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钰诧异,没想到见面谈笑自若,看起来亲密无间的母亲与章大伯母关系其实一般。
不过总之,有母亲这话,她总算不用找借口推拒不合心意的相邀了,说实话,大热的天,待在家里乘凉多好啊,干嘛要出去受这份罪。
段新钰一连在家待了十几天,直至某日,听闻皇觉寺那边要举办庙会,段夫人想去皇觉寺给家里人上几炷香,她才带着圆圆一块跟着出了门。
皇觉寺是皇家寺庙,这里出入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世家贵族,即便是庙会,也很少见平常老百姓的影子,段新钰掀开帘子看外面不显热闹朴实反而庄重华贵的庙会场景,不觉怔怔出神。
她想到了那年的庙会,当时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心里还藏着几分惶惶不安的农家少女,那日,她和妹妹青豆带着编织好的祈福带,走到寺庙的大树下,郑重又满怀期待地挂上去。
段新钰站在后院的祈福树下,仰头瞻望这棵高大入白云的大树,上面同样挂满了祈福物品,不同于乡间朴实而廉价的祈福带,这上面挂着的是各式各样的小牌子,牌子有木制的,玉制的,甚至还有金银制的。
她站在树下,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神情怀念而怅惘。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得到的姻缘签: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姻缘果然是“地角天涯”,只是那个“未是长”又在何方呢?
还有清钰和白林,白林也走了三年了,刚开始清钰还能收到他的回信,后来时间一长,她就再也没收到过他的回信,不知他怎样了,她也曾着父亲打听过,只是父亲说白林换了地方任职,现在他也找不到他了。
转念,她又想到了蔡娘子他们,这三年,家里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早已换了小馆子,盘下商业中心一家大门面,生意也愈发繁忙,他们两个人根本招呼不来,干脆聘了两个帮工,还买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照顾家里,学钰的学业也步步高升,去年已考了童生,说是等考上秀才再进京继续进学,至于清钰,她自己也开了家首饰店铺,生意办得红红火火。
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好好的,唯有二妮,白林与随遇安三人……
段新钰失落地站在树下,过了很久,她方回过神。
又过了会,她带着碧血和喜鹊二人朝后山走去,母亲在房里同方丈探讨佛法,圆圆又玩了一路累得睡着了,她自己没事干,干脆去皇觉寺周围逛逛。
皇觉寺后山是一大片竹林,走在其间,林荫飒爽,鸟声婵婵,小道旁鲜花环绕,她不觉长长舒口气,露出舒口气的笑容。
喜鹊性子活泛,在旁叽叽喳喳,“那边什么花?好好看!”
“小娘子合该多出来走走,看看野外的风景,多么心旷神怡啊!”
…………
段新钰瞥她一眼,十分无奈。
三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竹林深处,路上碰到不少来后山闲逛的贵妇,为避免碰到不熟的认识的人,她特意朝偏僻的地方走去,熟料,那边却真的碰到一个不熟的人。
两人对视良久,段新钰率先颔首笑道:“崔姑娘。”
崔慧仪依旧一身红衣,腰间珮着美玉,眉眼张扬,看见段新钰,她顿了下,含糊点头,“段小娘子。”
随后,两人齐齐转身,背对着走了。
实在没什么可聊的,还不如各自散开,权当没有碰到为好。
段新钰很满意崔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她脚步轻快步入竹林深处,遥望上空,翠叶欲滴,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只留下参差不齐的小缝隙,泻下点点婆娑的光影斑点。
她心情美妙,又走了一盏茶功夫,突然,碧血念叨:“小娘子,你有没有觉得起风了?”
段新钰停住脚步,感受了下,果然起风了,而且就在碧血念叨的功夫,风更大了,刚刚还有点炎热的气息顿时被风卷起吹远了,她将额前乱飘的碎发抿到耳后,打量四周,发现竹叶正迎风飘曳,簌簌作响。
喜鹊不安道:“小娘子,不会要下雨了吧,咱们先回去吧。”
段新钰心里也这么想,她点点头,说:“我们先回去。”
为怕中途雨就降下来,她们特意加快脚步,想赶着下雨前赶回寺庙,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怕什么,偏偏越来什么。
她们刚走没一会,天空就簌簌落下了雨点,不一会儿,雨点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变成了瓢泼大雨。
碧血和喜鹊想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给段新钰挡在头上,段新钰忙阻止她们,说:“雨这么大,便是挡上也抵不了什么大用,你们快穿上,小心别着了凉。”
碧血与喜鹊只好又穿上了,她们着急失措,生怕小娘子淋雨着凉,突然,碧血眼睛一亮,指着前面说:“小娘子快看,前面有个小亭子。”
段新钰打眼一看,可不是,那边正是个小亭子。
她们快步跑过去,到那里时才发现亭子里已经有人了,而且还是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崔慧仪。
段新钰擦擦脸上的雨水,对崔慧仪说:“不知我们可否进去躲躲雨?”
崔慧仪同样很狼狈,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脸上,再不见之前的张扬肆意,闻言她奇怪地看她一眼,说:“这处又不是我的地界,你想进便进呗。”
段新钰闻言,忙躲了进去,进去后,碧血和喜鹊忙用帕子给她擦拭身上的雨水,奈何帕子被雨水浸润了,同样湿哒哒的,擦过身上,跟没擦没什么两样,她止住她们,让她们不要擦了。
三人站在亭子另一边,与崔慧仪她们各占一边,沉默观望着外面浓密的雨帘。
在亭子里倒是淋不到雨了,但是亭子四周并无障碍物,她们身上衣服都湿了,冷风嗖嗖吹过来,登时将人冻得浑身直打颤。
段新钰对碧血和丹心说:“来,咱们三个挤在一处,暖和点。”
碧血和丹心忙挤过来,同她紧紧挤成一团。
那边,崔慧仪突然瞧过来,眼底浮起一丝奇怪。
喜鹊对段新钰说:“小娘子不要担心,外面突然下雨,夫人肯定会派人来寻咱们,估摸着一会儿人就来了。”
“嗯。”段新钰点头。
几人等了会,眼见外面的雨不仅没变小,反而愈加大了,而找寻自己的家仆迟迟没过来,不禁有些着急。
段新钰倒是不甚着急,她只是担心凉风吹久了,她们恐会着凉生病,更担心圆圆一直看不到她,心里担心着急。
正沉思思虑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段新钰与崔慧仪一愣,均朝那边看去,待看见出现的马车及马车上的标志,崔慧仪眉梢不禁一蹙。
段新钰倒是没认出来这是哪家的马车,但看这马车以玉珠为帘,绸缎做幕布,便知这马车主人身份定然非富即贵。
马车溜溜达达走过来,倏忽,在亭子跟前停了下来,随后,帘子被掀开,露出马车里的人。
大夏天,那人却披着件大衣,整个人慵懒地靠在软枕上,不知是不是因着身体不适,脸色分外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眉目如画,眼角还有一颗艳丽的泪痣。
他懒懒地抬起眼眸,吩咐身边的下人,“去,给两位姑娘送两把伞。”
便是嗓音,亦是懒懒的,带着点沙哑,和蛊惑人的味道。
“不用了!”
段新钰开口,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人与她同时开口,她惊讶地看过去,恰好对上崔慧仪同样略有吃惊的目光。
段新钰对她笑笑,而后站起身,对车上男子行了个礼,“谢过留王殿下,臣女家人马上就会找来,就无需劳烦留王殿下了。”
那边,崔慧仪同样行个礼,说了差不多的话。
原来这人正是太子没回来前,京里风头最旺的留王,传闻留王殿下甚得陛下宠爱,在太子殿下没回来前,乃是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只是身体不大好,常年喝着药,还沾不得一点凉气,便是夏天屋子里也不能放一点冰。
除此外,他的风评也不大好,听闻招猫逗狗,赌博逛青楼,无一不沾,是京城妥妥有名的浪荡子,但是不知为何,皇上对他十分爱重,便是他如此放荡,皇上也不曾大声骂过他一句,甚至因着一次大臣对他翻白眼,将“娇弱”的留王殿下气得差点晕厥过去,皇上一气之下,罚了那个大臣半年俸禄,自此,再无人敢对留王殿下有任何不满指摘。
段新钰也是看到他的模样和马车的装饰,猜出来的,听闻这位留王殿下极爱奢侈。
闻言,留王殿下眉角稍扬,淡淡朝这边看过来,嘴角扯出一抹魅惑,又夹杂些许嘲讽的笑意,随后,他招呼身边的人,放下帘子,再不废话,扬着马车走了。
段新钰见他走后,暗自松了口气,她虽然对这位留王殿下没什么偏见,但担心跟他扯上关系后被传流言,听闻早先便有一位贵女不小心接了留王殿下的花,随后流言整个京城遍天飞,就连陛下都被惊动了,还将那贵女的父亲叫过去问候了一二。
留王走后,段新钰与崔慧仪对视一眼,顿了会,不约而同笑出来。
经此一役,两人关系竟然缓和稍许。
那边,一处竹林后面,同样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男子目视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太监悄悄打量他,试探道:“殿下,可要过去?”
“不用。”太子收回视线,神色冷淡,“你派两个人给两家搜寻的下人指下路就行。”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说完,这辆马车也悄悄离去了。
又过了一会,段府与崔府来找寻的下人总算找了过来,段新钰这才被搀扶着上了马车。
第60章
从皇觉寺回来之后, 段新钰果然生病了,好在病的不重, 她回去后躺了两天, 又吃了点药就没事了。
不过让她诧异的是,章 贞婧和李婉若竟然还过来看了她一趟。
当时段新钰正靠在床头看话本, 为怕传染圆圆, 这几日她将圆圆送去了母亲那边,听闻丫鬟来报章贞婧和李婉若来了, 她诧异之余,忙将话本掩到了枕头底下。
毕竟,这种东西,世家女应当十分看不上眼。
两人还带了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看着她们走进来,段新钰靠在床头, 抱歉道:“我就不下来了, 你们随意坐。”
李婉若笑着说:“你可别下来, 我们来看你, 可不是让你兴师动众的。”
她坐到床边,担忧地望着她,问:“你怎么病了?吃了药吗?”
段新钰苦笑着回答:“之前皇觉寺庙会, 去后山闲散步, 谁知道中途突然下起了雨, 这才着了凉。”又说了句, “吃了药了。”
章 贞婧盯着她, 突然道:“倒是很巧,崔慧仪也因此淋了雨,不过她身体硬实,没生病。”
闻言段新钰也很无奈,她自幼身体就差,这么些年,一直用补品将养着,看起来与常人没甚么区别,但真着点凉,绝对会生病。
李婉若闻言立即叮嘱道:“那你多注意,可不要贪凉,最好也不要吃凉性的东西。”
段新钰点点头,苦笑,“我知道。”
两人是第一次来段府,亦是第一次见到段新钰的房间,章贞婧不由举头打量四周。
黄花梨连三柜橱,并排双鸾菱花铜镜,墙角置着一珊瑚圆凳,上面放置着釉彩景泰蓝瓶,瓶里插着几束洁白的百合,再往外,竖着一面紫檀木雕刻梅花映月的插屏,她眉梢一挑,面朝段新钰,她身下是乌木鎏金宝象架子床。
无怪乎母亲说这位段小娘子虽是庶出,却比嫡出还要尊贵,单看这屋里的摆设,竟比母亲屋里的还要贵重。
李婉若跟她说了会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两人毕竟不熟,她无聊之际也开始打量屋子的摆设,草草扫过一遍后,眼里迅速闪过一抹艳羡与隐藏极好的妒忌。
“你没什么事就行,”章贞婧并不愿多在这里浪费时间,遂站起身,微微一笑,“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就先走了。”
段新钰忙叫来碧血,“替我送送章姑娘与李小娘子。”
“是。”碧血恭身应是。
两人走后,段新钰坐在屋子里沉思了会,最后,她得出结论,应当是诚懿侯府让章贞婧过来探望她,而李婉若不过是章贞婧拉来陪跑的。
她舒口气,重新将话本拿出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床上躺了大概五六天,她的病才好全了。
今日太阳好,她干脆穿好衣服,由丫鬟扶着去后花园散步,来到后花园,抬头望见明媚灼热的阳光,尽管天气热的要将她烤熟,她亦觉得心情很舒爽,好久没出来走走了。
正闲散散着步,突然见家里丫鬟面上一派庄肃,来往皆匆匆。
她拦住一个丫头,问:“怎么了?”
丫头急匆匆给她行个礼,回答:“回小娘子,太子殿下来了。”
段新钰睁大眼睛,呆滞,“你说什么?”
丫鬟再次重复一遍,“回小娘子,太子殿下来了。”
段新钰愣了会,挥挥手,让她忙去,丫鬟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脚步匆匆离开了。
碧血看着她,问:“怎么了,小娘子?”
段新钰回过神,看向她,“太子殿下来过不止一次了?”
碧血回答:“是的,只不过太子殿下交代不得兴师动众,且并不在府里用膳,所以可能小娘子才没发觉。”
段新钰点点头,但仔细一想,父亲是太子少傅,太子殿下来府里好像也没甚么不对……
因着这事,她也没心情在花园里逛了,生怕一不留神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虽然殿下应当不会进后院。
回去后,她打听了下,发现太子殿下当真来过不止一次,只不过她这几日一直在养病,没注意前院,因此才没发觉。
初时,她还有些拘谨,生怕不经意就碰到太子殿下,不过后来她发现,太子殿下并不经常来,且每次过来总是待在前院,待上一个多时辰便走了,渐渐的,她方放下心来。
这几日,她病了,怕传染给圆圆,就将圆圆放到了正院,但段夫人也不可能天天陪他玩,事实上,回到京城后,段夫人就忙了起来,跟各世家走动,将许久没好好打理的铺子重新打理出来,段新钰每次过去,看到母亲不是在算账就是在准备赴宴,当真忙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