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手里有太子殿下的信物,之前也与江南那里的官员打过招呼,等闲宵小之徒不敢来打我的主意。”
听二妮将事情处理地井井有条,可见她早就已经打算好了,早在见到她之前就打算好了,段新钰心里难受不舍之余只剩下满腔祝福与期盼。
“二妮,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红豆。”
眼泪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流了下来,琼枝忙低下头,掩住了脸庞。
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便是遇到婶子一家人与红豆,可惜,她还是愧对了红豆,好在红豆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然她就是死了也难辞其咎。
经过那件事,太子殿下罚她去庙宇闭门思过一年,还对她说,等她出来他就为她相看户好人家,但是琼枝知道,她一直没办法接受婚约,或者说,没办法接受一个名为“家”的东西。
她辞了太子殿下,对殿下说她打算下江南。
她会先去那边的庙宇,为红豆祈福三年,日后,就留在那里了。
此去一别,红豆,请你多多保重!
第78章
二妮在段府留了一夜。
当夜, 她们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诉说着过去, 诉说着蔡家庄。
段新钰嘴角带笑,这样浅声软语,一夜悄话,让她们好似回到了过去一样。
然而, 到隔日, 二妮还是不得不走,甚至天刚蒙蒙亮, 她只简单用过早饭,便告别了她, 跟着雇来的车队一块离了京。
段新钰抱着圆圆去京城门口送她, 目视她远去的背影,怔在了原地。
天地苍茫,天高路远,澄净的碧空中一望无际,不见一丝白云, 她走的这天倒是个好日子,而她身姿孤弱, 微小,不知不觉, 逐渐消失在了天地间。
段新钰长长叹了口气, 不知道以后, 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失落地带着圆圆回了段府, 正不知要为二妮的离开伤心失落几天,然回到府里却冷不丁瞧见一个人,见到那人她立马来不及伤心失落了。
“嬷嬷。”段新钰拘谨地叫了一声。
面前的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她已经在太后身边见过她两次,自然认得她。
“小娘子,”奇怪,她竟然没有称呼她的姓氏。
段新钰刚神思恍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见她接着道:“太后娘娘想念小少爷,欲使老奴接小少爷进宫。”
段新钰愣了那么一刻钟才反应过来,她脸色一变,下意识抓紧圆圆的手,呼吸也停顿一下。
似乎瞧出她的犹豫,老嬷嬷微微一笑,浑身的疏离和庄肃俱被这微笑给疏散了,“小娘子,太后娘娘不过是惦念小少爷,您不必担心,今日申时,老奴一定将他送回来。”
段新钰慢吞吞地理解了她这话的意思,“嬷嬷这话的意思是,我不用陪圆圆进宫?”
老嬷嬷再次微微一笑:“小娘子事务繁忙,想必没有时间进宫,况太后娘娘不过唤小少爷进宫说两句话,自不用小娘子相陪。”
话虽这么说,但是圆圆不过四岁,加上她之前还与掌珠公主发生了冲突,段新钰心里踌躇,手里抓着圆圆的力道也更加紧了。
段夫人笑着走过来,脸上的笑容端庄而温和,不失大家风度,她拉过圆圆,顺道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安抚似地拍了拍段新钰的手,转过身,对老嬷嬷道:“太后娘娘既然有吩咐下来,臣妇自然不敢不从,只是瑞哥儿这孩子淘气,只恐唐突了娘娘。”
“娘娘说,小孩子正是淘气调皮的年龄,若都端着小脸满腹严谨,反倒不那么可爱了,娘娘正是喜欢小少爷的性子,这才唤老奴将小少爷带进宫说说话。”老嬷嬷笑着说,望着乖乖站在那里的瑞哥儿,眼里闪过疼爱。
“承蒙娘娘喜爱,既然如此,不让瑞哥儿进宫,反倒是我们不识抬举了,只是瑞哥儿到底年龄尚小,若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还望嬷嬷海涵,也请嬷嬷多照顾一二。”说着,段夫人身旁的刘嬷嬷立即上前,预备塞给她一个荷包。
老嬷嬷却错过身,没要这个荷包,只慈爱地看着瑞哥儿,道:“小少爷乖巧可爱,机灵懂事,太后娘娘只当亲曾孙一般疼爱呢。”
听得这话,段夫人心里有谱了,便笑着道:“既如此,且容臣妇给瑞哥儿收拾两身替换的衣服。”
“好。”
段夫人带着段新钰走到内室,摒弃了左右,悄声对她道:“太后娘娘既开了这个口,咱们就没办法拒绝,况听那位嬷嬷的意思,太后娘娘是因着太子殿下才想召圆圆进宫,可见她心里对瑞哥儿总有几分疼爱之心,不管怎样,圆圆总是她亲曾孙,咱们不必担心。”
段新钰自也是听出了那位老嬷嬷嘴里没说的话,她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因着掌珠公主迁怒圆圆便好。
只是,这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要让圆圆独自一人进宫,她越想越觉得不放心。但就像母亲说的,太后娘娘既然打发了人来接,又岂能容许人拒绝,她担忧地点了点头。
段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吩咐翡翠回芷涵院收拾小少爷进宫要带的东西。
老嬷嬷领着圆圆走后,段新钰同段夫人一块坐在正院,当真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眼瞧母亲表情空泛,盯着某处怔怔出神,段新钰这才察觉母亲虽说信誓旦旦,握住她的手沉稳有力,但母亲最是疼圆圆不过,圆圆独自进宫,她岂有不担忧的道理。
她深深吸了口气,命采莲沏壶上好的茶,她则走上前,靠在了母亲身侧。
段夫人回过神,望见是她,温婉一笑。
采莲将茶水端过来,段新钰将茶盏放到母亲身边,给两人各斟一杯,茶香袅袅,热气毕现,氤氲朦胧的烟气拢绕在两人身周,将人的神色都给模糊了去,段新钰缓缓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清爽,唇齿留香,无端端,她焦急的心情竟然缓和平静许多。
两人边品茶边等待,临到午时,又食不知味用过午膳,段新钰劝说段夫人去睡会,她知道母亲一向有午憩的习惯,段夫人却摆摆手,继续坐在正院等着。
约莫下午申时,门外才传来动静,小厮急匆匆跑进来禀报。
“夫人,小娘子,小少爷回来了。”
段夫人与段新钰一下子站起身,两人急急朝外走去,脚步不停,见到被人抱进来的瑞哥儿,两人来不及观看抱瑞哥儿进来的人,率先冲到瑞哥儿跟前,担忧地上下打量他,见他精神奕奕,小脸红润,小嘴里还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才长呼一口气,放下心来。
段夫人率先注意到抱着瑞哥儿的太子殿下,她有条不紊地退后半步,扯了扯段新钰,一齐朝他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相益彰自然没让她们将礼行全,他将瑞哥儿放下来,目视段新钰,眼神深邃而专注,他说:“我将圆圆送回来了。”
心间涌过一阵暖流,段新钰眼睛眨也不眨,轻轻颔首,“谢过殿下。”
“娘亲,”瑞哥儿朝段新钰显摆手里的东西,下巴高高抬起,小脸蛋洋洋得意,“殿下送给我的。”
他小小的肉手不住摇晃,手上的东西随着他憨态可掬的摇摆发出清脆的声响。
段新钰循声望去,才发现原来他手上挂着一串铃铛,这串铃铛约莫拢着五六个铃铛,铃铛由水碧色青玉制成,个个圆润通透,水沁的碧色在微光下水泄流转,被他握在掌心,与他白皙的肉手相映衬,一时间,竟不知哪一个更为憨态可爱。
这串铃铛一看就价值不菲,段夫人再次道谢,“让殿下破费了。”
相益彰将目光转到段夫人身上,眼神淡淡,“夫人不必这么说,我为圆圆买再多的东西,都是应当的。”
几人说话的间隙,带圆圆走的那位老嬷嬷走上前,朝两人行礼,脸上一派端庄从容:“不负夫人与小娘子厚望,老奴将小少爷平安带回来了。”
段夫人忙感谢道:“真是麻烦嬷嬷了。”
又使眼色让刘嬷嬷再次递上去荷包,这次,老嬷嬷收下了,她嘴角含笑,“娘娘还赏了小少爷一些小玩意,还请小娘子接下。”
说着,她身后出现几个身着青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小太监,小太监还抬着两个大箱子,瞧那箱子的样式,跟她出外归置衣服的大箱笼一般大,段新钰一时愣愣,段夫人亦开口推辞,“这,太多了,娘娘的一片好意,我们本不该推辞,只是……”
未等段夫人说完,老嬷嬷就说:“既是娘娘的一片心意,还请夫人万莫要推辞,娘娘分外怜爱小少爷,这些年……一直想补偿小少爷,夫人就收下吧。”
段夫人与段新钰对视一眼,两人面上皆出现踌躇,须臾,段新钰望向相益彰,相益彰目光微动,微微颔首,段新钰收回了视线,半晌,她拉起圆圆,上前,朝皇城的方向郑重行了个礼,脑袋低垂,裙裾微敛,浑身气质凛然庄穆。
“臣女携瑞哥儿谢过太后娘娘,望娘娘福寿康宁,万事如意。”
如此,老嬷嬷微微一笑,对相益彰说:“殿下,老奴先回宫了。”
相益彰轻“嗯”一声。
小太监将东西搬进去,跟在老嬷嬷的身后离开了。
他们甫离开,瑞哥儿一把撒开段新钰的手,扑到箱子上,吃力地想要掀开箱子,但他脸庞涨的紫红,小手都被勒红了也没将箱子掀开,不由嘴巴微嘟,眼睛眨啊眨。
“母亲,里面有我给你和姥爷,姥姥选的礼物。”
他伸出短粗的小肉指,指向其中一个箱子。
段新钰愣了愣,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说:“等姥爷回来,你再打开,亲手拿出来,好不好?”
“好。”瑞哥儿嘴巴咧起,嘴角脸窝处深陷两个圆润的小梨涡,圆圆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欢快天真的笑意。
望见这一幕,相益彰眉梢倏的软下来,好似融化在春水里的暖光,温暖柔和,随着浅浅涤荡开的波纹四下荡/漾,不过一瞬,整个面容都似染上了春日里暖暖的春光。
他缓步上前,轻轻将手掌放到他头顶,揉了揉,柔声问:“我呢?瑞哥儿,你可有替我选礼物?”
瑞哥儿呆呆地抬起脑袋,似乎这才瞧见了他,望着他想要柔和脸庞却怎么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严肃的面容,他眨眨眼,咬住小指头,眉头苦恼地皱起来,眼睛骨碌碌乱转,似乎在思考什么。
段新钰好笑,正待上前为他解围,却见瑞哥儿忽的一拍手,小嘴再次咧起,露出一排白生生的小嫩牙。
“这些都是宫廷造物,是殿下家里的东西,你一定都看腻了,一会儿,我一会儿寻人给你找两件我家里的东西,那才是我的心意。”
说罢,他再次咧嘴一笑,眼角的笑意在盛阳下愈发熠熠生辉。
闻言,段新钰和段夫人惊住,不曾想瑞哥儿居然会说出这等,知礼节又委婉吝啬的话来,她们面面相觑,一时哑然失笑,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补充的话来。
相益彰面色却一点没变,或者说,他面上更加柔和了,他揉揉他脑袋,说:“好。”
几人朝里走,相益彰走在最前面,段夫人与抱着圆圆的段新钰走在后面,微风吹拂,阳光明媚,无端端就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自圆圆回来,段新钰嘴角的笑就没停过。
圆圆悄悄凑到她耳边,对她说:“母亲,殿下好容易被糊弄,咯咯。”
段新钰无奈,指尖点点他调皮的脸蛋,倏忽,一顿,问他:“圆圆,你怎么称呼他,为殿下?”
瑞哥儿转头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毫不掩饰的疑惑,“你们都叫他殿下,我不该叫他殿下吗?”
自然是不该的,段新钰心里轻轻叹气,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得拍拍他的脊背,没再吭声。
相益彰在府里稍坐了会,便起身告辞了,段新钰去送他。
两人走在游廊小道里,脚步不急不缓,望目所至,往常觉得不小的院子此时却觉得分外小,两人不知不觉纷纷放缓了步子,往常一刻钟便能走出去此时硬生生又被拖了好一会。
但无论两人怎么放缓脚步,终于还是到了垂花门,段新钰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相益彰转身,眉目温柔而专注地看她,眼底晕起一抹流动的柔光,对她道:“祖母疼爱我,自然会更加疼爱圆圆,你不必担心。”
今天送圆圆回来,他就瞧见她们担忧焦急圆圆的模样,好似他进的是龙潭虎穴,这让他不觉好笑,当下叮嘱了一声。
眼见圆圆的模样,段新钰就知道他好好的,并没被欺负,不由轻轻点头,“嗯。”
相益彰紧紧盯着她,似乎下一刻两人就要再也见不到般死死打量她的每一分面容,他的目光,含着不舍,隐忍与浅浅溢出来的爱恋,久久不舍得挪开,良久,他自袖子里抽出一个盒子,伸到她跟前。
段新钰愣住,愣愣地接过盒子,愣愣地打开,打开后方看见,里头赫然躺着一枚玉簪,簪头嵌着芙蓉雨燕,燕翅翩翩飞,垂下两根银链,另一头束着两枚小巧的芙蓉花。
相益彰自盒子里拿出玉簪,给她插/到发髻间,而后,浅浅退后一步,柔着眼神缓缓打量。
他笑道:“很好看。”
段新钰羞涩一笑,粉嫩的芙蓉花映在脸侧,娇软粉嫩,一时间,竟不知是花更娇,还是人更美。
相益彰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说:“这些年,我亏欠你许多,好在我们终于相见,我要将过去亏欠你的全都补偿回来。”
段新钰摇头:“你没有亏欠我什么。”
她还待多说,相益彰却更加握紧她的手,不容推辞地说:“你就等我的消息,莫要多说。”
温柔的目光流淌在她脸庞上,却仿佛真的有一泓柔和的软水扑到面颊上,段新钰不觉脸庞一热,轻轻低下了头。
送走相益彰,段新钰回到正院,丫鬟打起帘子,她抬脚踏入,恰好听到母亲正在问圆圆宫里的事。
“太后娘娘对你可好?”
“好,娘娘叫丫头们拿来两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两只鸟儿,鸟儿叽叽喳喳,还会说人话,可好玩了,娘娘还命人上来很多家里不曾见过的糕点,还给了圆圆好多漂亮的圆珠子,还有好几匹颜色清丽的绢丝,还有……”
他一开口,一叠的“还”字就出来了,声音清脆明亮,雀跃之情闻于耳畔。