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那尖锐的声音响起, 苏夫人这才勉力撑着身子:“谢皇上恩典。”
至此, 却再无笑容了。
太监把她的表现看在眼底, 正盘算着怎么回去跟宣元帝禀告, 还是一旁的苏映晗给他塞了银两:“多谢公公。”
得了好处,他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小声劝慰着苏夫人:“裴大人受皇上器重, 纵使出身不好, 可前途无限啊。”
哪里是出身不好?分明是太好!
不过苏夫人也只敢在心中念叨几句。
太监很快就被苏映晗送着离开了苏家, 苏慕晴小心的扶着苏夫人回去。
她头疼万分的望着苏慕晴:“皇上宣你进宫, 你可有在他面前表明自己要守孝?”
“表明了, 在柔嘉公主寿宴上的时候就表明了。”
“那他怎么说?”
苏慕晴小声说道:“皇上说可先订婚,等过了时间再让他娶我。”
苏夫人紧握着苏慕晴的手, 眼底泛着泪光:“慕儿,这婚事……犹如刀山火海,嫁给了裴清砚, 往后便没有清净日子可过了。”
“我知道, 我也不在乎。”
苏夫人张了张嘴, 许多话都给憋了回去。
范家站到了萧奕谨的阵营, 可如今苏慕晴却嫁给了裴清砚!
苏夫人头疼不已,便让苏慕晴先回去歇着。
等苏映晗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苏夫人满脸愁容,闭目养神时都皱紧着眉头。
“母亲何不劝说范家,令范家转投裴清砚?”
苏夫人缓缓睁开了眼,望向了迎面而来的苏映晗。
依旧是那副翩翩有礼的样子,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其他的东西。
明明是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而此刻的苏夫人却觉得他陌生极了:“这件事情不必你操心,最近你都在忙着什么?”
“忙着……整治一个人。”
苏夫人的心口一跳,只觉苏映晗的语气里多了些深意。
“那人可是得罪你了?打一顿便是。”
苏映晗笑眯了眼,犹如外面的弯月一般:“母亲,他可不是丁点儿的得罪了我,光是打一顿,岂非太便宜他了?”
“那你打算如何?”
苏映晗却没说话,而是朝苏夫人道:“我已给范家递了帖子,明日我们便去范家,母亲若还看不清形势,那边是要把范家和苏家往火坑里推。”
苏夫人睁大了眼:“晗儿,你……是否知道了什么?”
“若母亲不想去,我可替母亲去范家,定会劝服外祖,令他迷途折返。”
说完这句话,苏映晗便朝她行了个礼,继而离开了这个屋子。
苏映晗知晓今夜的苏夫人肯定辗转难眠了,他走在廊下,挂在檐角的灯火将周围的黑暗照亮。
前方的路,看似黑暗,却走得不再艰难了。
外面的槿花开得极美,他站在原地,眸子幽深的望向了那边。风吹乱了他的发带,令裙裾飞扬。
“迎晨而荣,日中则衰,至夕而零。”
他念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木槿,朝开暮落花,可不是像极了上一世的苏家和范家?
零碎凋谢,终究逝去。
苏映晗转了个弯儿,总算来到了苏慕晴的院子,他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喊:“慕儿。”
苏慕晴回眸望去:“大兄怎么来了?”
“皇上下旨赐婚呢,想起我还欠裴兄一份嫁妆,特意来看看你。”
“嫁妆?”
苏映晗却笑而不语,缓缓走了进来:“谢氏今日还住在裴府?”
“嗯,我让娘随我回来,她却不听。只说裴公公已经入狱,裴府反倒安全。”
“发生了这事儿,皇上已令人抄家,把一干人等都捉了起来,她守着个空壳,还是早早的接她出来比较好。”
苏慕晴也正有这打算,只是让谢瑜君回苏家好歹不是个事儿。
苏慕晴半咬着唇,有些为难的望向苏映晗:“我想……让我娘在外面单独置一套屋子。”
苏映晗闻弦知雅意:“放心,你明日去裴府劝劝她吧,等我从外祖家回来后,便帮你办了此事。”
苏慕晴瞬间露出一个笑容,可一听苏映晗要回范家,便微微一愣:“大兄,你去范家?”
“嗯,母亲也会去。”
苏映晗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嫁给裴清砚,苏家和范家定不会帮外人,同你为敌。”
苏慕晴明白了苏映晗的意思,心绪复杂万分。
这事儿能成功吗?
范家的外祖她是见过的,老学究,脾气最是犟了。
苏映晗却笑着,仿佛这件事情已经十拿九稳。
“慕儿,我们一天是家人,便一天不会是敌人。”
苏慕晴忽然间很庆幸自己成了他的家人,反派就已经够可怕了,这TM还是重生的反派啊!
—
苏慕晴一大早便去了裴府,想早些接谢瑜君出来。
府内丫环奴仆全都各奔东西,跑的跑,散的散。四周望去一片狼藉,还有被翻出来的金银珠宝,没来得及拿走。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苏慕晴的眼,连忙走到了谢瑜君的屋子,却发现她像是生了重病般的脸色惨白。
苏慕晴走了上去:“娘。”
谢瑜君一听是女儿,从白色的帷幔中伸出了手来:“慕儿,你来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昨日分明不是这样的!”
“昨日……昨日娘上了妆,你自然看不见。”
苏慕晴一听她的话,心都揪着疼:“你病成这样,怎不同我说!?”
谢瑜君轻咳了几声,模样更添三分楚楚可怜,虽早就过了年岁,她这张脸依旧动人。
苏慕晴唤来流玉:“马车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方才进来时,还见着了裴大人的马车。”
苏慕晴一怔,正想说话,裴清砚已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听裴清砚的名字,谢瑜君努力从床上坐起身:“可是裴大人?”
“谢姨。”
谢瑜君向他祈求道:“能否劳烦裴大人一件事。”
“请说。”
谢瑜君微微叹息:“裴公公入了狱,已注定没了活路,能否容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谢瑜君到底是苏慕晴的生母,他虽然对谢瑜君无半点感情,但好歹看在苏慕晴的面子上,裴清砚同意点头。
苏慕晴捏紧了手:“娘何苦去看那种人?他欺辱我们还不够吗?”
谢瑜君抚摸着苏慕晴的发,笑得温柔:“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看他最后一面而已,这是他罪有应得,我知道。”
苏慕晴劝不过谢瑜君,只好将她接上了马车。
裴德胜如今关在天牢中,宣元帝已决定秋后处斩。如今都已经是九月末了,他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看着裴清砚的面子,谢瑜君单独走了进去。
空气里还能闻到那些腐臭的味道,谢瑜君尽量不乱看,以免看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等到了最里面,谢瑜君才拿出了准备好的食盒:“公公吃些吧。”
裴德胜像是只斗败的狮子,全身上下的精气神都衰败下来了,他脸上沾满了憔悴,不复昔日的盛气凌人。
借着为数不多的光线,他不由眯起眼:“没想到最后来见我的人竟是你。”
谢瑜君倒是温顺:“我如何都不打紧,公公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虐待那两个孩子。此时此景,公公可曾后悔过?”
“哼,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杂家只不过是输了。”
纵然所有人都觉得裴德胜可恶,谢瑜君却觉得他可怜。
“来吃一口吧。”
裴德胜心中复杂,望着他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瑜君,你不恨杂家?”
谢瑜君默然不语,她可以不恨,但有人要对她的女儿做什么,谢瑜君软糯可欺成这样,也会去恨的。
裴德胜已经知道了答案,挪了过来,揭开了食盒,小口小口的吃着饭。
“那年被婶婶强行送到了宫里,我做梦都想再见你,可等我手里有了权势,再遇见你时,却眼睁睁看着你深陷泥潭。”
他袖手旁观,让谢瑜君先陷进去,才会出手相救。
救人于危难中,和之前便给了她好的生活,完全是两码事。
他太害怕别人的背叛了,要相信别人之前,就得不断的算计着人心。
“这辈子,我唯一亏欠的人只有你。”
谢瑜君却说:“不,你唯一不亏欠的人只有我。你救我出章家,让章夫人不敢再肖想让慕儿陪葬的事,解了我们母女的困境,已经足够了。”
“瑜君……”
“公公,你该后悔的。若是当初不那么对清砚,他也不会置你于死地,你虽然成了太监,但也收养了清砚,他已经冠上了裴姓,便是你的儿子了,你从未正眼瞧他一眼,也没把他当做儿子看来。”
“公公难道从未想过,若是当初并未这么做,他此刻就会在裴府孝顺你,父慈子孝,何乐不为?”
裴德胜睁大了眼,心口微颤:“……会有那样的日子?”
“会的,你于他有养育之恩啊。”
裴德胜不由沉默了下来,脑子也随着谢瑜君的话,而浮现了几副美好的画面。
可他吃了太多的苦,生怕再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断绝了所有的可能,只算计着人心,却最终成了这个模样。
谢瑜君眼眸里染上了水光:“我怎么样不要紧,公公不该利用我的慕儿。若不是此事,我会一直对公公感恩戴德。就算是你打了我,我也不会恨你的。”
说到这里,裴德胜终于后悔了起来。
“慕儿就是我的命,你害她比害我还让我更恨你。”
恨字一说出口,裴德胜便慌乱了起来:“瑜君……瑜君,我知道错了!”
谢瑜君已站起身,缓缓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的心口咚咚的跳了起来,手指也被捏得苍白发抖。往日不曾算计,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谁也不能伤害了她的慕儿。
当她知晓裴德胜送走生病的苏慕晴,并且还不断利用苏慕晴后,谢瑜君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就算是死了,自己也要让他痛心疾首,后悔万分!
第60章
原本让谢瑜君来看裴德胜, 就已经是破例。
因此苏慕晴只能等在外面,唯有裴清砚站在一旁, 将所有的事情都尽收眼底。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可方才的那番话,却如此有力的砸到了裴德胜的心里。
裴清砚微垂着眸,就算是看裴德胜下狱,他仍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 今天看裴德胜如此痛心后悔的样子, 他忽然明白了。
他的心一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可, 裴清砚绝不会原谅他。
他扶着谢瑜君离开这个地方, 裴德胜恍惚间看到了他的身影, 连忙喊了句:“清砚,杂家有话同你说。”
谢瑜君轻声说:“你去吧, 现在的他一定不会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