史料载,二十几年前,这里还有这里有两条人工河,同几处支流相勾连……”
谭璇站起躬身告了罪,抬脚走到舆图前,手点着几处位置,细细讲出他的想法。其实总结起来很简单,因势利导引水分流。
虽然曾经的沟渠人工河被填,但其中仍然分布不少湖泊池塘等,经过再次修渠挖河,将断断续续的人工河重新相连,这样即可以起到分流作用,而且将灌溉、饮水面积扩大。
闽府气候温润,人人都觉得不缺水,实则乃隐形缺水,一旦饮用水源盐碱化,便会给百姓带来诸多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