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幼舒则是茫然得很,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多次出现”过了。
于她而言,她出现在君楚瑾面前的频率与其他姑娘家都是一样的次数,都是十个手指头可以数的过来的。
然而于君楚瑾而已,从他见到小姑娘的那一刻起,每一次的会面都似别有用心的巧遇一般,叫他记在了心上。
“不是您叫我离您远一些么?”小姑娘觉得有些委屈。
君楚瑾浑身的热血则好似被一桶冰水浇得透透的。
眼前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柔软娇美的模样,但她的目光澄澈无暇,从来都没有他想得那般复杂。
“你明白就好——”
君楚瑾掀开了被子,只拿了衣服穿上便走出了寝室。
梅幼舒则是从头到尾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白什么?
明白他由始自终都只想叫她离他远一些?
小姑娘一头雾水回到海棠院,又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梨云。
“我就是一边说话一边亲着他的,结果他又生气了……”
梨云有些尴尬,没想到这回美人计不好使了。
“姨娘可别再听她的了。”梨月一屁股挤开了梨云,略讨好道:“咱们可不能这么直接,咱们要含蓄一些。”
梅幼舒便看向她,她才说道:“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那日我瞧惠儿姑娘便是为王爷做了糕点才叫他侧目的,不若姨娘明日也试试吧。”
梅幼舒点了点头,好似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好在第二日便是君楚瑾的休沐日。
梅幼舒便在厨娘的指导下成功的做出了一碟松玉桂花糕。
梅幼舒满怀期待将点心带去时,青袖便留意到了她的雪白手背上一条纵横五指的红肿痕迹。
“您这只手是怎么了?”青袖似关心般问道。
梅幼舒悄悄将右手往后藏了藏,说:“没什么,劳烦姑娘替我传个话,我给王爷做了点心送来。”
青袖打量了她一眼。
大户人家的夫人做点心可没有哪个是真的亲自动手的,最多是亲自看着下人动手,或是捞一把菜,算是参与过了。
“您直接进去吧,王爷曾说过,您来了不必阻挠。”青袖微笑道。
但实则这话是很早时候君楚瑾说的,可今时不比往日,这两日君楚瑾的心情可是十分暴躁。
梅幼舒却只是谢过了对方,便提着糕点盒子进了屋去。
彼时君楚瑾在屋里真提笔写着东西,并未留意到梅幼舒。
梅幼舒便拿出了盒子中的碟子,将那桂花糕端到了案前,见对方注意力集中,亦不好开口打断。
君楚瑾则是闻到了一股香味,这才想起今日连午膳都没胃口,正要伸手接块点心填腹却骤然看到了梅幼舒。
他先是一愣,随即便带着几分掩饰的意味将梅幼舒手里的盘子推开,颇有些被窥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道:“谁叫你进来的?”
那一叠糕点便都洒在了地上,梅幼舒没能接下他这力道,手背还在桌边角上打了一下,疼得她眼圈都红了。
“我……”
他实在太凶了,她一点都不想讨好他了。
只是她下一刻便瞧见了桌上一块粉色的帕子。
君楚瑾见她被吓哭了,心底也好似被什么东西拿捏住了一般。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碰到了她的柔软的小脸上,拇指正替她抚去一颗泪珠。
可当他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时,脸色便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那几乎溢出心脏的醋意裹挟着怒气在此刻便彻底暴露了出来。
“你可真是讨男人喜欢,才进珩王府没多久,便又有俞景侯世子向本王来要了你。”
“您……您要把我送给其他男人?”梅幼舒不可置信道。
脸上那只手抚着她的面颊,最终却捏住了她的下颌,令她不得不仰起了脸直视着对方。
“不然你倒是说说,这块粉帕是从何而来的?”
这一回,小姑娘终于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阴霾风暴。
“殿下。”
微珀忽然出声,将屋内僵持气氛打破。
君楚瑾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缓缓放开了小姑娘。
而小姑娘看着他则是满脸的惧怕之色,慢慢往后退去,离开了屋子。
“上午奴婢便没瞧见梅姨娘,下人说她一直在膳房做糕点,还把手烫伤了。”微珀垂眸扫了地上那团糕点,道:“想必地上那些全都是梅姨娘亲手做的。”
君楚瑾时常令她关注着小姑娘的动态,她才敢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断。
君楚瑾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
微珀心一悬,顿时也住了口。
梅幼舒回了海棠院后说什么都不肯出房门一步。
梨云进来看她时,只瞧见她眼睛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
“姨娘……”
“他不喜欢我。”梅幼舒幽幽地看着她。
梨云才尴尬地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怂恿梅幼舒,一个劲给对方灌输君楚瑾喜欢对方的话。
“奴婢也没想到……你快别伤心了,好在王府每个月给海棠院的月例够多,咱们就算真的不在王府,去哪里也都是能过日子的,谁叫未来的王妃那么苛刻,竟然连个妾室都容纳不得。”
梅幼舒看着她,顿时又想到昨夜君楚瑾对她说的话。
难道对方真的只是想要她离他远一些么?
所以从他提到王妃不喜欢府中妾室开始,到俞景侯世子索要她,不都是说明他很不耐烦了么?
“可是,这样算不算不守妇道?”梅幼舒哽咽道。
梨云心疼道:“您只是个妾室,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说白了就是个玩物,以君楚瑾如今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不在乎对方了。
梅幼舒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梨云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只是见她似想通了一般,便也不敢再挑起她的伤心事了。
深夜时,梅幼舒便自一场噩梦中醒来。
只是不知这回她又梦到了什么,整个身子都轻轻打起了摆子。
她抱紧自己,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的记忆。
而她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愈发苍白。
只可惜此刻碧芙不在,否则对方一定会从梅幼舒此刻脸上的表情看出一丝端倪来。
梅幼舒偷偷下了地打开柜子,将那装满了银票的盒子抱在了怀里。
她是怕极了的。
可是……
可是梦里的情景才是令人齿寒的事情。
第44章
白日里, 梅幼舒穿戴地坐在次间里。
梨云一面收拾着桌上的茶碗,一面悄悄打量着习惯抚着衣服褶皱的小姑娘。
对方静坐了一日,面上也丝毫没有泪痕。
说来也是奇怪。
小姑娘虽然经常哭,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伤心的模样。
要么是疼的, 要么是吓的, 好似眼泪就是为了甄别出她脆弱的时刻。
成年的姑娘都喜欢将脆弱藏在心里,外表坚强起来。
可小姑娘却似个没心肝的孩子,哪里看着都脆弱, 可偏偏下人们就没觉得她是真的伤心,只是觉得她是真的很弱很弱。
梨云想了想自己家中妹妹夭折时候,自己伤心的样子, 又想了想自己被其他丫鬟陷害伤心的样子。
伤心, 不单单是流泪吧?
梨云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深奥,便抛开了。
“屋子里有笔吗?”梅幼舒问道。
梨云点了点头, 转身去了门外叫个小丫头去拿来。
笔墨纸砚海棠院里都是有的,便是梅幼舒平日里不用,宋嬷嬷要记录一些东西,也是要用到的。
梅幼舒便拿了笔,在屋里写写画画, 梨云便当她找到了一个新的消遣。
待午膳后,梅幼舒便叫她问管家能不能出门去。
小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养在院里懒得动弹,管事的只批了个条子, 便为小姑娘准备了车马。
梨云想陪着梅幼舒一起去, 梅幼舒却对她道:“我想一个人走。”
梨云听了这话, 心道小姑娘是想一个人静静了,便也就不跟着了。
待马车从王府后门走了。
梅幼舒坐在马车里还在走神。
马夫问她去哪里,梅幼舒只随口报了个茶馆的名字。
马夫便将她拖去那里,将马车停在了不显眼的巷口去了。
时间一晃的功夫,天色便暗下来了。
而此刻,第一个发现梅幼舒离家出走的人正是与梅幼舒最不熟稔的车夫。
话说梅幼舒从早上收拾了银票又反常地出门去,竟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不良意图。
这还多亏了梅幼舒深入人心的乖巧与表面无害的假象,才叫知道她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她的想法。
小姑娘离家出走了。
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带着管事批准的条子,用着王府的马车和车夫,在白日里光明正大的离家出走了——
彼时君楚瑾正喝着茶听下属回禀事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那只脆弱的瓷杯便顿时失去了以往应有的硬度,在他手中裂成了好几瓣,那力道过犹不及,硬是将那碎片捏进了皮肉里去。
鲜血便从珩王殿下的握成拳的指缝里淌了下来。
“你说什么?”君楚瑾的语气尚且说的上是平稳。
梨云哆哆嗦嗦地跪在他面前,将手里那封信举过头顶去。
待那信件上的内容一一扫过,梨云还暗暗打量对方的神情。
见对方面色初时尚且平静,心里才缓了口气。
然而便是下一刻,君楚瑾便噙着一抹冷笑将那张纸撕得粉身碎骨砸在了梨云的脸上。
梨云整个人一颤,迎着对方的目光,便见对方眯起了深眸,对她道:“梅姨娘何时识得字了?”
梨云脑中一片空白,嘴里下意识回答道:“我们姨娘不认得字……”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自己顿时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半张着嘴,似不可置信般。
梅幼舒不认得字,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认得字白日里要笔和纸做什么?
只是这世上没有几个像梅幼舒这样的官家女子是不认得字的,而且她们也从来没有与梅幼舒谈及过文学书法,自然都忽略了这点。
哪怕当时梅幼舒要了笔和纸,梨云心里也是潜意识地认为她是要画东西玩。
哪里知道,她不仅在写字儿,还写了好多好多的字。
梅幼舒又不是个喜欢造作的,她静静地做一件事情,便能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哪个会想起来她会写字会是个什么稀罕事儿?
所以……
“横竖您都要将姨娘送出府去了,那……那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得好了……”梨云战战兢兢地说道。
君楚瑾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梨云有些意外他这时候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奴婢梨云。”
君楚瑾闻言便是一笑,冷玉的脸顿时沁入了暖阳的光线一般,原先那种高不可攀的距离仿佛在瞬间因此消弭。
那一瞬,梨云甚至都以为他是看上自己的了。
“你听好了。”君楚瑾肘臂靠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前倾,俯视着梨云道:“除非本王的骨灰被风吹散了,才将她切碎了送到府外的每个角落里去。”
“否则,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本王的寝榻之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珩王殿下若是怒了,别说弄死一个小姑娘,就是弄死十个,也只是十根手指用点劲的事情。
此刻君楚瑾俨然被气疯了,说得话是气话还是疯话无人敢去辨别。
只是他若是愿意,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对于那些下人来说,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梅幼舒则是在一阵寒颤中醒来,漆黑的夜,她便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望着外面的星子,记忆才渐渐回笼了。
她想起来了,她是要去碧芙老家找碧芙的。
她出门前已经告诉过梨云了,她要一个人走。
她甚至还留了信给君楚瑾。
只是当她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时,便看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兵队忽然强势将那些要出城的所有人围住了。
梅幼舒当时就在附近,便听见他们提到“珩王府”和“偷东西”时候心底便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第45章
天色更暗了。
梅幼舒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处, 揣在了怀中。
一个乖巧的姑娘忽然做出了反骨的举动,是旁人惊讶于此事的其一缘由。
而其二缘由就再简单不过了。
见过梅幼舒的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她是个极为柔弱的姑娘。
她生的漂亮,却偏生柔弱,跑出去, 无非就是一只无主的兔子, 见者可捉,剥其皮,食其肉, 嚼其骨。
甚至小姑娘连兔子窜逃的技能都没有。
换句话说,便是平日里没什么恶毒心思的人,见到这样一个鲜美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怕都会生出一丝邪恶的想念, 从而做出邪恶的事情来。
是以, 无人能理解梅幼舒为何要逃离安全的珩王府。
但在梅幼舒的心里,珩王府已经失去了属于她的那份庇佑。
换句话说, 将她送给其他男人的举动,和她走在大街上会被欺负的性质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甚至前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后者只是个概率事件。
严格来讲,小姑娘虽然迂腐至深,但她却没有真正的贞操观。
倘若在她身上发生了强迫性的事件, 她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干净英俊的俞景侯世子而不是路边邋遢丑陋的流氓而感到美好或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