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袖笑说:“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
待青裳去找佩紫的时候,只将这事情一说, 便直接挨了对方怒气冲冲的一个耳光。
即便如此,便如青袖说的那样,佩紫到底没舍得直接将她赶走。
“你九岁便入了王府里来,在你十三岁那年,是我亲自挑选了你送到殿下身边伺候,我可以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记着,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佩紫冷声说道。
青裳畏缩地捂住脸,忍着哭腔问道:“那王爷那边……”
“殿下自然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小婢女而费神,你暂且先在院子里头伺候,低调行事,待日子久了,殿下记得你的情分,便也会忘记这件事情,旁的到时候在说吧。”
佩紫说完这话便不想再理会她,连她亲手敬上的茶也是碰都不碰,便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青裳慢慢滑坐在了椅子上,许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她铤而走险的时候就该想到事情的另一面了,只是没想到君楚瑾竟会这般不顾及情面,直接逐她离开。
如今,她只能继续抱着一丝希望等待着。
而这厢青袖端着热水进屋去,见君楚瑾已经起身,自有其他两个丫鬟伺候穿戴。
她想了想,便上前说道:“殿下。”
君楚瑾往日里并未在意这些丫鬟,只是有今早上那个事例在前,他看到青袖主动来与自己说话,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殿下,奴婢去打热水的时候看见梅姨娘身边的丫鬟也在那里,想来梅姨娘这个时候也定然起了,您要不要请她一道用膳?”
这个问题实则是有些逾越的,主子想要和谁吃饭,不想和谁吃饭,至少和她们下人是完全无关的。
然而青袖的逾越与青裳的逾越却是不同。
青袖的逾越是略带着几分投其所好的试探,而这样的试探,最大的风险也不过就是被斥责两句。
果然,君楚瑾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身上,注意到了她。
青袖只恭敬低下头去,模样恬静且不卑不亢。
“也好。”君楚瑾定定地看着她,便答了这两个字,随即便接过一块花纹繁杂的金色腰牌自己顺手系上。
青袖微微吐了口气,便悄然退出了屋去,往那海棠院去了。
然而这个时候,梅幼舒小姑娘却还窝在温软的被子里,她蜷着身子,长发便铺满了枕上,睡容安静恬然。
梨云打来了热水,本意也是想叫小姑娘早些起来投王爷所好。
可她叫了小姑娘三回,小姑娘都翻来覆去地起不来。
最后一回,小姑娘还睁开眼睛一副已经清醒的样子看着她说:“你先出去,我自己穿衣服能行。”
梨云就真的相信了,结果她出去了等了很久,再进屋时,小姑娘甚至还保持着她方才离开时候的姿态,继续呼呼大睡。
她终于发现这个小姑娘在食物与睡觉方面的追求有多么执着了。
然而只知道吃和睡,这和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啊,作为一个人,还拥有了接近珩王殿下的后天优势,一早上当然更应该有点野心和抱负才是。
梨云和梨月每每想到这些都恨不得将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姑娘取而代之,自己撸起袖子来干才好。
直到君楚瑾身边的一名叫青袖的贴身丫鬟过来,将君楚瑾的话一传,两个丫鬟再不敢耽搁,硬是将梅幼舒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在梅幼舒意识模糊的时候她们便自发地替梅幼舒穿上了件银红色遍地绣雪梅织金锦袄,下面则是配了件浅色的挑线裙子,
待一切收拾好了,再端看着梅幼舒的脸,便觉得她穿着这样鲜艳色彩的衣服便显得愈发娇艳动人。
“总觉得还少些什么?”梨云想了想,便拿了胭脂在小姑娘的唇上点了点,那瞬间,小姑娘那张浅淡的面容顿时也因这一点红唇而变得更加清晰鲜妍。
“梨云姐姐,外头青袖姐姐催了。”门外的梨霞进来催促道。
梨云与梨月这才将小姑娘推出了门去。
青袖暗暗打量了对方一眼,心里顿时又不得不同情起青裳。
这女子生得雪肤花貌,姿容柔美,青裳在这个时候横冲直撞想要勾、引珩王,自然讨不得好了。
等梅幼舒一路走来,终于清醒几分,待她被青袖引入了偏屋去,正瞧见君楚瑾坐在桌旁,桌上碗筷俱全,但是瞧见了那半透粉馅的水晶饺子,底面煎得酥香脆黄的汤包子,便是梅幼舒再拘谨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时君楚瑾朝她看来,她才反应过来,向对方行了礼。
君楚瑾见她今日穿得一身银红,忽然就怔了怔。
人靠衣装马靠鞍,再漂亮的人儿只要经过一番打扮,她总能给你更多的惊喜。
眼下的小姑娘和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极是不同。
那时候她穿戴俱是暗淡,衣料也是寻常,如今她穿着光缎锦衣,就连纤细柔弱的手腕上都被梨云塞了个质地晶莹的玉镯,一时之间,又令人有种娇娆矜贵之感。
没有人相信她会是个庶女,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母亲只是一个自江南而来的低贱妓、女。
小姑娘不似以往那般苍白,面色红润许多,自前夜之后,君楚瑾才知道,小姑娘看似娇小,实则是个丰肉微骨的身段,触手软绵柔腻,将她搂在怀中那般温软羸弱之感,便令人恨不能用力将她嵌入骨子里去好生疼爱。
他不经意间动了动手指,竟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般,便又将脸色冷了几分。
“我等了你半个时辰,若非今日正逢休沐,只怕连早朝都要误了。”他冷淡说道。
小姑娘本见他方才瞪着自己打量了半晌,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就莫名地把脸一沉。
她的心里便又忍不住一个咯噔。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竟叫他生气了。
她委屈地揪着袖子坐下,待君楚瑾动了筷子,梅幼舒才悄悄夹了个汤包放在碗中,用食的举动矜持且缓慢。
君楚瑾便垂眸不去看她,一本正经地用着早膳,气氛严肃且安静。
待他没吃几个便发现饺子与汤包竟都吃完了,他顿时皱了皱眉。
方才看时也没觉得配食比往日里少,只是今日却这样快就吃完了,想必是因为他往日都是一个人吃的。
他都没有吃饱,况且小姑娘吃得那样细嚼慢咽,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两个。
他想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底不觉一软,便抬眸看向对方,正想借此对她软和下态度,便瞧见她果真空着盘子安静得坐在那里。
只是……
小姑娘的唇上的红色口脂都晕染到了唇外一圈,见他朝自己看来,还露出了无辜的模样,仿佛在说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你方才吃了几个包子?”君楚瑾鬼使神差地问她一句。
梅幼舒的食指在膝上抠了两下,因不习惯说谎,便垂下脑袋低声道:“六个。”
君楚瑾登时便又默了下来。
六个……
他才吃了四个。
她吃东西不是很慢么,为什么能吃掉六个?
梅幼舒见他问到这个,看到桌上的空盘终于忍不住红了红脸。
她……她习惯了。
从前旁的人聚在一起时候也不爱搭理她,她便只能独自一个人吃着茶点打发时间,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一面维持着王姨娘对她吃相矜持的要求,一面却又好似个偷摸的小仓鼠般,令桌上盘子转瞬就空了下来。
只是以往小姑娘从来都不曾涂过口脂,是以也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它而暴露。
她见他脸色不太好,便猜想着他定然是没有吃饱,才这样责问她的。
梅幼舒有些后悔,便将桌子底下的手拿了出来,实则她手里还捏着最后一个水晶饺子。
“殿下吃吗?”小姑娘举着饺子,顶着大花嘴一脸无辜的问道。
君楚瑾见她像变戏法一样又变出来一个饺子,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第32章
君楚瑾当然没有从小姑娘手里接过那个饺子。
他仅是淡淡觑了一眼, 随即似无意状,道:“脏。”
梅幼舒顿时一僵,便默默地把饺子放进了盘子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发生过。
待用完了早膳,趁着君楚瑾不注意的时候, 梨云脸色尴尬地把小姑娘拉到一边将她嘴巴一周都擦了干净,梨月又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个胭脂盒子,仍不死心地给小姑娘点了唇。
之后,君楚瑾便带着梅幼舒去了他书房里。
梅幼舒走进去时, 看到那扇被细木棍子支起的窗子还略有阴影。
她想到的事情, 君楚瑾自然也能想到。
那天小姑娘哭唧唧的, 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兔子一样,被他恫吓到瑟瑟发抖, 一点一点挤到了阴暗的角落里。
便是在那个时候,他的心底仿佛就被黑暗侵入了阴影般,心底那些阴暗的想法与欲、望都经此无限放大, 便破天荒地想出了个既能保留住自己在小姑娘面前的矜持态度,又能让小姑娘满怀惭愧嫁给自己的方法。
想到这一点, 他便垂下眸,鸦羽般的长睫再度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小姑娘则是看到他书架上的陈列着的书,生出几分好奇,正想伸出手去,便听他忽然问自己。
“你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君楚瑾心想, 不管她喜欢看什么书,定然是比不得他的,到时候他与她仔细一讨论,她就会发现,自己不仅有权有势,且与那些草包纨绔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小姑娘当初完全可以因为自己的品性与内涵而倾慕于自己,而不是为了那些肤浅的身份。
梅幼舒的动作怔住,她回过头去看向对方,见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隐隐透露出一丝期待来,心里又忍不住一颤。
她不是来做妾的吗……
为什么他的要求那样高,吃个早膳要审问自己吃了几个包子,现在还要考察她平日里看什么书,好似她平日里不看书都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小姑娘委屈地缩回了手,吞吞吐吐道:“我……我喜欢看《三字经》。”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的珩王殿下脸色果然不如先前好看了。
小姑娘愈发不安,却见他朝自己走来。
“《三字经》?”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唇角绷着,对她道:“《三字经》确实也是一本极好的书……”
他说着便朝她抬起手来,小姑娘吓得缩了缩脑袋,却见他只是将手伸到她头上,精准地将一本蓝皮黑字的《三字经》抽了出来。
梅幼舒松了口气,便随着他坐到了桌前,君楚瑾冷着脸打开了书,心里却在仔细回想,三字经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他忽略了的发人深省的深义内容。
只是这样的书他三五岁时便能朗朗上口倒背如流了,内容浅显,说的什么也是一目了然。
又或者说,小姑娘认定了自己是个没什么内涵之人,不敢说太复杂的书给自己听?
君楚瑾只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第一页,问道:“你喜欢哪一段?”
小姑娘看着纸上的字,却又迟疑了。
她母亲很早以前便交代过她了,她只能是个大字不识的人。
想到自己又要扯谎,梅幼舒便涨红了脸,小声说道:“我喜欢‘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句。”
这是她初到梅家的时候,梅父心血来潮时候教过她的一句,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横竖也能拿来敷衍一下对方。
小姑娘说完便悄悄吐了口气。
而君楚瑾则是将书合了起来搁在了一旁。
即便他再有学识,也没有办法将“人之初性本善”解读出发人深省的内容。
总不能为了讨好小姑娘而硬扯一些又臭又长的东西出来。
君楚瑾让小姑娘磨墨,待磨出了那漆黑的墨汁来,他便将毛笔交到了小姑娘手里。
梅幼舒则是无措地站在满是空白等待人去□□的白纸面前,样子都要哭出来了。
“你怎么了?”君楚瑾皱着眉看着她,似乎愈发不耐了。
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上的那根毛笔上,心中暗道,这支毛笔是进贡之物,用的是极寒之地雪山中罕见动物皮毛制成,入手也比寻常毛笔要重上些许,即便是笔杆也是大有文章,这样优秀的毛笔,寻常人拿到了手必然都是要大为赞叹的。
小姑娘却毫无反应,他便等着她落笔再仔细感受一下那与众不同的砚墨。
“殿下……”
小姑娘缓缓仰起脑袋来,用那双雾气茫茫的水眸看向了他,丝毫不能领会他的意思。
君楚瑾立在她身旁,与她保持着一种极为亲密的距离,他又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有种想要将小姑娘的纤细柔软的腰肢揽过的冲动。
“我……”
小姑娘紧张地舔了舔唇,似乎是紧张情况下的一种习惯动作,又像是不习惯唇上的唇脂一般,总之那只柔软湿濡的粉唇羞涩地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似乎就像在邀请他,令他喉结一紧。
“我不认得字……”
梅幼舒小心翼翼地说道。
君楚瑾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表情又有些不可置信。
“我幼时便与母亲住在江南,我……我不会写字,方才那句也只是父亲在家时说过一句,才记下了。”
小姑娘说着就垂下脑袋去,不敢再看对方。
君楚瑾皱了皱眉,但见小姑娘一副羞惭模样,心里顿时一软。
她不过是个庶女,不认得字又有什么奇怪?
他这般想着,就伸出手去将手覆盖在她握笔的手背上,整个人便将她也整个的罩住了。
“我教你写就是了。”
他握住小姑娘柔滑细嫩的手,将注意力转移到纸上,令小姑娘写出了一个完整的字来。
小姑娘见了那字却有些高兴起来,低低说道:“这是‘梅’字,是我的姓。”
君楚瑾眼中某种情绪隐隐解冻,又在那字后面写了一个“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