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嬷嬷与翠翘没能拗得过她,又另盛了饭,在一旁坐了。
结果这饭还没吃几口,就被打断了。
先是有叩门声响起,小丫鬟跑去开了门,低声问了几句后,急匆匆地来了云浓这里回禀,说是又有人送东西来了。
云浓今日出去逛了一圈,买了许多东西,皆是让人送到家中来的。祝嬷嬷午后已经收了不少,如今倒也没惊讶,只是让人将东西送到书房去。
倒是云浓咬着筷子,奇道:“怎么拖到这时候才送来?”
“我方才去书房看了眼,咱们买的东西已经尽数送过来了,并不差什么,”翠翘站起身来,“外面的又是什么?莫不是送错了吧?”
云浓自顾自地盛了半碗莲藕排骨汤,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你去看看吧,若是咱们买的,那就收下;若是送错了,就把人给打发了。”
翠翘应了声,随即出了门。
云浓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翠翘也急急忙忙地回来,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她挑了挑眉,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外边来送东西的,是……”翠翘磕绊了下,顺了口气,方才继续道,“是四方斋的人。”
云浓一怔,而后放下了筷子。
翠翘又补充道:“来送东西的侍女,就是先前为难咱们那个。”
听到这里,云浓心中隐约也有了猜测,颇有些无言以对。
能办出这事来的,也就顾修元,可明明白日里还将“素不相识”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来了这么一出?
“咱们可没在四方斋买什么东西,”云浓平静地开口道,“去把人给打发了。”
翠翘按着云浓的话去办,片刻后去又复返,为难地说道:“那姑娘不肯走,说是先前言行无状冲撞了咱们,奉主人家的命令来赔礼道歉的。”
她见云浓神色淡淡的,便大着胆子劝道,“我看她执拗得很,大有不见到您就不肯罢休的架势……若不然,就让她进来吧?”
云浓侧了侧身倚在那里,叹了口气:“行吧。”
得了应允后,那侍女很快就随着翠翘进了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与先前在四方斋时的模样可谓是判若两人。
云浓并没说话,只听着她自报家门,而后又讲了来意。
这姑娘也实在是能屈能伸,将姿态放得很低,模样更是诚恳得很。若不是见着她低头时那一闪而过的不甘与记恨,只怕云浓也要以为她是诚心来悔过的。
“平秋,”云浓念着她的名姓,漫不经心地说,“这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平秋说话时,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浓的脸色。
她来时,原以为自己会被百般刁难,却没料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揭了过去,惊讶之后随即道:“多谢姑娘。”
像是生怕云浓会改了主意一样,她将东西留下,立即快步离开了。
祝嬷嬷压根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满是茫然地看了全程,翠翘简短地向她解释了一番,而后又向云浓道:“姑娘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去了?早些时候她那个趾高气昂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讨厌得很。”
云浓低头喝着汤,淡淡地答:“饭菜都要凉了,哪有那个功夫再跟她磨牙耗时辰。”
祝嬷嬷则是感慨道:“旁的不说,这四方斋的主人家倒是通情达理。”
自家侍女拜高踩低冲撞了客人,能申饬两句就已经是不易,像这样追上门来赔礼道歉的,她还是头一遭见。
云浓不以为然地笑了声,若不是这事被顾修元撞上,大抵也是不了了之。
“说起来,单看那四方斋的摆设,便知道东家并非一般人。”翠翘好奇道,“姑娘知道这是谁家的铺子吗?”
云浓顿了顿,还是扯了个谎:“这我倒是不知。”
翠翘原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听此,并没再多问。
及至吃了饭,将碗筷尽数撤去,云浓便想着去安置歇息了,还是经翠翘提醒了一句,方才想起平秋方才留下的匣子。
云浓揉了揉肩:“放到书房去吧。”
“好,”翠翘拿了那匣子,好奇道,“我看看是什么……”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手颤了下,反应过来后,连忙牢牢地抓紧了那匣子,呈到了云浓面前:“这不是白日里咱们看过的那扇子吗?”
锦盒中躺着一把青玉骨扇,玉质极好。
白日里,它还置于四方斋的八宝阁高架之上,那时还是展开着的,扇面上绘了幅山水图,还有两行题字,皆是名家手笔。
云浓在八宝阁前逗留时,盯着这折扇打量许久,翠翘也跟着见过了,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您先前说,这折扇少说也要个数百两,”翠翘原以为这匣子里多不过是个几两银子的小玩意,毕竟说是赔礼道歉,也没必要下这样的血本,“这也太贵重了。”
祝嬷嬷一听这价钱,也坐不住了,提议道:“若不然还是退回去吧。”
云浓则是沉默着。
白日里她到四方斋时,顾修元是装着不认识她,不仅没说话,冷着脸连看都没怎么看。可如今却偏偏送来了她看中的这把折扇,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记下了?
“不必退了,”云浓回过神来,慢慢地说道,“既是他们东家吩咐的,那就收下吧。”见祝嬷嬷仍旧顾虑,她又扯了个由头,“这玩意在咱们看来贵重,可对于那些个贵人来说也就是个小玩意,算不得什么。再有,你就算去退,没东家的允准她们也不敢收。”
祝嬷嬷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不过……”
“我倦了,”云浓截住了她的话,吩咐翠翘道,“把这扇子好好收起来,用是用不着的,放到书房当个摆设吧。”
说着,她便起身回了内室。
床上的被褥枕头已经换了全新的,连帐子都换了个双绣花卉虫草的纱帐,云浓将昨夜那场争吵连同旧物什一道给丢了,懒得再去想。只不过身上的痕迹还没消褪,她也不敢让翠翘来伺候,直接将人都远远地撵了。
云浓自己卸了钗环耳饰,续了些香料,上床歇息去了。
她原以为今夜该能睡个好觉,可却还是被打扰了。
再见着顾修元时,云浓几乎疑心自己是在梦里,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揉了揉眼掐了自己一把,方才确准并非是做梦。
错愕之后,便是无言以对。
明明昨夜才不欢而散,结果转头就能再上门来,云浓愈发地看不明白顾修元了。
“溜门撬锁?翻墙入室?”云浓嗤笑了声,见他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宽衣解带,皱眉道,“我身上的伤还没好,怕是不能奉陪了。”
顾修元的动作一顿,而后继续道:“我不碰你。”
“既是如此,贵府那么多屋子,你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我这里?”云浓倚在床头,不肯想让。
顾修元盯着云浓看了会儿,蓦地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安放到了内侧。
云浓惊讶之下低低地叫了声,随即又捂了唇,恨恨地瞪了顾修元一眼。
顾修元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又抓住了云浓想要来挠他的手,顺势揽进了怀中,垂眼看着她:“别闹。”
倒好像是她无理取闹一样。
云浓推着他想要挣开,嘲讽了句:“顾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然而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有灼热抵上了她的腿,随即浑身都僵住了。
顾修元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长发:“不闹了,好不好?”
第034章
若不是有诸多顾虑,云浓必定是要起来同他争辩一番的。
然而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顾修元又是这么一副模样,她也不敢真闹起来,万一动静大了将翠翘招过来,届时就又是麻烦。
所以心中虽气,可最后却还是只能挠了顾修元一把,不了了之。
云浓翻了个身,强迫着自己合上眼。
顾修元在她身后侧身躺着,一手松松垮垮地揽着她的腰,指尖还绕了缕长发,不声不响,像是已经睡过去一样。
云浓试着想要挪开,可刚一动弹,就又被顾修元给按了回去,手臂甚至还收紧了些。
两人谁也没出声,就这么沉默着较着劲。
最后还是云浓让了步,她觉出些困意来,也没什么力气折腾,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呼吸渐缓渐平稳下来,顾修元不动声色地睁开了眼,带着些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云浓这次并没挣扎,反而还下意识地向他怀中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顾修元见此,不自觉地露出些笑意来。
不管面上如何争执,身体却是要熟悉许多的,两人相处数年,不知不觉中早就养成了些习惯。
虽说这也代表不了什么,但在如今的情况之下,对顾修元而言倒算是个慰藉。
自昨夜起积攒的闷气总算是散去了些,顾修元绕着她的长发,嗅着房中盈着的浅淡香气,也睡了过去。
离了徐家后,云浓便再也没什么顾忌,也嘱咐了翠翘不要打扰,若无意外,每日里起得实在算不得早。
可如今有顾修元在,却是没法再随心所欲地歇息,天还未亮就被扰醒。
顾修元起身时已是十分小心,可两人贴得近,怎么都不可能做到完全无声无息。云浓不情愿地睁了眼,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继续睡,”顾修元替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我先走了。”像是为了安抚云浓,他又补了句,“我不会让人见着的。”
这算是对昨夜争执的让步。
云浓撑着坐起身来,看着他穿衣束发,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顾修元并不像她这样,整日里闲得没事干,想怎么消磨时间就怎么消磨时间,他还有那么多正经事要处理。就好比如今,他离了这里,还得回府去梳洗换朝服,紧赶慢赶才能不错过大朝会。
云浓着实不能理解,他何必非要折腾这么一遭。
“我乐意如此,”顾修元看出她的疑惑,走近了些,俯下身在她唇角亲了下,而后低声笑道,“这就值了。”
他这一下猝不及防,云浓也没来得及躲,呆呆地被他占了个便宜。
顾修元忽而想起昨日的事,又道:“四方斋里的丫鬟不懂事,我已经换了,也知会了掌柜,你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尽管去拿就是。”
“拿我的东西充大方,”云浓懒洋洋地笑了声,摇头道,“不过还是算了,我若是真搬了那些东西回来,只怕是要吓着翠翘她们的。”
昨日那柄青玉骨折扇就已经够呛,她手头也没什么银钱,再拿四方斋的东西,可是寻不着什么合适的理由了。
顾修元想了想:“你那香料铺子……”
“顾大人,”云浓打断了他,“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大朝会都来不及了。那么多家国大事等着,您就别惦记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顾修元抬眼看向云浓,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云浓究竟是为了他好,还是不想让自己插手她的事情。只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若是不想再打破如今的勉强维系的平和,就必须见好就收。
“那好,”顾修元理了理腰间的环佩,“近些日子朝政繁忙,我或许不会再过来,你若是有什么难事,尽管让人找我去。”
他也没再看云浓的神色,说完便离开了。
云浓倚在床头,听见这话后略微松了口气,但也说不上高兴与否。
等到顾修元离开后,云浓怔了会儿,便又躺回去想要继续歇息。但或许是与顾修元的闲聊驱散了睡意,翻来覆去,她都没能再睡过去,只好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愣,等到外边传来动静后,自个儿起床梳妆。
翠翘早就对她的晚起习以为常,见她一大早就起了身,关切道:“姑娘昨夜可是又没睡好?”
云浓点了唇脂,轻轻地抿了抿唇,回头笑问道:“如今我早起一回,都成稀罕事了?”
其实若刨除一大早被顾修元扰醒这件事,她昨夜睡得倒是挺安稳的,一夜无梦。
翠翘走近了些:“姑娘今日是要出门去?”
云浓穿了件嫩黄色的齐胸襦裙,鬓发梳得整整齐齐,略施粉黛,笑起来唇红齿白的,看起来很是娇艳。
她对镜打量着自己,抬手扶了扶珠钗:“在家中呆着也无趣,咱们到绮罗香去看看。”
翠翘连忙应了声,出门去吩咐小丫鬟摆饭,又让人准备马车。
配着小菜吃了半碗白粥后,云浓知会了祝嬷嬷一声,便带着翠翘出了门,到绮罗香去了。
大抵是来的早,绮罗香这边还没什么客人,只有阿菱在柜台后坐着,正在摆弄着新折来的桃花。一见云浓,她随即站起身来,笑道:“姑娘怎么来的这样早,可用过饭了?我这里还有些自己做的糕点,姑娘若是不嫌弃,我拿些来。”
“好啊,”云浓点点头,“我早就听四妹妹提过,说你的厨艺甚好,如今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阿菱抿唇笑着,从里间取了个三层的食盒出来,摆开来。
这食盒中盛了各色糕点,卖相极好,精致得很。
云浓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如今却是真起了食欲,拈了个捏成兔子形状的芝麻糖包,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立即夸道:“甜而不腻,又仿佛带了点槐花香,好吃极了。阿菱你可真是什么都会,样样精通。”
打从见着第一面起,云浓就很喜欢阿菱,脾性对胃口,又是个有本事的。
“姑娘谬赞了,”阿菱又让着翠翘尝了,含笑道,“我自小在大院里长着,东家学一点西家学一点,会的自然也就多了,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云浓又拿了块糕点,笑道:“是你太过谦了。我若是个男子,必定是要把你娶回家去的。”
阿菱同她玩笑几句,又沏了茶来,见云浓不再动糕点,便收了起来:“说起来,四姑娘今日大抵是要来的,姑娘若是多留会儿,说不准还能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